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消暑手册二:纸屏石枕竹方床——扇子、夏衫、沐浴

“永日不可暮,炎蒸毒我肠。”(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夏日炎炎,冰备受青睐,宋代以冰作为原始形态的“空调”解暑。“卖冰于市”是当时市井间的常见景象,冰雪贸易在民间蓬勃兴起。陆游“叶底榴花蹙绛缯,街头初卖苑池冰”展现初夏时分街头售卖冰块的情景。田锡“赫日生炎晖,鬻冰方及时”,(《咸平集》卷18《古风歌行二·鬻冰咏》)进一步印证了当时冰块交易的繁荣。皇帝亦通过“夏赐冰”的方式,向臣下表达体恤之情。所赐之物有冰盆、冰桶等。《岁时杂记》载:“京师三伏唯史官赐冰麨,百司休务而已。自初伏日为始,每日赐近臣冰,人四匣,凡六次。”皇帝的仁政亦惠及禁卫军,当六月盛夏,皇帝特命翰林司筹备冰雪,分赐禁卫及殿直观从,以资消暑之用。至于仲夏时节,“卫士坐甲殿庭,自可听旨给冰”。宋代民间百姓亦以冰消暑。“雪槛冰盘”实乃盛放冰雪之器具,(《东京梦华录笺注》卷8《是月巷陌杂卖》)置于殿内,作为当时的纯天然“空调”,降低室内温度,达到避暑之效。还运用“请寒入室”营造出清凉宜人的室内环境。

《货郎图》


除“空调”之外,风扇与扇子亦占据重要地位。扇子为夏日标志,含折扇、团扇、羽毛扇等,有“凉友”“仁风”“摇风”雅称。宋代夏季扇子记载丰富,见于诗词歌赋及考古发现。文人常借扇表达夏日清凉与雅趣,认为“蒲扇养天真”。薛季宣于《团扇歌三首》中吟道:“田田白团扇,轻绡写蝉雀。用之却炎暑,生风郎掌握。”描绘了团扇夏日实用价值。朱翌所作咏扇之诗亦云:“宫纱蜂趁梅,宝扇鸾开翅。数折聚清风,一捻生秋意。”展现了折扇聚清风。北宋刘敞于《飞轮团扇歌》中描绘:“主人白羽奇且新,捷逾輠膏机有神。”刻画了白羽扇神奇之处。苏轼在《贺新郎·夏景》中亦提及:“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道出了夏日使用白团扇之清凉。福州北郊南宋黄昇墓出土的团扇,扇面材质为棕纤维,形状宛如芭蕉叶,其上绘有桃红色花朵及带彩残叶,这为我们深入了解宋代团扇的材质与装饰提供了宝贵资料。在扇子基础上,宋人创新升级,发明“风扇”。据《西京杂记》,长安巧匠丁缓曾制七轮扇,规模宏大,一人操作可使满堂生风,配合冰块效果更佳。北宋刘子翚《夏日吟》提“扇车”,能造“长风”,屋内骤阴,展古人妙想高技。《武林旧事》载临安皇宫纳凉,广庭置数百盆南花,如茉莉、素馨,用风轮鼓风,清芬满殿。风轮既制冷又传香,使宫人忘却暑热。

《韩熙载夜宴图》


夏日酷热出汗,每日所穿贴身衣物就是抵御酷暑的法宝之一,宋人特意选取轻薄透气之衣料,“夏衣是轻”,如所称“藕丝裳”,以其独特材质带来丝丝凉意。元稹《白衣裳二首》中提及的“藕丝衫子柳花裙”,及陆游《听琴》中“细腰美人藕丝裳”,皆展示了“藕丝裳”作为夏季服饰的轻盈与透气。此外,周紫芝《鹧鸪天·彩鹢双飞雪浪翻》中“白团扇底藕丝衫”之句,亦描绘了夏日身着“藕丝裳”的清雅之姿。

宋人在酷暑季节所穿着的衣物,被称作“絺绤”,此类衣物以透气轻薄凉爽著称。为抵御盛夏之炎热,唐仲友在《续八咏薰风夏更宜》一诗中提到:“散轻暑于絺綌”,意指通过穿着絺綌驱散暑气。孔平仲亦在《初夏》中表达了相似的意境:“向暑袗絺綌”,描述了在接近酷暑时换上絺綌的情景。钱亿年在《避暑椒山呈潘师清》中则提到“却暑御絺綌”,强调了絺綌在避暑中的重要作用。更有甚者,如周紫芝在《八月二十一日大热夜半微凉》所述:“蒲葵呼扇腕欲摇,絺綌捐衣汗犹滴”,即便身着絺綌,在夏日中仍难免汗流浃背,需借助扇子以解暑热。董嗣杲在《中伏》中则记录了沐浴后换上絺綌,“日初伏过,浴出易絺綌”。而“絺綌散薰风,平居触事慵”一句,则生动地描绘了身着絺綌在微风中摇曳生姿、生活悠然自得的场景。宋代夏衫轻盈舒适,不仅限于一种材质。诗句如“藕丝衫未成”“白团扇子白纱衣”描绘了轻盈纱质衣物。李清照《点绛唇·蹴罢秋千》中的“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一句,更是表达了夏日衣物轻薄透气、肌肤因汗水而微湿透衣的清凉感受。除了絺绤之外,宋代人还偏爱一种名为“冰纨”的织物,其清凉效果更为显著。宋庠在《皇帝阁端午帖子词三》中提到“冰纨能辟暑”,形容冰纨在微风中更显肌肤如玉,清凉自生。蜀锦冰纨绮绣品质卓越,冠绝天下。此外,“烟水纱”是宋代夏衫的重要部分,纱质轻盈,为夏日增添柔美飘逸感。宋代夏衫不仅是避暑的良品,更是文人墨客笔下流淌的诗意与情愫。

