《黑神话:六样情》:用动画传承发扬中国文化

作为今年引发社会热议的现象级游戏,《黑神话:悟空》在游玩乐趣之外还有许多让人称赞的地方,比如对各种古建筑和雕像的扫描复原,以及地方特色鲜明的插曲和配乐等等。

如果说这些元素在之前的预告里都有体现,大家都已经有心理预期,那么每章结尾的动画绝对是一个巨大惊喜,是直到游戏发售才揭露的秘密。游戏一共六章,每章结尾都会有一段短片动画,或交待故事背景,或深化故事主题。每段动画的质量都极高,有着浓郁的中国文化特色,在网上引发了大量讨论。

上周,这六段动画的原版合集以《六样情》为标题上线B站,立马就拿下了B站站内9.9分的高分。

和动画一起上线的还有制作团队的深度访谈,每个团队都谈到了动画制作中对中国文化元素的使用。从这个角度说,《六样情》是新一代动画人交出的一份关于“如何用动画传承发扬中国文化”的答卷。

今天我就结合动画和访谈内容,聊聊这几部短片各自的亮点,希望更多人能知道这些优秀的动画。没玩过《黑神话》的人也不用担心,大多数短片的情节都是独立的,了解《西游记》就能看懂。

第一章短片:《看见》

《西游记》里观音禅院的金池长老想独占唐僧的锦襕袈裟,结果弄巧成拙反而烧毁了观音禅院。这部短片回顾了金池长老是如何从小沙弥成为主持,最后又因为贪欲送命。

《西游记》里黑熊精和金池是谈佛论道的朋友,而短片里,黑熊改编为金池的贪欲化身,通过两者的关系变化描绘了金池是如何被贪欲吞噬的:少年金池初次和黑熊见面时,只是对望的一人一熊。

随着金池一步步登上高位,黑熊成了金池身上的华丽袈裟。

而在金池对锦襕袈裟产生贪欲的那一夜,最终袈裟和金池合为一体,金池彻底放弃人性成了被贪欲支配的黑熊。

短片在画面上很有电影质感,这也是制作团队思考后追求的效果。本片的制作团队是上海动画工作室Fliiip Design,之前就做过很多中国风的动画,包括电影《雄狮少年》开篇的水墨舞狮,和游戏《明日方舟》合作的上美影风格动画等等。

这次导演林哲想尝试些新东西,不拘泥于传统认知上的中国风动画。他最后选择的风格是八九十年代的胶片电影,比如徐克和王家卫的作品。在人物设计上,为了凸显中国本土特色,他也参考了大量老连环画艺术家的作品,最终作品的观感十分出色。

第二章短片:《聋》

六部短片里唯一的定格动画,也是和《西游记》关系最少的一部。讲的是书生在山上遇到一只受伤的狐狸,书生把狐狸带到山间木屋里细心包扎。为感谢书生救命之恩,狐狸化为少女和书生结为夫妻,生儿育女其乐融融。某天书生回到家中,发现妻子现出狐狸原形,把一家人统统咬死了。

书生惊吓之后醒来,发现刚才的都是梦,自己还和狐狸待在山间木屋里。于是书生转头就杀了狐狸,披着狐狸围脖下了山。

结合游戏第二章的剧情,这个短片可以有很多解读空间。不过大家也完全可以抛开游戏,就把它当一则有趣的志怪故事。本片的亮点主要是在制作层面,定格动画里所有角色的动作都是靠动画师一帧帧摆出来拍摄的,但人偶因为自身结构的限制,很难做出特别细腻的表情动作,而本片则刷新了这一认知。

比如狐狸变身为少女的一幕,制作团队用瓷珠做了少女的眼睛,在后面用一根针去操控瓷珠转向来表现眼神变化。再配上眨眼、抬头和头发飘动的各种细节,短短几秒的表情特写就塑造了一个娇媚水灵的少女,细节这么丰富的表演在定格动画里是很少见的。

除了角色,制作团队还在环境演出上进行了新的尝试。包括用保鲜膜来模拟瀑布,用啫喱来制作湖面,实际效果也堪称惊艳,展现了定格动画的丰富可能。

第三章短片:《屁》

人气最高的短片之一。讲的是黄眉大王和金蝉子打赌,黄眉坚信人性本恶,为了证明这一点,黄眉化身鳖精降临到某个穷苦渔村,施展了种种神迹(变出金银、治愈疾病)。渔民感念黄眉恩德,将其奉为神明,日日烧香礼拜、供奉祭品。官府也组织人力保护黄眉维持秩序,公平分配黄眉体内流出的金银。

黄眉一看不对劲,这么搞完全证明不了“人性本恶”,便以法力引诱某个渔民心中的贪念,让渔民攻击自己,从体内流出一地的金银。眼见如此场景,其他渔民和官员的贪嗔痴也纷纷被勾起,最终化为一场彻底暴露人性丑恶的分尸大会。

片尾在化为废墟的渔村沙滩上,黄眉喜滋滋地告诉金蝉子“我又赢了”,金蝉子则一针见血地指出:“祸乱人心,倒果为因,师兄如此执着输赢,可笑。”

黄眉以为自己证明了“人性本恶”,但他却忽视了渔民对他的感恩戴德和官府的秩序维持,这些都是明明白白的善。他更忽视了是自己用法力惑乱人心,才导致了如今的结局。如果说黄眉真的证明了什么,也不过是证明了“只要持续加大力度,人性总会在某个地方断裂”。

