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亦男谈瓦尔泽:文学翻译是“从零到零”的过程

在《雅各布·冯·贡腾:一本日记》中,瑞士作家、诗人罗伯特·瓦尔泽借虚构的日记写出了他自己的人生:“在以后的人生里,我会成为一个招人爱的圆滚滚的零。”在本书中文版译者、同济大学德语教授庄亦男看来,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像译者的命运:打磨自己,以便原著经由他/她呈现出来。日前,在中信出版·大方策划的“译者计划:捡拾花瓶的碎片”第二期活动中,庄亦男与主持人张引弘一起探讨了瓦尔泽的文字和翻译。

译者庄亦男与主持人张引弘


庄亦男回忆,《雅各布·冯·贡腾:一本日记》(以下简称《贡腾》)构成了她对于瓦尔泽的初印象。与瓦尔泽此前的两部小说以及之后的小品文集《散步》给人带来的清新和活泼感不同,《贡腾》里展现出的是封闭、阴郁、怪诞的世界。在1995年奎氏兄弟拍摄的黑白电影《本杰明学院》中,导演就用包含符号性元素的梦境般布景,以及富于形式感的表演方式,呈现了其想象中瓦尔泽笔下的世界。

“我觉得《贡腾》的先锋性和现代意味是特别突出的。用瓦尔泽研究者约亨格莱文的话来说,这部小说是超越它所诞生的时代的,它展现出的独特的现代性并没有被当时的大多数读者所认识,”庄亦男指出,瓦尔泽被称为“作者中的作者”和“诗人中的诗人”,“一方面说明他的受众比较小众,可能只是在作家圈子或者研究者之中有一些反响,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他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和对文学创作的启发性。”

《贡腾》讲述了一个雅各布·冯·贡腾的人前往本雅门塔仆人寄宿学校学习,学校教授礼仪、舞蹈、形态的课程,教学生如何去服务他人、服从他人。小说以日记体的方式呈现了贡腾在学校里的经历、遇到的人和日常的思考。在张引弘看来,这本书既是对于整个人类社会文明教化过程的隐喻,也可以被看成对于作者自身经历的一种书写。

从零到零 书单


瓦尔泽在德语文学中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他被认为与卡夫卡和穆齐尔齐名,是现代德语文学的奠基人,但他在中文世界的引介一直不足。直到去年下半年,有四家出版社和出版公司先后推出了他的几部重要作品的译本,让读者可以一窥这位作家的文字和精神。

作为译者,庄亦男说,瓦尔泽的语言让她在翻译之初感到“非常困惑”,后来她发现,要关注的不在于瓦尔泽说了什么,而是他的言说方式,“去想象他这种说话方式背后是怎么样的心态,怎么样的动机,他为什么要打岔、要绕圈子,为什么会显得语无伦次,为什么要不断修正自己说的东西。需要把关注点放在他怎么样不断往文本里编织进新的语言材料,怎么样让语言这样连绵不绝地流淌下去。”

在庄亦男看来,瓦尔泽不太想把语言置于各种掌控之下,他放任语言自然地流淌,想看它能不能突破各种限制,“而我们使用的语言更多受到逻辑的限制、受到日常生活中某些规范的限制,说得更远一点,就是权力对语言的渗透和制约,”因此,比起翻译本身的困难,她要面对的更多是瓦尔泽使用语言的方式与常人有很大的不同。“翻译中我比较注意的是篇章连贯性,瓦尔泽作品句子与句子之间很多时候是缺少连贯性的,他的语言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迂回、偏离、自我否定”,庄亦男说,在处理瓦尔泽的作品时,既要努力地再现作者的思路,也要让文本具有连贯性。另一方面,她认为“瓦尔泽的语言具有独特的气质,他的风格是非常突出的,不那么容易会被译者盖掉”。

张引弘将阅读《贡腾》的过程比作一场“白日梦”,这个词也出现在这本书中,书里的时态也不断变化,跳离现实。“如果我们把这本书当成一个白日梦,好像一切就合理了。看起来是一个人不停地说,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又说完全相反的话,一会儿表现得非常残忍,一会儿又好像非常温柔。但如果它是一场白日梦的话,那么整本书就都是在一个非常统一的氛围中进行的,他的语言为他编织出的这样一个氛围。”

“瓦尔泽作为一个创作主体,对我来说仍旧是一个谜”。庄亦男说,她翻译过艾兴格的《更大的希望》,艾兴格对于德语的使用更为传统,有着成系统的隐喻;在翻译《贡腾》之前,她的上一部译作是克彭的《草中鸽》,其中透露出的焦虑感和语言冲击力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而与这些作品相比,瓦尔泽更难理解,更有距离。面对这些不同的作家和语言风格,庄亦男说,“我觉得翻译像一个演员,你要学别人说话的腔调,不光是传达他说话的内容,他说话的语调、节奏你都要学,对译者来说,这也是展现自己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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