南宋福州黄昇墓深烟色牡丹花罗背心


宋代人士尚有“以香薰衣”之习俗,张公庠在《少年》一诗中描绘“鸾帐薰衣赐御香”,宋祁则在《侯家》中提及“沉水薰衣白璧堂”,均展现了当时人们将特制香料如龙麝、沉水、沉香、檀香、丁香、桂花等巧妙置于衣物之中,采用“沈香慢火熏”之法,使衣物得以“薰衣香三日”,不仅芬芳四溢,更兼具抗菌防霉之效,赋予穿戴者一种清新与舒适之感。

炎热夏季,营造一个凉爽且安逸的睡眠环境,寝具成为不可或缺的辅助工具。黄庭坚在《和李文伯暑时五首》一诗中,便提及了“扇、麈尾、石枕、蕲簟和葛?”等夏日消暑之物。宋代家具制作技艺精湛,材料多样,涵盖木、竹、藤、石、陶、瓷等多种材质。“云窗避三伏”,时至午间,窗边静坐感神思倦怠,此时“竹床横一丈”,“角簟宜开旧竹床”,以竹床搭配凉席,便能尽享初夏的凉爽与惬意。李重元在《忆王孙·夏词》中描绘了“竹方床,针线慵拈午梦长”的闲适场景,而苏辙在《病退》一诗中则提到“冷枕单衣小竹床,卧闻秋雨滴心凉”,进一步体现了竹床与凉枕在夏日睡眠中的重要性。石床,亦称仙人床,沁肌凉,成为天然的解暑佳品。苏轼在登云龙山时,便有“岗头醉倒石作床。仰看白云天茫茫”的豪情逸致。释道潜、孟贯等文人墨客也纷纷在诗中赞美石床的清凉与舒适。此外,宋人还善于利用“凉簟”祛暑降温,多用“竹簟”,又有“桃笙”“琉璃”“竹夫人”等雅称,蕲州所产的竹簟更是“清如冰”。苏轼在《南乡子·自述》中便描述了“凉簟碧纱厨。一枕清风昼睡馀”的惬意生活,而他对友人蒲传正更有赠簟之情。在宋代,枕头也是夏令消暑佳品。枕头形态各异,有孩儿形、老虎形等;材质丰富,包括石、瓦、竹、瓷等。不仅具有实用功能,还常常装饰有山水、花鸟等图案,乃至诗词歌赋,成为文人雅士案头的点缀。蔡确于《夏日登车盖亭》一诗中,细腻描绘了“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的悠然景致。李清照则在《醉花阴》中,以“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之句,展现了枕头如玉般温润,寒气悄然渗透的清冷氛围。《清异录》有“青纱连二枕”,内置酴醿、木犀、瑞香散蕊,甚益鼻根。张耒、李纲等诗人赞颂瓷枕、瓦枕清凉舒适。这些清凉之物提升睡眠质量,梦醒后精神焕发,倍感清爽。

宋代定窑白釉孩儿枕


夏季苦受蚊虫叮咬,陆游曾有“挥汗驱蚊废夜眠”之叹,范成大亦自嘲与蚊“相生”之苦。宋人已洞悉艾草等草本植物所具备的驱蚊效能,并积极探索运用多种材质创制驱蚊器具。《埤雅》载:“蚊性恶烟,以艾叶薰之则溃。”王十朋的表弟万大年亦曾采用“驱蚊熏以草”的方法来应对蚊虫困扰。陆游在《熏蚊效宛陵先生体》中写道:“泽国故多蚊,……燔艾取一快。”记录艾草熏蚊带来的显著效果。而梅尧臣则以“枕底夕艾驱蚊虫”进一步印证了艾草在驱蚊方面的实用性。此外,《格物粗谈》“端午时,收贮浮萍,阴干,加雄黄,作纸缠香,烧之,能祛蚊虫”,详细记录了宋人制作和使用蚊香的方法。欧阳修在《憎蚊》中则描述了使用烟雾驱蚊的情景:“熏檐苦烟埃,燎壁疲照烛。”这种方法虽然烟雾缭绕,但确能有效驱赶蚊虫。刘克庄则提出了“束缊尽驱蚊去”的创意,即通过捆扎乱麻制成火把来驱蚊。还有拿薄荷精油轻洒床榻四周避蚊虫。此外,悬挂蚊帐、香囊也是宋人常用的防蚊措施之一。纱质蚊帐通风透气,隔绝蚊虫。南宋三法暗花纱,透明飘逸,为纺织代表。如杨万里在《筠庵晚睡三首》中所描述的“两窗新染藕丝纱”,展现藕丝纱窗纱的轻薄透明之美。而张耒也提到了“驱蚊夜张帱”的情景。文人墨客常于庭院中植驱蚊花卉,如夜来香、茉莉花、兰花、石榴花,“室中亦馥郁袭人,弥旬不歇”。(《清异录·草木门》)此类花卉芬芳馥郁,夜间散发驱蚊香气。韩维诗云:“香气氤氲满帘间。”描绘夏日闲居,赞美驱蚊花卉。

