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最后的辽东防线:孙承宗的防御之战

1644年,大明王朝轰然倒塌,但它并非全部亡于边防体系的崩溃。广宁战败后,朝中阉党和东林党矛盾再度激化。接下来经略辽东的孙承宗,他所面对的防御局面,更加复杂……

明廷的混乱,无疑削弱了其客观、理性地研判辽东形势的能力。当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时明廷虽已自乱阵脚,但尚未到灭亡的时候。即便在党争如此激烈的时期,其辽东防线仍存在一定的战斗韧性,得以应对棘手之问题。

孙承宗


广宁之败后,礼部右侍郎孙承宗承朝廷上下之所望,以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掌管军务。熊廷弼之后,王在晋经略辽东,但与朝廷意见相左,于是孙承宗自告奋勇,亲自前往辽东。天启二年(天命七年,1622年)六月十五日,天启皇帝允其议,加封孙承宗为太子太保,并赏赐蟒袍、玉带、银币等,命其经略辽东。事实上,天启皇帝一直非常喜欢孙承宗,其即位时,孙承宗以左庶子充当日讲官。

孙承宗是又一位杰出的边防指挥。他自幼生活在边镇,常与诸官员论御虏之策。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孙承宗中进士第二名,授翰林院编修。他同情东林党人,也时刻关注辽东局势。

据载,孙承宗相貌奇伟,“须髯戟张,与人言,声殷墙壁”。他出任兵部尚书后,上疏奏曰:“迩年兵多不练,饷多不核。以将用兵,而以文官招练;以将临阵,而以文官指发;以武略备边,而日增置文官于幕;以边任经、抚,而日问战守于朝;此极弊也。今天下当重将权,择一沉雄有气略者,授之节钺,得自辟置偏裨以下,勿使文吏用小见沾沾陵其上。边疆小胜小败,皆不足问,要使守关无阑入,而徐为恢复计。”随后,他又上抚西部、恤辽民、简京军、增永平大帅、修蓟镇亭障、开京东屯田数策,天启皇帝皆嘉纳之。

这些建议看起来颇为允中。在面对熊、王问题上,孙承宗也力图做到不偏袒任何一方,认为当将熊廷弼与王化贞并谳,又请诘责辽东巡按方震孺、登莱监军梁之垣、蓟州兵备邵可立等,以警尸位素餐之官员。孙承宗试图超越党争,但反而招致怨恨,侧目怨咨者亦众矣。

只要党争仍在,明廷就无法统一辽东策略。王在晋继熊廷弼后经略辽东,前后在职5个月。王在晋与蓟辽总督王象乾深相倚结,而王象乾久在蓟门,习知“西虏”种类情性,“西虏”对之亦颇为爱戴。不过,王象乾与“西虏”之间维系情谊的方式亦无非以财物相羁縻而已,实无他才,他本人也只希望能安稳致仕而已。王在晋希望王象乾能出面说动“西虏”袭取广宁,但王象乾警告说:“得广宁,不能守也,获罪滋大。不如重关设险,卫山海以卫京师。”

王在晋被说服了。他请求于山海关外八里铺筑重关,从芝麻湾或八里铺起约长30余里,北绕山,南至海,用4万人守之。王在晋称:“关外繇八里铺绕角山而东傍三道关起脚逶迤至海,计长三十七里,画地筑墙,建台结寨,造营房,设公厅,共估九十三万。”天启皇帝最终答应发帑金20万以资。但其僚佐袁崇焕、沈棨、孙元化等力争不能。这些人无不精通军务知识,如孙元化,其本人不但热心天主教,受洗入教,且精通枪炮火器知识。

事实上,没有卷入党争的官员们,有一些别出心裁的关注,如耶稣会、红夷大炮及西方术数等。几如红夷大炮,在明军的列装中主要作为防御性武器,而孙承宗(并非孙元化之亲属)极力支持在明军中装备更多红夷大炮,希望这种防御性武器能够进一步阻止努尔哈赤的进攻。

但孙承宗的防御计划并不在八里铺实施,他认为八里铺过于接近山海关,毫无设防作用,位置不如沿海之宁远。尽管孙承宗的计划最终得到支持,但王在晋仍有其他计划。他希望能将虎墩兔憨拉入战局。其奏曰:

虎墩兔憨牵制诸部,即建虏亦属之。往年,憨祖父尝欲我贡市、王爵如俺答故事而不得,抱恨终身,岂肯坐视?如踞辽阳,甘自断其衣食之路乎?且以广宁至山海论之,其市有高台堡、兴水堡、镇远关、大福堡、太康堡,其长六十,惟利是求。部落既众,市有分地,我之布帛诸物,彼日用所需。而彼之马牛,非我市不售。即一部思逞,各部亦不相从。我力不能守广宁,敌未至先溃,彼完而归我,则数十万金亦何足惜?令长为我护边,即加爵许贡,养我兵力,亦转败为功之策。何闭关绝约,他日遣肩背之剥肤哉!

