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1924年诗人安德烈·布勒东在巴黎发表第一篇《超现实主义宣言》算起,超现实主义已有一个世纪的历史。
利奥诺拉·卡林顿(Leonora Carrington,1917-2011)声称自己从未读过那份宣言。宣言发表时她只有7岁,生活在英国克莱顿勒伍德兹一座哥特大宅中,听着奶妈讲述各种童话故事。然而,2011年,94岁的卡林顿在墨西哥城去世时,她是超现实主义运动最后在世的参与者之一。
7月12日起,“利奥诺拉·卡林顿:叛逆幻想家”在“纽兰兹之家”(Newlands House Gallery)展出,这座位于英格兰佩特沃斯的乡间展馆,在其身后取得的成功背景下重新审视她的作品,演绎着一场超现实主义艺术的狂喜。
2000年,卡林顿在墨西哥城。
卡林顿是一位打破界限、创造富有想象力的艺术家。她与所有伟大艺术家一样,是多方面的创造者。此次展览是与现代艺术大家的邂逅,她终于获得了应有的认可。
今年5月,她的画作《达戈伯特的干扰》(Distractions de Dagobert,1945)在苏富比以2850万美元的价格售出,使之成为有史以来最贵的英国女艺术家。6月,巴塞尔剧院广场揭幕了卡林顿的青铜雕塑《舞者》(Bailarin,1954年),以庆祝超现实主义宣言发布百年。
卡林顿, 《达戈伯特的干扰》, 1945年
然而,当比她年轻得多的堂妹、作家乔安娜·穆尔黑德(Joanna Moorhead)重访晚年的卡林顿时,她几乎已被遗忘。想象一下,一位活着的超现实主义者,仍在墨西哥她那充满奇珍异宝的家中工作。她自1940年代起定居于此,到了世纪之交时却无人问津、不被关注。
卡林顿, 《神话人物:舞者 II》,1954
2024年6月,卡林顿的雕塑《舞者》落地巴塞尔剧院广场
“女人不会画画。”卡林顿在一段录音中咆哮道,用她的烟嗓讲述着她青年时期社会对女性的偏见。她不仅遭受对女性的偏见,也遭受对超现实主义的偏见。超现实主义给现代艺术运动带来震动,但在20世纪40年代末,先锋派认为超现实主义已经过时了。卡林顿在她的超现实主义之梦过时几十年后,仍在创作着梦幻的艺术。
左:Kati Horna,卡林顿在工作室肖像,1956年;右:卡林顿,《抱狐狸的女人》,2010年
“纽兰兹之家”的展览带领观众回到1930年代,当时超现实主义如同一场狂欢。李·米勒 (Lee Miller) 的黑白照片捕捉到了卡林顿的美貌,最重要的是,她与白发苍苍、眼神深邃的德国超现实主义画家马克斯·恩斯特 (Max Ernst,1891-1976) 拥抱在一起。
卡林顿与马克斯·恩斯特。
像艺术圈子中的多数女性一样,卡林顿被视为缪斯,诗人安德烈·布勒东则称她是一名女巫——如同用魔药引诱奥德修斯的喀尔刻,她的魔法则是“温柔,却又透着一丝嘲弄的目光”。而在卡林顿的奥德赛中,扮演奥德修斯的是马克斯·恩斯特。1938年,19岁的卡林顿在逃离家庭、初入社交界时结识了47岁的恩斯特,恩斯特是一名一战老兵。恩斯特离开了自己的妻子,两人移居至法国南部小城圣马丹-达尔代什(Saint-Martin-d'Ardèche)。在那里,两人互相为对方画肖像、一起合作创作作品。卡林顿迅速地成长为一名超现实主义艺术家,掌握了并置动物、机器装置和梦幻图案的典型表现形式。
恩斯特与卡林顿于法国南部小城圣马丹-达尔代什的住所。
多年来,她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尤其是她与恩斯特的爱情故事,与毕加索、达利、米罗和杜尚等超现实主义偶像的友谊,在西班牙精神病院的那段经历,以及从战时的欧洲逃亡至墨西哥城,这一切让超现实主义圈子里的其他人着迷于她。但卡林顿并不是缪斯女神。正如她所说:“我没有时间成为任何人的缪斯女神……我忙于反抗我的家人,并学习成为一名艺术家。”