宋人在面对酷暑之时,亦会沐浴、泡温泉来避暑消夏。在宋代,浴堂被雅称为“香水行”。《马可波罗行纪》中记载:“其人幼时不分季候即习于冷水浴,据云,此事极适卫生。浴场之中亦有热水浴,以备外国人未习冷水浴者之用。”显示出宋代沐浴文化的普及与细致。宋人沐浴产品,清洁力强,兼具润肤美白等功效。夏季暑热,“湿础人沾汗际”,(晁补之《仲夏即事》)洗浴的频率也随之增加,《宜州乙酉家乘》中详细记录了黄庭坚七月份六次洗浴情况。沐浴最好有一个周期,“沐用旬,浴用五。夫五则五气流传。浴之荣卫通畅,旬则数满复还”。(《事林广记》卷三)端午节时,更有“沐浴兰汤”的传统习俗。宋人夏夜洗浴习俗,常见于诗人作品。苏轼在《贺新郎·夏景》“晚凉新浴”描绘了夏季夜晚的凉爽与洗浴后的惬意。赵蕃亦写到“晚来新浴快初凉”,表达了类似的心情与体验。张鎡的《夜半浴》则进一步细化了这一场景,他写到“犹欣汤浴后,肤受绿苹风”,洗浴后,皮肤感到清新舒适,如被自然凉风拂过。李洪则表达了对洗浴与饮酒的双重享受,他写道“温汤浴罢晚风快,老酒倾盆醉月明”,展现了洗浴后的畅快与饮酒赏月的惬意。郭印的《新浴》则更为直接地描绘了洗浴的净化作用,他写到“新向兰汤浴,尘埃一洗清。振衣心自喜,出户体还轻。”通过洗浴,感到身体与心灵都得到了净化与释放。周密在《齐东野语》中便描述了吴兴地区因多蚊而频繁洗浴的情景:“吴兴多蚊,每暑夕浴。”宋代沐浴盛行,用金银花清热解毒,艾草驱蚊止痒,调和草药与清水成“夏日香汤”,消暑防疫。宋太宗便有“香汤沐浴更斋清”的推崇。沐浴还有医疗功能,“温泉独尔奇”,“温泉池上行人浴”。据宋代医书《证类本草》所载温汤对于治疗多种风疾、筋骨挛缩、皮肤顽痹、手足不遂、无眉发以及疥癣等皮肤骨节相关疾病具有显著疗效,患者可通过沐浴以获改善。《太平寰宇记》中提到温泉能治疗风疥瘴气等疾病,“温汤在咸恩县北,夏即清冷,冬则沸温,有患风疥瘴气者,浴之皆愈”。这表明宋人认识到温泉对皮肤、风湿病有治疗效果。

夏季易中暑热,《岁时广记》载:“京师三伏……百司休务”以避暑热,“大明放朝官避暑”。宋代除了有高温假外,在医学领域,对中暑病症进行了分类,并提出了预防与调护策略。《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明确界定了“中暑”“伤暑”“冒暑”及“伏暑”等多种中暑类型,并依据不同症状及患者群体,定制了相应的治疗方剂。针对因冒暑伏热而导致脾胃受湿、头目昏眩、胸膈烦满、呕哕恶心、发热头疼等症状,推荐了一系列解暑毒的药物,包括乳香宣经丸、换腿丸、五苓散、大顺散、香薷丸、枇杷叶散、桂苓丸、消暑丸、解暑三白散、冰黄散、水浸丹、缩砂丸等,以应对不同病情需求。此外,对于小儿中暑的情况,书中也详细列出了适宜的治疗方剂,如鹤顶丹、天竺饮子、小抱龙丸、人参丸、二宜汤等,体现了对儿童患者群体的特别关注。北宋名医钱乙在其著作《小儿药证直诀》中却也提及了小儿因体质娇嫩,更易受暑邪侵袭的特点,并独创了适用于小儿的轻清解暑、顾护脾胃之方。南宋时期,医学家严用和《严氏济生方》卷四《诸暑门》中认为“中暑所以脉虚者,盖热伤气而不伤形也。且暑者在天为热,在地为火,在人脏为心”,“宜用五苓散,或煎葱白汤调服”,或服用二气丹、水浸丹、冷香饮子、加味香薷饮等。民间也涌现出许多行之有效的解暑偏方与食疗方法,如绿豆汤等,这些简便易行的食疗方缓解了百姓的暑热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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