天启皇帝是其议。

天启二年(天命七年,1622年)八月,孙承宗在讲筵时面奏王在晋不能胜任经略一职,于是王在晋改任南京兵部尚书,孙承宗自请身任经略,并奏计策曰:“西虏决非守关之人,逃将决无守关之计。臣愿以本官赴山海督师,如辽人可用,决不敢以众疑而概弃辽人。西虏可抚,决不以众信而遂凭西虏。”朝廷嘉其议,命赴关督师。孙承宗开始着手自己的防御计划,撤换了被劾的总兵官江应诏,以马世龙佩平辽将军印替之。马世龙是宁夏人,颇受孙承宗赏识。

如前述,孙承宗督师辽东一事,起自其于经筵间向天启皇帝的自荐,而天启皇帝喜而从之,故在本月,有任命其为经略一事。天启皇帝赐予孙承宗极高的出行规格。天启皇帝诏给关防敕书,令孙承宗以原官督山海关及蓟、辽、天津、登、莱诸处军务,便宜行事,不从中制。启行日,天启皇帝又特御门临遣,赐尚方剑、坐蟒,命阁臣送之崇文门外。此举无疑意义重大,因彼时朝中派系斗争胶着,而明廷又不得不在这种政治氛围中设法扭转此前三次败局。孙承宗之行,对明朝军民而言是一次巨大的士气鼓舞,其乐观的态度似乎在宣示,辽东尚有可为!

初至山海关时,孙承宗开始了人事部署。其令“总兵江应诏定军制,佥事袁崇焕建营舍,废将李秉诚练火器,赞画鹿善继、王则古治军储,沈棨、杜应芳缮甲仗,司务孙元化筑炮台,中书舍人宋献、羽林经历程仑主市马,广宁道佥事万有孚主采木,而令游击祖大寿佐金冠于觉华,副将陈谏助赵率教于前屯,游击鲁之甲拯难民,副将李承先练骑卒,参将杨应乾募辽人为军”。从这一系列人事任命看,孙承宗几乎已经对辽东诸务都做了部署,我们有理由认为,在其治下辽东防线可以得到充分保障。起码,在孙承宗时期,指挥权是统一的,而非如熊、王时期一样各自为政。原山东按察司副使阎鸣泰充辽东巡抚,因难与孙承宗协调处理政务,乃罢,以张凤翼替代。

随后,孙承宗按照计划重点布防宁远,并亲自率军守御。在孙承宗看来,守御宁远的积极因素有二:其一,宁远可以借海上交通,由朝鲜、辽东、山东等地运输粮草物资;其二,宁远旷土,可以安顿辽人定居,以为战守之备。孙承宗与诸将仔细讨论了实施细节,并参照戚继光修蓟门之法筑台垣。孙承宗还注意到宁远产煤,这就意味着当地可以铸造金属,也可以就地煮盐。经过统计,宁远等总计有5城30堡,兵民不下10余万,而可田之地当有5000余顷。

天启三年(天命八年,1623年)闰十月,孙承宗开始巡边,并将所见所闻上奏朝廷。其略曰:

若失辽左,必不能守榆关,失觉华、宁远,必不能守辽左。臣敢再阅三百里情形,以悉守之略。臣九月八日自关东发,过八里铺,抵中前所,兵共千五百有奇。士殊锐,马殊壮,居人可三千。又一日抵前屯,其协将赵率教,远望其获田表畷,若鹅鸭之群,百千欲来。登其陴,城且岿然,力能使其人劳而不怨,兵民可六万。更勇于公战,夺胡骑四十二,折其酋首者三,使建虏踆踆不敢逾,固将材也。又一日,抵中后所。又一日,抵中右所。中后城工不加前屯,而炮火器具精坚,且地饶多资,兵民不下万余。中右地饶于中后,城内筑可三面。

