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一袭华美的衣袍,却爬满了虱子

1.

一生的寂寞孤独

“不管你的条件有多差,总有个人在爱你。不管你的条件有多好,也总有个人不爱你。”

“你死了,我的故事就是结束了,而我死了,你的故事还长得很。”

“你还不来,我怎敢老去。”

“经得起风雨,却经不起平凡;风雨同船,晴天便各自散了。”

她总是一语中的。

张爱玲:一袭华美的衣袍,却爬满了虱子

她的惊艳,便是以一介妙龄就通透了世事,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凉薄至今还挂在现代男女的爱情上,不多言语透彻背脊。

直达真相的冷调,在今天风行的“极简”风尚里也不过时,有删繁就简、触人心弦的力道。

她便是张爱玲。如你所料。

1920年秋天降生,1937年父女失和,1943年邂逅胡兰成,1947年诀别,1952年离沪赴港,1955年抵达美利坚,1972年定居洛杉矶。

1995年病逝于加州公寓,适逢中秋,屋里没有家具,没有床,她就躺在地板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

触摸张爱玲的人生坐标,耀眼的起点似乎是悲剧意识发轫的源头,祖父是清末重臣、祖母是李鸿章长女,少年成名,才华过顶。

无限风光的开头,任谁都未曾料到后来的结局,乱世人生,等待她的,是刹那的心比天高,是低到尘埃的万劫不复,历经之后,只剩20多年的幽居和沉寂。

张爱玲:一袭华美的衣袍,却爬满了虱子

2.

一场天才梦,人世的好意不得而知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惊讶于宿命。小张爱玲23岁的三毛,常常被拿来比较,有人概括说他们“一个是孤灯落碎花,一个辛苦向天涯"。

三毛写她的《拾荒梦》,“有一天长大了,希望做一个拾破烂的人,因为这种职业,不但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同时又可以大街小巷的游走玩耍,一面工作一面游戏,自由快乐得如同天上的飞鸟”,那位严厉的女老师丢过来黑白擦和一句歇斯底里的“滚出去”,最终没有扼止三毛自由的轨迹。

张爱玲写她的《天才梦》,“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点。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多像一个锋利的预言,直白地穿透一生。

张爱玲:一袭华美的衣袍,却爬满了虱子

张爱玲最有名的一张照片,1954年摄于香港

三毛是浪迹天涯、笑看红尘的实验派,张爱玲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旁观者;世人瞩目下真假难辨的自我幻化,丰富了三毛的滚滚红尘;而张爱玲,与尘世的若即若离是她的领悟和适从。

那些笔下的女子,或长袖善舞、或委曲求全,天真也好、作戏也罢,皆是她对人世的戏虐。与他人不同的是,她从不在自己的小说里扮演任何角色,她,一直只是舞台背后、一身清冷的角色入殓师。

白先勇说张爱玲,说她“当然是不世出的天才,她的文字风格很有趣,像是绕过了五四时期的文学,直接从《红楼梦》、《金瓶梅》那一脉下来的,张爱玲的小说语言更纯粹,是正宗的中文。”

24岁的张爱玲说,“我要比林语堂还出风头,我要穿最别致的衣服,周游世界……”

张爱玲:一袭华美的衣袍,却爬满了虱子

华洋杂处的上海摩登里,黄包车头裙摆倨傲的少女,也曾被沾沾自喜的情愫逢迎,深爱看《红楼》、《聊斋》与“俗气”的巴黎时装报告;回味着孩提时代自己笔下漫画里的书馆、“演武厅”、巧克力店、屋顶花园……甚至发出“不记得那里有没有电影院与社会主义——虽然缺少这两样文明产物,他们似乎也过得很好”这样前卫的评论。

到底是名门之后,12岁发表小说,18岁伦敦大学远东区入学考试第一名,23岁凭借《沉香屑第一炉香》名燥文坛。

少年时代的父女失和、家道变故的伤痛,在初长成人的烟霞里并没有盖过少女的兴致勃勃,她欣慰“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听苏格兰兵吹 bagpipe,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

20岁的“天才梦”,24岁的豪言壮语,最终未能成真,胡兰成事件后避居香港,之后赴美定居,她终究应付不来现实的愕然,如她坦言,“生活的艺术,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领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一路坎坷,越走越凄凉,唯留喟叹。

张爱玲:一袭华美的衣袍,却爬满了虱子

鲜有人知,电影曾是张爱玲最大的梦,她说“我想学画卡通影片,尽量把中国画的作风介绍美国去”。她的两段电影生涯,一段懵懂,一段无奈。

最初便是以“影评人”身份开启职业生涯,23岁便以6篇影评在《The 20th Century》上斩落头角。

第二段便是文化影业和后来电懋公司的职业编剧生涯,《不了情》、《太太万岁》、《情场如战场》等,中产、摩登的风格,加上她对商业文明的妥协,反响不凡,这一段倒似她人生里最为入世的桥段。

