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自然教育与博物传统

自然教育,却无论如何是儿童教育和少年教育中非常有益的一部分,是现代教育最为有益也最为必要的补充,却也同时是我国当下教育体系中极易被忽略的一部分。

观鸟的事情我不懂,只知道是源于英伦的一项非常高雅的爱好。2012年我在日本访问,山口守教授邀我去他在箱根山中的别墅小住,别墅客厅的窗口,便放置了一台望远镜,旁边的一个大书桌上,也摆满了各种摄影器材——问起来,原来他有一位友人,是观鸟爱好者,一有空闲,便借住山中,观鸟拍摄。我这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观鸟”这一项小众而又高雅的爱好和休息。

英伦绅士有此趣味,想必是源于他们的博物传统,但也需要一定的知识积累和情趣层次,非粗心率意者所能为;日本近代化较彻底,事事都向欧洲学习,有这么一个小众群体,原也正常。只是想不到这个爱好活动,在中国也已发展到如此规模,重逢我的一位师弟后,才知道珠三角就有一个规模颇不小的观鸟爱好者群体,并且定期举办赛事与活动,全国人数更众……说起来,四十年“改革开放”,中国社会,就是其最基层和最细微之处,也毕竟是非常深刻、也非常彻底地改变了。

自然教育和古典教育的理念,我是非常赞同的。古典教育在少儿教育中实行,应该避开一些明显的弊端,说起来比较复杂,以后有机会再谈。但自然教育,却无论如何是儿童教育和少年教育中非常有益的一部分,是现代教育最为有益也最为必要的补充,却也同时是我国当下教育体系中极易被忽略的一部分。

说起来,古今中外都有其博物的传统。孔夫子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多识鸟兽草木”,被与“兴观群怨”“事父事君”同列,初看似是补充,是余事,细看则不然——古人生活与自然贴近,多识鸟兽草木原也是生活中很切要的一部分;再说,认识自己的生活世界,本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原不必太功利。

近代以来的西方,科学昌明,博物学是高雅绅士的余裕爱好,但从这种没有功利色彩的兴趣,却产生了法布尔和达尔文这样的生物学大家,更产生了“进化论”这样划时代的学说——这也是原先未曾安排、不经意的发现,也可见教育不能太功利,兴趣爱好地位崇高、无可取代。说起来,达尔文提出“进化论”,是现代科学中的划时代事件;法布尔的《昆虫记》,却是少年儿童们的“心头好”——在少儿心目中,其地位堪比格林兄弟和安徒生的童话,远超许多经典大家,因为把昆虫之类描绘得栩栩如生,它也就更能激发起人们(这就不限于儿童了)对自然的好奇和兴趣。

现代人对自然有一种“乡愁”——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现代生活与自然的割裂。依照心理学家荣格的说法,在漫长的进化历史上,自然的形象,已经成了人类集体无意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现代生活——尤其现代都市生活,对此的强行割裂,会导致很多心理疾患和社会问题。在这个意义上,回归自然就不仅仅是一种爱好,自然教育也不仅仅是学校教育的一种补充,它们也是让我们自己变得更正常、更健康、更有人性的一种必要和必需。现代文化中一直存在的“荒野的呼唤”,原来也是我们自己内心深处某一部分的永恒的呼唤。

我的这位师弟与太太写了本书,同时照顾了观察自然的博物传统和文化传统。像写鱼鹰,除了介绍这种鸟的形态和分布,也考辩此鸟是否《诗经》上的“关雎”;像写会说话的“椋鸟”,便联系到莎士比亚剧作《亨利四世》中的诗句,又联系到这种成群结队的鸟儿容易成为“空难”的元凶……都在轻松随意中让人增长见识,读来最有兴味。我也是从他们的《会说话的椋鸟》一文中,才知道我们通常说的“八哥”,原来就是“椋鸟”的一种。

在中国,自然教育在较深的意义上,更与哲人教育相通。“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前面是脍炙人口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后面是“此中有真意,欲辨还忘言”。此中真意,不容易体会,但“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若与草木虫鱼、大地山川素面相睹,便也能在人生的尘劳中获得片刻的休憩。这也便是我何以独独偏爱师弟在海外观鸟所写《鸥鹭忘机》一文的缘故。(文/刘志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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