又一日,抵宁远。臣初以宁远去关愈远,去虏愈近,且城大而瑕,地广而荒,姑以祖天寿(即祖大寿)司版筑,汪翥司窑造。后先接河东之人万余,合兵民不下数万。登城四望,生气郁然,因思为国家远计,则此城为必据必争之地。又次日,向觉华岛。岛去岸十八里,而近地濒海而肥,可屯登岸之兵。次日,遍历洲屿,则西南望榆关在襟佩间,独金花之水兵与运艘在。土人附夹山之沟而居,盖水陆要津也。其旧城遗址可屯兵二万。臣先令龙武两营分哨觉华,而特于山巅为台,时眺于数百里外。次日,还宁远。又次日,阅汤泉,亦可屯兵。然不若望海台。北望首山旁之黄毛山,南望觉华之靺鞨口、刘家山,相对如门。其南麓入海,可为堡,屯万余人。而北之孤起者曰望海圈,固台也。南接觉岛,各驻一军,则水道可绝。又次日,出宁远二十里至双树堡,又十里至连山堡,又十里至罩笠山。其巅可立为炮台,望大红螺可百里,杏山则三十里。其近则西去瓦窑冲九百步,东南去镇倭堡三千六百二十七步,而海环其三面。

以上是其长篇奏议中之一段,在此之后,孙承宗还大量描述了宁远的其他地形,测量防御设施之建置点、屯田点及武器工具之铸造点。他回到前屯后,计划以前屯和宁远为掎角之势。孙承宗最后向天启皇帝承诺,所有防御布置将在来年开春完备。天启皇帝对此龙颜大悦。的确,孙承宗所描绘的,是一个乐观的前景,辽东局势似乎由霾转晴了。

天启四年(天命九年,1624年)九月,天启皇帝命内库发各类武器赴边,计有虎蹲、神炮各140门,佛郎机90门,内提炮80门,三眼枪及盔甲千余,弓万张,火箭30万支,腰刀1万把,长枪4万支,开山斧400把,斩马刀120把,勾连枪30支,又赐孙承宗大红坐蟒、膝襕各1件,银200两,又赏将士功银10万两,蟒衣、膝襕150件。不过,事情很快出现令人始料未及的转折。

孙承宗在宁远城布防的同时,毛文龙也在鸭绿江入海口以南的皮岛建立前哨。自山东登州、莱州而至此,海路绵延80里。若从旅顺直穿渤海到山东,则还能节省一半路程。如前述,毛文龙曾经与王化贞站在同一战线,但王化贞失势并未波及毛文龙,反而在天启二年(天命七年,1622年)六月,朝廷加封毛文龙为都督佥事、平辽总兵官,登莱监军通判王一宁协助赞画军务。流民很快蜂拥至皮岛,毛文龙悉数纳为兵将,并从山东索要更多运粮船,同时加强了辽东沿岸之巡防。朝廷令毛文龙便宜行事,不受中外节制,事实上,朝廷已经无力控制毛文龙了。

毛文龙继承了王化贞的政策,以进攻性策略为主。明军与建州兵之间的冲突转移到南部沿海一带,毛文龙不时率军袭扰努尔哈赤。天启三年(天命八年,1623年)夏,因为担心金州遭到袭击,努尔哈赤令李永芳将金州军民迁往复州。但复州总兵刘爱塔、副使金应奎等欲以复州为内应,重新降明。不过,由于机事不密,努尔哈赤率3万大军围复州,执刘爱塔,随后又纵兵屠城,驱永宁、盖州等处人民北去,尽弃南卫膏腴地400里。毛文龙乘机遣将收复金州,但很快又被建州兵击退。清朝史料中屡屡提及此事,但明朝史料中只字未提。显然,毛文龙隐瞒了他的这次失败。

