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枫谈散文:我对形容词从没放弃我的爱慕

我一直觉得文字是能打动人的,喜悦时候甚于糖果的甜,悲伤时候大过整个广阔的白昼。文字或威严或嬉皮笑脸地滑落你眼前,却铭刻心间一阵阵颤栗。周晓枫对文字的爱却更直接一些,她写形形色色人,我却从她的文字里看到了由书中人物构建而成的盛夏庙会、森林和海洋。只是一本书,只是一些字,她就带我去了那么多人迹罕至的地方。今天想与你分享9月24日《有如候鸟》新书发布会的活动实录。周晓枫说:“情之所至、语无伦次,要更打动我。”她自己也是个矛盾的可爱之人。情怯柔肠,她只与文字起舞。

周晓枫谈散文:我对形容词从没放弃我的爱慕

周晓枫

9月24日,鲁迅文学奖、朱自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等诸多奖项得主周晓枫携最新散文作品《有如候鸟》在中信书店举办了新书分享会。这是已经出版十余部作品的周晓枫首次在公众场合亮相进行新书的分享与签售。

分享会以对谈形式进行,对谈嘉宾是资深出版人、中信书店总编辑方希,特邀嘉宾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新星出版社总编辑彭明哲也参与了讨论。

首秀:“三不主义”作家的第一声

方希的另一个身份是周晓枫的大学同窗、闺蜜,因此在分享会一开始,就毫不客气地批评了周晓枫的“三不主义”——不接受访问,不参加活动,不签名售书。“周晓枫回避与社会媒体的沟通,但她当然不是一个羞涩的作家,她只是不走到台前,其实她本身并不羞涩。”

十余年十余部作品,从未破过例。这次在方希和李敬泽的双重围攻下,终于松口,有了这个分享会。

周晓枫:“我一直不做这种活动,是因为这些都不是我擅长的。我对读者负责任的方式是把每一篇文章写好,如果文字之外有人表达对我的喜爱,我不知如何回应,会显得傲慢;在即兴发言中,我可能会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导致之后无法收场。我不愿意签售,因为两袖清风、一手烂字。另外,我写东西属于典型的会移情别恋的人,写的时候狂热痴迷,发表以后就变得薄情寡义,不愿花太多时间去反刍,也不愿花太多精力去维护。”

周晓枫谈散文:我对形容词从没放弃我的爱慕

方希

风格:“我对形容词从没放弃我的爱慕”

周晓枫在对谈中一如既往地表达了她对修辞的热爱和对形容词的赞美:“经常听到有人说,使用形容词是学生腔的表现,是一个刚刚入门的人的抒情习惯,是一个矫情而文艺的费劲表达。可是对我来说,没有哪类词是天生可以被辜负的,我觉得形容词里具有特别大的魅力,也是个人化的标记方式。动词非常重要,但是在中文里我们可以讲‘枯藤老树昏鸦’,没有动词,形容词和名词组成的意境是模糊混沌的,在模糊混沌里有一种准确的东方的特别不一样的况味,所以我对形容词从没放弃我的爱慕。”

方希则以有人觉得周晓枫的散文“难读”为由提出质疑,认为正是这样修辞主义的审美,导致阅读上的高密度和障碍。对于此,周晓枫并不避忌地谈道:“一个人的写作趣味必然和阅读趣味相关,虽然我现在也觉得流畅的文章好读,但是从个人趣味出发,我还是喜欢修辞密度很大的,否则不解气。我喜欢非常特殊的表达,我记得有一个报纸上说西藏的鱼很多,说鱼多到‘水在鱼里游’,这肯定是个病句,但唯有这样写,你才能够想象那种细微的水流穿越密集而宽阔的鱼背那种感受。所以我一直觉得情之所至、语无伦次,要更打动我。”

题材:“写作将你从一个单数的你变成复数的你”

方希指出,周晓枫会在散文中对善恶、美丑、真假这样的一些基本面的问题,做大量哲学式的思辨和非常深入的讨论。

周晓枫回应:“每一个题材交给我的时候,我会在写作中把它的元气耗尽,比如写《铅笔》的时候,写青春期的成长,以及那种危险的性懵懂和性萌动,或者说写《离歌》,我想写一个知识分子从八九十年代理想主义色彩的源头出发,后来由于理想主义的倒塌,现实主义的获利失败,最后丧失归处,这些对我来说都是特别陌生的题材。但写作可以拓展了生活的局限,在教养和习惯难以能够承受的地方,当咬咬牙走过去,你会发现世界打开了,你站立的那个点,它会重新成为你出发的圆心,直径成为半径,你可以再出发。所以我对每一个题材的珍惜也好,压榨也好,可能会比别人更谨慎。至于说它带出的哲学思考,这个词对我来说太高了,我还是从文学入手的一个非常直接的感受。”

