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买卖人最初的活动是替内务府办买皇室所需诸项什物,并查访时价,以及外藩进贡折赏等事,授为领催之职每月给银二两。后来买卖人还兼营各种粮食、铜矿、食盐运销,资本雄厚超过百万两。内务府买卖人替皇室采买被认为是一项肥缺,清末时还流传一句谚语:“树小房新当不古,住家必是内务府。”显然内务府的买办生活富裕。买卖人采购的物品相当多,除了供应宫廷日用物资,比较大宗的物品是人参、毛皮、铜矿、木材等。关于范家及其他经营盐业、铜业的买卖人,笔者在《乾隆皇帝的荷包》一书已经讨论过,本节主要讨论采办宫廷物资的买卖人。
清初期买卖人有数百人,康熙十五年十二月,总管内务府大臣衙门奏:原有新旧买卖人八百余名,除将不能交息买卖人革退外,所余买卖人285名。其中头等买卖人给贸易官房3间、本银300两,银1两交息6分;二等买卖人给贸易官房2间、本银200两,银1两交息5分;三等买卖人给本银100两,银1两交息3分。康熙四十三年正月,总管内务府大臣衙门奏:“今图桑阿系亲王府交息预备祭祀物品之买卖人,再营造司等处当差买卖人外,广储司现有买卖人三百九十七名,议再添加三名,共足四百名之数。”内务府有七司三院,广储司即设有400名买卖人,其他各单位应有数百人。
买卖人开设帽铺
乾隆时由广储司在所有买卖人中挑选买卖人王廷玺、王廷亮办理帽铺生意。乾隆十七年五月,因买卖人承办与铺户不同,时价不齐,每有赔累。总管内务府大臣三和奏准,向崇文门关税务余银内,借领3500两交买卖人王廷献、刘长庆二人作本,开设帽铺,借此购买帽沿。选其上好者预备内廷传用,每顶照例领价银5.5两,次等者卖给各铺户。因王廷献借领崇文门关银,分限十年按一分起息。至乾隆三十一年,王廷献还5132.05两,仍欠677.95两。
王廷献退出,内务府改派“为人小心、办事稳妥”的衣库员外郎文德,再广储司八品司匠兼买办催长四德“人亦谨饬,向来买办六库一应物件俱无贻误”,借领3000两交给文德率同四德开设帽铺,分限六年归还原款。《总管内务府现行条例(广储司)》买办染皮冠沿事宜载:“上用染貂冠沿每顶价银五两五钱,阿哥貂皮帽沿每顶价银四两,染海龙皮帽沿每顶价银三两,令衣库办买。如每年乌里洋海进到皮张变价时,其中貂皮有可熏染应用者,亦准其挑选备用。”可见乌梁海的毛皮质量欠佳,需要熏染加工。
乾隆三十一年,发生内务府司库德全承包三织造成做皮包之事,说明内务府人经营皮革生意。原先,江南三处织造成造锭钉棉甲17528副,应办随甲皮包17528个,“因南方并无熟皮,俱是熏皮不堪成作。且地方潮湿,作来皮包一遇风燥,必致臌裂”。苏州织造普福等交坐京家人彩住等在京如式办造。乾隆二十九、三十年,两次办过甲包18028个,每个定价1.4两,共发给25239.2两。彩住等因钱粮重大,铺家难以凭信,且要价昂贵,因向来在缎库交差,随找寻认识的缎库委署司库德全,央求他替办每个甲包讲定1.2两,管保照式成造。其余每个利银2钱,彩住等用于租房、打架子,堆放皮包,并来往运费。只有苏州织造普福家人汪林是每个甲包按1.4两交给王德全办理,后王德全因汪林租赁房间搭架运费,曾给回汪林50两。