本片的画面细节极多,许多一闪而过的画面中都有着大量的信息可以解读。而在环境描写上,制作团队采用了黑白对比强烈的光影风格,以类似水墨画的语言去描绘坐落在大江边上的渔村,给人一种传统山水画般的观感。再配上空灵深远的女声吟唱(就是预告里流传最广的那首“三界四洲”),让整部动画有着极强的视听冲击力。

第四章短片:《勿听》

简单易懂、情感充沛的MV版猪八戒爱情故事,回顾了游戏里猪八戒三段刻骨铭心的恋爱:追求嫦娥时发现对方已心有所属;追求高翠兰时因为暴露猪妖真身被拒绝;之后在盘丝洞偶遇曾经暗恋自己、后来被贬落凡间的蜘蛛精紫蛛儿,两人有了一段露水情缘,但又因为取经不得不分道扬镳。

高潮处紫蛛儿从月宫仙女逐渐变成蜘蛛精,而猪八戒从猪妖逐渐倒溯回天蓬元帅的蒙太奇,恰到好处地营造了一种“一眼万年”的氛围,也点明了两人身份和经历的共同点。

再配上男女声合唱高潮,堪称催泪大杀器,瞬间就让人觉得这对CP实在太过般配。就像网友们在弹幕里调侃的:你是只猪,我也是蜘蛛,正好门当户对。

制作团队还安排了一系列的花语来隐喻角色的情感:开篇天蓬是在一片月见草中醒来,月见草的花语是“隐秘的爱”,既是指代天蓬暗恋嫦娥,也是指代紫蛛儿暗恋天蓬。

后面猪八戒在高老庄看到自己的真身时,水面飘来了两朵金盏花,花语是“苦痛的爱”,隐喻猪八戒在被高翠兰拒绝之后的情感转变。

而盘丝洞里猪八戒再遇紫蛛儿时出现的黑莲花,花语是对爱的坚贞和执念,象征紫蛛儿对天蓬历经坎坷不曾改变的感情。

短片在每个阶段都会根据花语来搭配色调、描写角色情感,也许观众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但仍然能直观感受到整部作品的浑然一体、情绪流畅。

第五章短片:《不由己》

六部短片里和游戏本身关系最紧密的一部,从牛魔王的视角串起了大闹天宫、西游取经和黑神话三个阶段的剧情,也从侧面描写了孙悟空在不同阶段的心态变化,揭示了游戏里孙悟空和天庭对抗的原因。

短片里的牛魔王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角色,这辈子就没站对过一次:大闹天宫时站在孙悟空一边对抗天庭,结果失败;西游时站在天庭对立面阻碍唐僧师徒,还是失败;游戏里投靠天庭和其他反派合力杀死孙悟空,最后还是被玩家操作的天命人打败。

兄弟、妻儿、天庭、妖怪,牛魔王一直在各方力量的拉扯下左右为难,一次又一次地做出错误选择,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悲剧,整部短片看下来让人唏嘘。

在牛魔王的剧情之外,短片最大的亮点是贡献了一个极为出彩的哪吒形象。以往动漫作品里的哪吒基本是处在成长阶段的少年哪吒,而本片里则是一个已经成长完毕的青年哪吒,多了一层成熟乃至神性。火焰山对战牛魔王一幕帅得石破天惊,视觉冲击力拉满。

第六章短片:《未尽》

游戏真结局的动画,以《黑神话》游戏开场为起始,以大闹天宫前孙悟空和众妖王水帘洞结义为结尾,倒叙了一遍整部《西游记》。

至于为什么要用倒叙《西游记》的形式,这涉及游戏的关键剧情和主题,这里就不剧透了。不过这并不妨碍没玩过游戏的人欣赏本片,中国传统风格的工笔白描配上交响变奏版《云宫迅音》,每一帧都堪称艺术品,看得人恍然失神。

本片导演羊廷牧在访谈里聊了很多本片的制作灵感。他认为中国绘画有两条脉络,一条是用笔(注重线条表现力的工笔画),另一条是用墨(各种水墨山水画)。唐宋是工笔画为主流,诞生了许多经典艺术品(敦煌壁画、《清明上河图》等)。到了元代水墨画开始兴起,工笔画逐渐没落,但工笔画并没有退出历史舞台,而是演变成了版画、连环画等各种艺术形式。

这次接到《黑神话》的动画委托后,羊廷牧决定以工笔白描的传统风格进行创作,让大众再次领略工笔画的魅力。不过之前的工笔画都是静态图,为了让角色自然流畅地动起来,他还专门研究了一套新的动画造型语言和运动规律。

而在角色之外的特效作画上(云朵、海水、火焰等等),羊廷牧也参考了大量上美影的经典动画(《火童》《哪吒闹海》),总结了前人的一系列经验,终于制作出这样一部充满中国文化气韵的惊艳之作。这也是我自己最喜欢的一部短片,非常希望未来能看到同样风格制作的长片。

六部短片就聊到这儿。对中国动画来说,《西游记》一直有着特殊的意义:新中国第一部动画长片是《铁扇公主》,第一部彩色动画长片是《大闹天宫》,而近年重新掀起国产动画电影浪潮的则是《大圣归来》。

如今从《黑神话:悟空》身上,我们又看到了新一代动画人对中国文化的传承发扬。未来中国动画人又会创作出怎样精彩的西游作品?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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