要维持辽东防线殊为不易,很快,负面消息便传到朝廷。孙承宗的威信和计划受到辽东诸臣的质疑。有的将领甚至执着于其中的琐碎细节,在判断决策时掺入了情绪化的主观意志。事情最开始起源于“西虏”虎墩兔憨的一次袭击。虎墩兔憨部众窃出盗掠,为副将赵率教捕斩四人。王象乾欲斩赵率教以向虎墩兔憨谢罪,但孙承宗坚称不可。后来,戍守中右千户所的明将王楹,在护其兵出塞采木时,为“西虏”朗素所杀。孙承宗大怒,遣马世龙进兵剿之。王象乾却恐此举会大坏自王化贞以来已经安抚好的局面,令朗素缚逃人,假替为杀王楹者以献,同时增加互市时的赏赐千金。孙承宗大怒,上疏抗争,而王象乾则因丁忧去职。因为上述事件,孙承宗越发担心主和派阻挠自己,于是上言督师、总督可勿兼设,请罢己职。天启皇帝不批准,最终决定不再设立总督一职。孙承宗又请辽东巡抚张凤翼驻扎广宁,张凤翼以为此举是将自己置于死地,因而大恨孙承宗,于是与其乡人潘云翼、万有孚等极力诋毁马世龙,以撼孙承宗。但随后,万有孚即为蓟门巡抚岳和声所弹劾。张凤翼认为这是马世龙和袁崇焕构陷所致,于是进一步散布流言,阻挠孙承宗的出关计策。

随后,给事中解学龙极论马世龙罪,孙承宗大怒,抗疏陈守御策,曰:

拒敌门庭之中,与拒诸门庭外,势既辨。我促敌二百里外,敌促我二百里中,势又辨。盖广宁,我远而敌近;宁远,我近而敌远。我不进逼敌,敌将进而逼我。今日即不能恢辽左,而宁远、觉华终不可弃。请敕廷臣杂议主、客之兵可否久戍,本折之饷可否久输,关外之土地人民可否捐弃,屯筑战守可否兴举,再察敌人情形果否坐待可以消灭。臣不敢为百年久计,只计及五年间究竟何如。倘臣言不当,立斥臣以定大计,无纡回不决,使全躯保妻子之臣附合众喙,以杀臣一身而误天下也。

孙承宗此言极重。此时,党争再次渗透到辽东边防安全问题上。以孙承宗为首的东林党,致力于以宁远为根基,逐步向辽东腹地推进,步步为营。而反东林党者则主张应与虎墩兔憨建立友好关系,明军只需将军驻防山海关即可,从而放弃了此前王化贞的激进策略。在孙承宗看来,反东林党者不仅策略错误,且毫无道义可言。

张凤翼、王象乾等陆续去职。孙承宗恶兵部尚书赵彦多从中制约,亦请辞,举赵彦自代以困之。尽管赵彦同情东林党,但他和孙承宗之间存在分歧,而孙承宗很聪明,知道如何利用官场内部的钩心斗角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很快,赵彦为反东林党者所指斥,最终未能赴任。

随后,宁远城工竣,关外守具毕备,孙承宗奏曰:“前哨已置连山、大凌河,速畀臣饷二十四万,则功可立奏。”天启皇帝命所司给之,但兵、工二部相与谋曰:“饷足,渠即妄为,不如许而不与,文移往复稽缓之。”对孙承宗的弹劾越来越多,而魏忠贤窃取国柄,以孙承宗功高,欲亲附之,令刘应坤等申其意。然而孙承宗始终不与其交一言,魏忠贤由是大恨。面对这种情况,天启皇帝难有作为。一边是其最信任的太监,一边是其最尊敬的官员,但彼此处在不同派系,皇帝则过于弱势,难以居中调和。魏忠贤开始对东林党人下手,并以收受熊廷弼贿赂之名,将杨涟、赵南星、高攀龙等放逐。

天启四年(天命九年,1624年)底,孙承宗开始西巡蓟门、昌平,过程中念及其疏未必能得皇帝御览,乃请以贺圣寿为名入朝面奏机宜,欲借此论魏忠贤罪。但僚属们力谏不可。孙承宗没有理会,但宫中已经传闻此事。阉党魏广微闻之,奔告魏忠贤:“承宗拥兵数万将清君侧,兵部侍郎李邦华为内主,公立齑粉矣!”魏忠贤心里大慌,绕御床哭。天启皇帝亦为心动,令内阁拟旨阻止孙承宗。次辅顾秉谦奋笔曰:“无旨离信地,非祖宗法,违者不宥。”京城九门亦锁闭。孙承宗至通州,闻命如此,无奈折返。魏忠贤使人探察,发现除了鹿善继外,孙承宗没有任何随从,方知其并无清君侧之心,意稍解。

值得注意的是,即使东林党内部,也不可避免出现分裂。孙承宗的计略受到部分东林党人的抨击。天启三年十一月(1624年1月),兵部尚书赵彦奏曰:

据山海关总兵马如龙报,回乡人云:“敌造西虏啰啰车三千余辆,传众牛鹿头目,每家作西虏衣帽,欲借西路往喜峰。”臣等以敌既得志,何尝一日忘西窥之心?今西虏罢守口夷人,称兵挟赏,而东报适至,始知西虏之款不可恃也。今关门有南北官兵十三四万,不为不多矣。宜及时选锐,某营某将为前锋,某营某将为奇兵,某营某将为援兵,皆责之冲锋破敌。又择善守者,某营某将为正兵守辎重,某营某将守关门,某营某将守隘口,皆责之画地固守。此分布兵马之当豫者一也。

昔辽广之失守,繇人心不固。今关门三大将,蓟镇二大将,皆一时人杰。宜以忠义感动大小将领,上下固结,俾人人知忠君报国之义。此固结人心之当豫者二也。

自有辽事以来,人谓敌强我弱,不知彼之必胜者,胆壮而力强;我之不及者,胆怯而力弱也。五大将宜宣谕各官军,奋勇力战,共建奇功,进而杀虏,升赏立至,齐心勠力,何敌之不可破!此鼓舞胆力之当豫者三也。

山海线路,固天设之险,而三协各边,皆层峦叠嶂,亦天之所限华夷者。其水口空缺,某最冲,某次冲,令处处有备,至喜峰口为入贡大路,敌所垂涎,兵不满千,何恃以御敌?宜通州、天津各调骑步两营,各用南将领赴喜峰口防御,听王威调遣。又须三协大将躬行调度,中协则总兵王威移喜峰口,西协则总兵孙祖寿移古北口,东协则副将移桃林界河口尝川。至明年二月终而止,此固守险隘之当豫者四也。

我欲知彼情形,全在哨探。哨探尖夜,不可寻常泛差,须择智勇之士,厚于身家十倍于营军,仍给衣物财货,令结敌之左右。敌之聚兵尝在一月前,某目统领某枝入犯,先期探报,我得扼险堵截,哨探得实,准首功升赏,以励其后。至蓟镇台兵,始于戚继光,皆义乌壮丁,敌所慑服而不敢动。今改募北人,成法尽废。当仍募南兵哨守,庶有备而窥伺不生。此哨探守台之当豫者五也。

敌兵正锐,难以力争,我兵未练,当以计胜。五大将各派兵分地,坚壁固垒,勿遽与交锋。设疑以扰之,多方以乱之,使进不得战,退无所掠。顿困数日,锐气渐衰,必潜师东渡,五大将各分兵进,击其惰归,勿轻视于一掷。关外之辽民,兵众马多矣。战守不可知,倘有溃散情景,严关不免动摇。宜核宁前各屯堡,有城堡粮足及觉华岛可以保守者,量收敛其中,固守勿战,以待大兵堵截。或屯堡不能尽容者,可徐徐收入关内,毋得惊惶以误人心。此坚壁清野之当豫者六也。

三表五饵,自古不绝,惟在我之兵力强盛,抚赏得法,旧赏不减,新赏不增,彼此相信,内外谧宁。此抚夷伐谋之当豫者七也。

毛文龙提孤军于海岛,牵制三年矣。出奇设伏,屡获大捷。亦敌之所畏。朝鲜权国事李倧,以李珲通敌为名,攘夺其位。今请命天朝,力愿报效。宜降敕发登莱抚臣差捧至朝鲜,令发兵数万,同毛文龙列营于附近海岛间。不时出疑兵、奇兵以扰之,密加哨探,伺彼动静。如有过河,即捣老巢,以攻其必救。此海外牵制之当豫者八也。

最终,天启皇帝是其议。但谈迁对此另有看法。他认为赵彦之论多华而不实,乃曰:“枢部豫计,非不犁然可行,竟实效安在哉!一条列,一题覆,谓其职已尽。此外任事者自为之,不必问亦不能问也。余人皆然。习纸上之绩,仇局中之规。天下事不酿至极溃,曷所抵哉!”事实上,赵彦奉行的积极防御政策,与孙承宗所规划的进攻相抵触。

二月,孙承宗亦上奏曰:

今边方大计,不过曰守,曰款,曰恢复。皇上敕臣曰:“宁远、广宁及河东土宇,渐图恢复。”乃观天下大议,似专守关以内,而近且曰:“国家失河套、大宁,不失为全盛,何必复辽东?”然而辽东不复,关不可守,欲复辽以守关,则关以外必不可不屯兵。屯必不可不修筑,而宁远、觉华之议,必不可轻罢。请以守言之。凡客兵利速战,主兵利久守。今关城聚秦、晋、川、湖、齐、梁、燕、赵之众,尽号客兵,亡论粮料不继,即其继也,不逋不哗而坐食,使自坐困。盖以速战之备,为久守之谋,欲进则不足,久守则必变,故议兵必在土著。然蓟鲜土兵,而守辽以内,则辽兵亦客也。故随辽人之便,安插于两卫三所二十七堡间。以兵以屯,曰以辽人守辽土,养辽人。使关外之备稍足,则关内之防稍减。况守在关以内,则内备浅薄,守在宁远,则山海已为重关,神京遂在千里之外。今天下亦尝计及此乎?

再以款言之。臣之初抵关,毳幕旃车,杂聚冈阜。一登陴而腥膻之气扑人,日报劫杀,议远抚场而通官难之,得广宁道议合。初移之中后为百里,又再移之宁远为二百里,以两协提路将分之信地。即抚即防,劫掠希少。今议撤关外之防,为守关内,则虏仍入关为抚,而八部三十六家仍环听于关门。且宁远有道,宁前有道,镇曰辽镇,抚曰辽抚,而安插辽人于宁前,则曰胎祸。亡论十余万生灵何地安插。而既无宁、广之土地人民,何独存宁、广之虏赏?今天下亦尝计及此乎?

再以战言之。贼薄宁远,则以置亡置死之兵合与亡与死之众。心坚敢死,气励亡生,而外无可掠,中无可希。炮矢既倍,兵民既济,兼以海出其后,山峙其前。奇伏间出,贼必歼焉。即或越一城而前,宁城已缀其后。即或合一城而守之,各城已扼其吭。即或直抵关门不顾,而前有坚城,后有勍兵,自可立见扫荡。又或妄意及海,则觉华岛之驻师,与望海台之泊船相控,而长鲸必授首于波臣。又或下关臣之精甲,进图恢复,则水师合东,陆师合北。水陆之间,奇奇正正,出没无端。故拒贼门庭之中,与拒贼门厅之外,其势既辨,而促贼于二百里之外,与贼促我于二百里之中,其势又辨。今天下亦尝计及此乎?

有心在天下,而边塞之情形未悉,间凭道路之口以为忧疑。亦有心不再天下而边塞之安危不顾,只念身家之计以为侥幸。伏望皇上立断,无摇众议。庶臣之肝胆有藉,而土宇可复。

朝廷对孙承宗的建议含糊其词,因为朝议纷纷,未能拿定主意。孙承宗抱怨道:“臣议合款防为一督,以两抚臣分任蓟辽。缘皇上不听臣去,特借此以各分其任。待臣去之日,仍推总督,盖真见边事不宜纷纭,非谓总督妨臣,抑亦臣妨总督。私念臣与总督不必两设,非谓臣可久留而额员可裁也。自今粮料不继,而料且绝矣。去年,采青几二百万,遂可省金十二万有奇,而今且绝。部价不发,皇上所发帑金为军需者,户部借三十余万而关城如洗。”是弃是战,孙承宗请求廷议,天启皇帝却道:“兵饷战守,卿前后条奏,听便宜行。不必廷议。巡抚官意见不同,恐不便行事,该部议奏。”

如前述,在天启四年(天命九年,1624年)九月,朝廷拨发大批军器前往宁远。到了年底,孙承宗试图推翻大权在握的魏忠贤,因未能成功而请求去职。但天启皇帝拒绝其辞,下诏让孙承宗继续督师辽东,同时,魏忠贤仍旧执掌大权。皇帝的优柔寡断,最终将会产生何种后果?

努尔哈赤开始进军南翼。天启五年(天命十年,1625年),建州兵攻陷旅顺。旅顺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其城防尚未完备,努尔哈赤即领6000兵攻陷其城并屠城。八月,马世龙等遣副总兵鲁之甲等袭击耀州,但鲁之甲因轻信内应,最终渡河败没,损失兵员2000余人。

这种结局,恐怕正是阉党所喜闻乐见的。马世龙攻耀州失败,受到严厉谴责,孙承宗亦为所累。马世龙罢职,孙承宗亦罢,由兵部尚书高第经略辽东。

(本文选摘自《长城之外:北境于大明边防:1368-1644》,[美]窦德士著,陈佳臻译,天地出版社2024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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