总管内务府大臣等认为牛皮、马皮质既厚薄不同,则其价亦必有悬殊,遂派员照式成造牛皮、马皮甲包各一份。据委员制办牛皮甲包一个,实用1.27两,办马皮甲包一个,实用1.07两。织造处每甲包一分开销1.4两,即使买办牛皮甲包价尚有余,乃以马皮成造其浮冒明白易见。应令该织造将前项皮包照旧领回按每个1.07两实价变价归还原项;其有变不足数者,即着落该织造等赔补,以为办公不慎之戒。此外,家人彩住等三人,每包一个侵银2钱,计1765.6两;揽办之德全每个浮冒彩住等1.35钱,并每个浮冒汪林3.35钱,共计浮冒1861.78两。
北京铺子与时尚
潘荣陛撰《帝京岁时纪胜》记载乾隆年间帝京品物,“貂裘狐腋,江米街头;珊瑚珍珠,廊房巷口。靛青梭布,陈庆长细密宽机;羽缎氆毡,伍少西大洋青水”。买卖人在江米街头办买貂裘狐腋。《都门杂记》载,镀金顶(凿铜镀金货物一概俱全)启盛斋在三府菜园路东,内式荷包聚和号在廊房二条胡同西口路北等,内式暖帽永增局在前门外打磨厂西口路北。以上表明北京的荷包、暖帽都是宫廷“内式”。
帽行商人早在乾隆年间就在东晓市药王庙成立了行会,并悬挂“冠裳肇式”“冕服开天”“冠冕百王”等匾额为证。宫廷衣服之细、饮食之微,商家必曰宫样,转相仿效。最明显的例子是官员由北京到地方任官,需携带各种时尚的京帽、京靴等。延昌的《事宜须知》提到应用衣服、备送礼物必须在京购买,开列细单为:“朝冠(一罗一皮足矣)、披肩一件、朝衣一件(朝裙亦可)、蠎袍单纱各一件、京帽各一顶、本色貂褂一件、白风毛褂一件、京靴各双、皮棉夹单纱袍褂各一件、红呢帽罩一件、大呢荷衫一件、朝珠、各色卷领、补子雨缨荷包手巾拜垫各一分。至于送礼之物另有一单:袍褂料一套(总以绸料为上),宫样活计(九件、七件均不可少)连托头品顶珠、帽缨、皮帽沿、皮袖头、头二品补子、京靴等。”最重要的是这些物品有着“宫样活计”。
清代北京竹枝词对服饰的描绘相当多,如《都门竹枝词》载:“帽沿貂尾拉三水,最爱羊皮骨种奇。”所谓三水,是指用黄色的骚鼠皮染黑,充当貂皮拉三水,可以做衣服、帽沿、领袖等。另有竹枝词载,“金线荷包窄带悬,纱袍扇络最鲜妍。领带海龙尾一条,帽檐个个是熏貂。止有貂裘不敢当,优伶一样好衣裳”;“御史巡城气焰熏,驴车到处让纷纷。金顶朝珠挂紫貂,群仙终日任逍遥”。还有竹枝词载,“暖帽黑毛三寸长,纵非四海亦名扬”;“商贾近来新学得,石青马褂出风毛”。时兴、京式为乾嘉道年间士人所称颂,连优伶、商贾都穿着毛皮,说明皇帝的品味影响了北京城市消费。
清代俗曲《禄寿堂》载:“武备院内造尖靴绷挈软底。”武备院样儿的靴子为内兴隆字号所仿效,北京七家十一户鞋店是天成斋鞋店、大成鞋店、集升斋鞋店、长福斋鞋店、兴隆斋鞋店、步瀛斋鞋店及天成斋鞋店的四个分号(天成、天华馨、天源、天利斋),每天来往的顾客熙熙攘攘,非常热闹。九家帽店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黑猴儿”帽店,不仅买卖兴隆,而且誉传京城内外,商品远销附近各省,是旧北京著名商店之一。
北京工匠