然天意弄人,电影在她的人生里最贴切的角色,最终沦为无以为继时施以援手的生计。以致后人常说,电影,终究不是张爱玲的归宿。

张爱玲:一袭华美的衣袍,却爬满了虱子

1937年张爱玲毕业照

比起上海文坛的轰动,外语写作生涯的失意,加重了人到中年的暮霭。

定居美国,张爱玲尝试在英语世界里重拾影响,她将《金锁记》改写成英文,她的《秧歌》只卖了200本,甚至没有任何书评。而《怨女》的中文版出版之后,美国出版社甚至直白地拒绝出版英文版。

天才天地可鉴,让人怜惜的却是她一语成谶,妙龄时代的《天才梦》终成一梦。

自小的天才梦,现实的望尘莫及。

1995年的寻常一天,她孤零零客死异国。

直到2007年,《色戒》搬上大荧幕,李安才把张爱玲带到了好莱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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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

3.

一段情殇,来易来,去难去

在《公寓生活记趣》里,她说:“我喜欢听市声。”

寒天早晨,有人在人行道上生小火炉,呛人得很,她说,“我喜欢在那个烟里走过”。

一个绿衣邮差骑车而过,载着一位迟暮的妇人,原来正是她的母亲,她便瞬间泪目。

她的电影剧本里,那些俗气的、平凡琐屑的、小奸小坏的女人的命运,出人意料有个大团圆结局。

张爱玲:一袭华美的衣袍,却爬满了虱子

她有她的乖觉和温情。兵荒马乱、人如草芥的大时代里,她的温情既热切又不确定。也许她从未相信过这世界存有美好。

如池莉看她,“她对现时生活的爱好是出于对人生的恐惧”,正如她饶有兴味地描述了一系列日常景致,忽然总结了一句:“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

她对人生的虚无,若非世俗和贵族趣味,便无以为继,便生不出信心。正因此,她对视人的欲望,写尽悲欢离合,不动声色的消解情感的神话。

这份冷静和无畏,正是她的矛盾,在意着贴肤质感的享受,享受着市井生计人间烟火,喜欢归喜欢,却从未曾相信过它们的意义。

正因此,她的眼里主流是荒谬的,千秋家国的时代背景里她偏偏眼里只“儿女私情”,她说,“我甚至只是写男女之间的小事情,我的作品里没有战争也没有革命,我以为人在恋爱的时候是比在战争或革命的时候更素朴也更放肆的。”

这便是她,人生,是苍茫的。唯有,掬起那华美的袍,摩挲,回味,那精致的细节,那昔日的光泽,那温热的人间,聊以慰藉。

张爱玲:一袭华美的衣袍,却爬满了虱子

不幸的是,这份出身名门的“身世之感”,童年不幸之后的及时行乐,矜骄寡淡的才情,骨子里的优雅,海海人生,懂得的竟只是个胡兰成。

连她的好闺蜜苏青听到她谈及身世之感,闻之色变令其三缄其口。足见胡兰成的难能可贵,之后的桑弧、赖雅再敌不过这莫逆于心的“灵魂伴侣”。

张爱玲对胡兰成的表白回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足见懂得对于张爱玲的弥足珍贵,而胡兰成在才情和悟性上确实匹配张爱玲,两人同缘同相,同见同知,生死契阔,一纸婚书“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精神依持,差一点就误以为是爱情的神话。

张爱玲:一袭华美的衣袍,却爬满了虱子

张爱玲的散文《爱》,文章的开头就写,这是真的。的确,这是胡兰成发妻庶母的故事。如此亮眼的诗意,入木三分的遐思和领悟: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这说不上来的别样风采,便是爱情的领悟了。要说张爱玲一生与罗曼蒂克的关系,也唯有那个时刻了。

然胡兰成风流成性,曾经拥有8个女人,而张爱玲只不过是他的生命过客。几番辗转,几番挣扎,她这一生最美的爱情,已经走到了辛酸的尽头。

“以前,她说,她是见了他变得很低的从尘埃里开出的花;他说,她是民国世界里的临水照花的人。后来,他说,情是花开花落;她说,我将只是萎谢了。”一场诀别,不剩只言片语,一场情殇,却是一生不愈。

张爱玲:一袭华美的衣袍,却爬满了虱子

张爱玲在《金锁记》的开头说:“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应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纸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后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亮也不免带点凄凉。”

是的,正如张爱玲的一生,顺着一个凄凉的结局,再好看的月亮也不免带点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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