1942年秋天,马克斯·恩斯特(坐)与利奥诺拉·卡林顿、马塞尔·杜尚和安德烈·布勒东在纽约。
展览中一个令人惊叹的房间将观众带入了他们20世纪30年代一起生活和工作的法国南部房屋。房屋与卡林顿离开时一模一样。彩色照片展示了布满了马和鸟壁画的房屋内部。这是代表他们的图腾动物。在一次拍摄的采访中,乔安娜·穆尔黑德问卡林顿恩斯特教了她什么。这位90多岁的老人对这个问题置之不理,如同拂去烟灰一样。他们不谈论艺术,他们创造艺术。
1924年的超现实主义宣言几乎完全没有提及艺术。其作者、诗人安德烈·布勒东和他的朋友们在寻找诗歌的秘密,并在弗洛伊德的“潜意识”中找到了它。他们希望通过“自动”写作等释放纯粹的潜意识图像。但是,如何将这些诗意的实验转化为艺术呢?恩斯特认真地对待这个挑战,发明了在木地板上用蜡笔摩擦、剪切拼贴旧维多利亚时期杂志等方法,超越了弗洛伊德,将自己认同为一个叫做洛普洛普(Loplop)的鸟形角色。
利奥诺拉·卡林顿,《马克斯·恩斯特肖像》,约1939年(目前正在上海展出)
卡林顿并未处于他的阴影之下,而是一个同样踏上通往普遍潜意识领域的旅行者。超现实主义并不是真正的个人主义艺术,更不是一种技巧性的艺术。它是一种依赖于解锁潜意识的概念艺术。卡林顿能够随时解锁潜意识,一直到她生命的终结。
这正是这场展览如此令人着迷的原因。糟糕的超现实主义会让人觉得虚假或勉强,但卡林顿真正掌握了梦境的钥匙。她的脑海中抛出各种生物、幽灵和恶魔,并通过青铜雕塑和羽毛面具将它们实现。这些神话生物是无法抗拒的。
卡林顿,《龙》,1979
2022年,威尼斯双年展的主题“梦想之乳”(The Milk of Dreams)来源于卡林顿创作的一本同名童话。今年,恰逢1974年卡林顿超现实主义小说《魔角》(The Hearing Trumpet)出版50周年。展览展示她在各种媒介领域的创作,从1979 年卡林顿在墨西哥城国立美术学院 (INBA) 制作的挂毯,到20世纪50年代为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制作的受阿兹特克和玛雅文化启发的面具,以及1974年为西蒙·安季莫维奇·安-斯基 (Salomon An-ski)的戏剧《两个世界之间》制作的服装系列的石版画。
卡林顿为《两个世界之间》服装设计制作的石版画。
卡林顿作为剧作家的作品也得到了展示,其中包括《佩内洛普和朱迪思》和《最后一个蛋的故事》(1970)……这些作品将共同展示卡林顿在长达80年的职业生涯中创作的丰富。
卡林顿的金工作品《星期二》,2008 年,18k 金镶宝石
卡林顿的雕塑《老马格达莱娜》(Old Magdalena)全身覆盖着毛发,像一个奇异的哨兵。她充满激情的青铜雕像《牛头怪之女》是一头长角兽体,身材纤细——它光滑、优雅,不是技术上的突破,但其纯粹的怪异感和最重要的信念令人着迷,它是真实的。这些面孔肯定也同样来自她英国家乡记忆中的怪兽和绿人。这些是她在梦中看到的面孔,每一个都不同,每一个都熟悉。
卡林顿,《牛头怪之女》,2010
卡林顿一直创作,直至去世。这里展出了她的最后一件作品,也许是一只巨大的带刺羽毛鸟的雕塑。这是一件杰作,一个强烈体现生命力的作品,傲然行走,刺破空气。或许,它也是她关于情人“洛普洛普”的怀念。
卡林顿,《Ave》,2011
注:展览将持续至10月26日;本文编译自《卫报》乔纳森·琼斯的展评《超现实主义巨人的狂野梦想终于得到应有的回报》、展览官方网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