过去清宫称赞缝制毛皮的工艺,常用“针脚细若蚊睫,工艺精妙绝伦”。宫廷制作服饰取动物毛皮之精华,如乌云豹皮长褂、草狐腿长褂、青狐下颏长褂、金银下颏长褂、海龙皮长褂等。衣、裤的制作过程是将小块毛皮拼装加工,只取毛皮最珍贵的部位狐肷、下颏做成长褂,宫廷匠役缝制手工细致。清宫皮库熟皮匠118名、刷毛匠2名、氆氇匠9名,衣库裁缝匠125名、毛毛(皮)匠118名。又规定:“本项匠役不敷应用,仍添外雇民匠。”这些外雇工匠成为北京毛皮业的重要成员,甚至有组织行会。如“合美会”为靴鞋行业工人的组织,还有靴鞋行财神会,为商号组织。据说有120余家商号,参加行会组织的有二十几家。皮箱行于康熙二十八年组织皮箱公所。帽行公会创于乾隆年间,以东晓市药王庙为会所。庚子事起,受时局影响,行会遂行瓦解。1928年,同业凡180余家,恢复帽行同业公会。
北京的狐膆、狐肷、狐膁是按个/条论价,缝制的工匠再一条条组装起来。乾隆十六年,宫殿监副侍马国用文开,做上用添皮换面白狐肷皮袍4件、褂2件,用白狐肷61条,每条银6钱,用36.6两;白狐下颏(狐膆)21个,每个银2.5钱,用5.25两。《旧京琐记》载:“外褂之制,五品以上始得用貂及猞猁狲。自后唯貂有制,猞猁狲则听人用之。五品下,唯编检、军机章京准穿貂。翰林多清贫不能制,则有一种染貂,俗所谓翰林貂也。又有带膆貂褂者,以赏亲贵,每褂之貂膆凡七十二,甚可罕贵。”
内务府武备院和广储司皮库毛皮需要清洗,首先将毛皮浸泡在小米水里数月。《乾隆朝内务府银库用项月折档》载每月采办的小米数十两。譬如乾隆三十四年四月,皮库员外郎额尔登布等文开熟库存貂皮9121张、青狐皮81张、黑狐皮377张、猞猁狲皮2张、海龙皮388张、豹皮5张、黄狐皮937张、狼皮8张、虎皮17张,领小米折价42.33两。内务府皮作匠役有熟皮匠,专司熟洗皮张等。生皮用皂角洗净,晒干后即入缸。每缸用小米40斤、硝25斤,合熬成水倾入,将皮浸以合度之时日,取出晒干,则板柔而毛固,即为熟皮。另一配方是,明矾5斤,硫酸20斤,两者兑一百斤水。北京有硝皮局、刷皮局、洗染局等分布于宫廷附近的东河沿、王府井、裱褙胡同、小报房胡同、东交民巷、手帕胡同、官马圈、梯子胡同等。各种皮局靠近宫廷或许是承揽活计之故。
北京作为清朝的首都,冠盖云集,皇帝、王公、官员冬天都需要穿着毛皮服饰,为毛皮消费重镇。毛皮的加工手续烦琐,北京有各种皮局整理毛皮,缝制毛皮的工匠将毛皮切割成大小齐一的材料,兼备“针脚细若蚊睫”的手艺。并且,由行会组织可见,制作冠帽、靴鞋等行业毛皮分工细密、专业,至民国时期北京仍网罗全国各处的毛皮,制作外销高级毛皮服饰。
民国时期北京有17家皮革厂,当时有对皮革厂进行调查。“用蓝矾、硫酸、石灰、苏打等溶解后,将生皮置于(石灰)池内,俟皮柔软,使毛剥落而晒之。浸泡的时间以生皮浸入灰池十余日即可退毛。用刀将皮之厚处割薄使其平滑,再用清水洗净。做红皮时将皮下红池或红缸,做蓝色者下蓝缸或蓝池,转鼓红皮在缸中,月余即可取出,用人力或机器压榨晒干之,即成红皮,三四日即可取出,以铁钉钉于木板晒干即可。”红底皮、油皮原料是牛皮,系以植物鞣法制得,以各种树皮之浸出液浸泡而成;法蓝皮原料牛皮,芝麻皮原料小牛皮,均以矿物鞣法制得,用蓝矾液浸泡而成;两色皮原料牛皮,系以矿物、植物两种鞣法材料合鞣而成;各色羊皮因用途不同,或以植物鞣或以矿物鞣或以两法合鞣而成。北京的皮革和景泰蓝在民国时期还有广大市场,应该是继承了清代的京城风尚。
(本文摘自赖惠敏著《乾隆的百宝箱:清宫宝藏与京城时尚》,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4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