周晓枫谈散文:我对形容词从没放弃我的爱慕

探索:“散文还有很多可能性和魅力没有被挖掘”

周晓枫是少见的一直以来只在散文领域耕耘的作家。她认为,散文有极大的可能性。当人们普遍以短小精悍来概括散文特点的时候,她坚信,不能用长短这样单一的指标来评价好坏。“其实在把散文写长的过程中,原本是一种非常单调的倔强,我们不知道到底要去哪儿。但是散文会因长度而产生改变,牵扯到结构的介入,这些最初无法预想。时态变化也是一个方面,把进行时态引入原本以完成时态为主的散文,它就不再是一个平铺在桌面上的地图——进行时态是可以发生突然的情节翻转,可以让镜头的焦距改变,可以让后面的叙述推翻前面的叙述。以前的散文像是自觉放弃了自己的权力,它不知道位于边界的海岛也属于它幅员辽阔的领土。比如控制悬念,控制阅读过程中的那种凝聚力,这个是小说家从来没有放弃的,或者说始终以此支撑着他们,而过去的散文写作者会以为这些跟他们无关。这就好比没有人限制你飞,你自己要在地上匍匐,然后告诫自己我不是那个品种。”

她也谈到虚构与散文的关系:“虚构对写作者来说,不仅是必要条件,而且是决定段位的一个标准,因为虚构里包含了最为宝贵的想象力。我说的这个虚构,是从审美价值和艺术范畴来探讨的,不是指文字之外的那种情感诈骗式的编造。”

突破:从“冰清玉洁”到无所避忌

方希:“周晓枫早期散文的关键词是星空、上帝、羽毛、孩子、花朵、秋天、树叶……让人怀疑她是一个只有呼吸系统而没有消化系统和生殖系统的作家,但2003年左右,她的散文风格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对谈中,周晓枫指出,当年冯牧文学奖授奖词说“周晓枫的散文冰清玉洁”,正是由于对“冰清玉洁”四个字的警惕,使她开始尝试在唯美意象之外寻找新的题材。而当年的授奖词正是由李敬泽撰写。

在剖析了当年转变的心理历程之后,周晓枫指出:“我觉得写一个东西的时候,先不要做太多的道德判断,比如写一只蚂蚁和写一只大象,要倾注同样的专注和深情。我尽量贴近题材和素材,我觉得这既是态度上的尊重,同时也是开发自己潜能的一种方式。”

李敬泽说:“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些东西我们说不出来,这种说不出来可能来自于深深的羞耻——这东西没法说。周晓枫在后来的散文中写了很多女性隐秘的羞耻,包括家暴和性侵,都是令人感到极为羞耻的,而周晓枫把这些写出来,给它们一个表达,这个其实是很棒的。其实不必纠缠于散文里到底是否有虚构和非虚构的概念,写得是否有说服力,让读者忽略虚构和非虚构的猜疑,用文学逼近生活的复杂和广度,才是最重要的。”

周晓枫这一巨大转变,既是一个作家的自觉,也是评论家的深刻影响。方希认为:“这是一件特别美妙的事情,创作和批评之间这样美好的关系,并不是缓慢发生,而有生动清晰的流变。”

分享会上,嘉宾妙语频出,读者笑声不断,虽是周晓枫的首次新书分享,仍在轻松自如的氛围中展现了其清晰的写作思路和对自己的深刻剖析,以及爽直幽默的个人魅力。

周晓枫谈散文:我对形容词从没放弃我的爱慕

李敬泽

正如方希在分享会结语中所说:“周晓枫是一个被大众低估的作家。她无法归类到任何一个固有的文学流派和团伙中,她具有凛冽的多样性,又有深入骨髓、丰瞻华美的个性。作家因其独特而被阅读,因其文学的锐度而让每个角落都产生了意义,丰富和敏锐了人们的感知。她值得被更多人读到。”

《有如候鸟》收录了周晓枫近两三年的十余篇散文新作,包括《收获》2017上半年文学榜非虚构类榜首作品《离歌》等。相对于她以前的散文,这部集子中的作品语言更为松驰,视野更为广阔,发现更为独到。文章融戏剧元素、小说手法、诗歌语言和哲学思考于一体,既充分展示了文字的纯度与美感,也扩展了散文的丰富性与可能性。

周晓枫谈散文:我对形容词从没放弃我的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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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枫谈散文:我对形容词从没放弃我的爱慕

周晓枫谈散文:我对形容词从没放弃我的爱慕

周晓枫谈散文:我对形容词从没放弃我的爱慕

《有如候鸟》收录了周晓枫近两年来十余篇散文新作,以繁复精彩、云谲波诡的巴洛克式修辞和对世间万物极其细腻的体察与感悟,为读者提供了大量颇具先锋意识的散文文本和真实、新鲜的人生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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