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北极永夜之前

【编者按】

“人类为什么永远恐惧又永远迷恋荒野?极致的荒野风景又将如何影响我们的精神世界?”1934年,奥地利艺术家、作家克里斯蒂安·里特只身前往挪威位于北极圈内的斯瓦尔巴群岛,她将与丈夫赫尔曼、探险家卡尔一起,经历为期一年的极地生活。近百年前的极地几乎与世隔绝,每一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着如何让自己活下去。回到奥地利后,里特根据其经历写就《一个女人,在北极》。其德文版出版于1938年,而后有英、法等多语种版本。本文摘自《一个女人,在北极》(上海书店出版社·也人2024年1月版,赖雅静译)的“暗夜将至”一节,细腻描写了作者在北极永夜期来临之前的生命体验。

《一个女人,在北极》书封


接下来几天都相当轻松,因为这次带回来的狐狸已经剥了皮,皮被绷开,放在户外长长尖尖的板子上(这样才可以理出时髦的长度),再挂到屋子天花板下风干。

经过漫长的旅程后,现在卡尔和丈夫躺在床上,就着煤油灯光阅读,好好休息一番。煤油灯整夜燃烧。

而我现在则经常独自外出散步。我最爱往峡湾的方向走,往南,朝着太阳消逝,四个月后才会再度现身的地方走。

世界在深沉的昏暗之中,而且似乎不会再从这种昏暗中起身。此刻没有一丝丝的风,一阵透明的雾传送着最后垂死光线的波浪,近与远显得既不真实,也失去了空间差异。

积雪的重山从深灰色的天幕中向上挺立,宛如淡淡的薄影,就像漂浮着一般,没有丝毫重量。深色的水带着节奏,轻柔地依偎着圆形的白色海湾,依偎着河口,并且逐渐转为浩渺大海那黝黯的宁静。而远处,海水仿佛融入了天空的灰。

这种景色完全不属于人间,它似乎沉浸在自己遗世而独立的生命中。这种风光有如一场人间的梦境。一场在蜕化为现实之前,已然可以目见的梦境。

我们称这样的图景为“中国山水画”。这些风光令人想起中国画师极其细腻神妙的水墨画,这种画仅仅借由从淡到深不同层次的灰,利用没有明晰轮廓、似有若无的形状,表现出蕴含着神秘而异常强大的力量。

若说中国画家对大自然进行最深刻的沉思,从而将灵感升华为画作;那么在这里,这冉冉降临的夜(将风景中的附属物件清除殆尽)不过只是将大自然最深沉的智慧表现出来罢了。

我们几乎认为在人类清醒、批判性的视野前,这些景色会消逝不见。然而,这些景象却在它们那奇特的光线中留存,长达数小时、数日。而使北极显得如此不真实的,正是这种不因时间变化的光线,以及难以言喻的寂静。

很难形容这是怎样的感受,漫步在这神秘、辽阔、伟大的土地上,行走其中的人们宛如小小一块烧过的煤炭。

现在我丈夫出远门时,我几乎都会陪伴他一同前往。而无论我们是沿着海岸边、沿着灰岬巍峨的山脉,或是进入通往冰河的岩石峡谷,那些光芒闪烁、新出现的景色,总是一再令我们悸动。

我心想,为什么从未有人听闻过北极的这种雾景?难道不曾有过冬者认为这值得一提?难道这些雾景没能撼动人心?又或者,这些中国山水画存在于这座“雾岛”上,而且样貌千变万化。这一点,竟然没有人特别关注?

北极大自然的这段过渡时期,占了极地半年之久,但为什么几乎没有人描写过这个时期?何况,恰好就在这段时间,人类的情绪会产生莫大的变化?在这段时间,现象界的真实消失无踪,而人类也慢慢失去所有的准则,失去外在世界的种种刺激。

表面上看似有着诸多矛盾与谜团的“极地心态”(Polarmentalit?t),其起源显然就在这里,而这一点也是不同禀性的个体,对冬夜抱持不同态度的原因。

那些肩负特定任务前往北极,忙着运用自己的智识处理任务的科学家,我们姑且不论,而其他独自前往,并且多少把这里的冬夜当成等待期的人,都曾面临相同的心理挑战。

之前我丈夫总是独自过冬,尽管他宣称,人们会习惯以猎人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他们会利用天光熹微,风暴不过强时外出狩猎;而不去狩猎时,人们在家也有烹饪、烘烤、缝补、写信等等事情要做,够忙的了。

过冬者中,积极正向的人会不断依循本能,创造出自己的工作、活动,从而创造出自己的真实领域,好让自己熬过没有外界刺激的时期。喜欢沉思冥想的人将能回归自我,进入不可思议的慧明境地。然而,那些依随怠惰天性的人,便可能迷失在空无之中,他的感官知觉也会受到过度紧绷的神经所产生的幻象摆布。

“千万别独自去散步。”卡尔提醒,“这种时候很危险,圣诞节前七星期,冷岸岛的坟墓会打开!”

这种迷信挺适合十一月的,因为整个永夜期,再没有比这段最后的光线逐渐消逝的时期,更容易迷惑清醒的知觉、唤醒妄念。

海豹


今天是十一月十四日,昨天卡尔执行他的计划,前往海豹栖息数量较多的斯文德森湾(Svendsenbai)射杀海豹。虽然在过去几星期,在我们海岸的海豹都被家里两位猎人发现,并且皆牺牲在那一再令我赞叹的精准枪法之下,我们还是需要更多新鲜的肉,来补充冬天的粮食。

我把两位男士的床单洗好,尽管他们认为再也不可能变回原本的白色,然后我准备把衣衫拿到淡水涌泉区洗涤。我脚底下踩着雪板,一只手拿着雪杖,另一只手抱着洗衣盆,缓缓滑入黑暗中。不久之后,我的眼睛便适应了黑暗,深暗的海水与色彩较淡的海岸清晰可辨,而神秘的朦胧景象也自雾中冉冉升起。

陆地上的积雪吸收了所有声响,莫大的寂静笼罩着万物。我每天散步的路径上,每颗石头、每座小丘我都非常熟悉。尽管如此,我依然不断被错觉蒙骗:有时在看似离我相当近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堵陡峭的淡色墙面,结果那是位于一段距离外的矮坡;有时从雪地上冒出一座我未曾见过的黑色丘陵——结果只是颗小石头;有时我见到一面下降的陡坡,等到我滑着雪板过去,才知道是一处平地。在漂动的光线中,物体都受到扭曲、挪移,眼睛已经找不到可以评估衡量的基准了。

好不容易经过三刻钟的路程、充满不确定的摸索以及起初以为是意外,随即意外发现并非意外的意外后,我终于抵达涌泉。抵达我用意志力所定下的目标之后,我再也无法更前进一步了——再过去,就是吞噬一切的无边黑暗。

泉水依然强劲地从积雪底下汩汩涌出,汇聚在蚀空的石穴中,接着化为小瀑布,往下流入大海。冰冷的水冻僵了我的双手,我没办法拧干最后几件衣物。

回家的路上刮起些微的风,汹涌的波涛拍打着覆盖冰层的海滩岩石,北风吹过陆地,将雪尘扬起,吹卷成柱状,接着风再度平息,恢复笼罩一切的寂静。

小屋阴暗的轮廓出现在远处。这段日子以来,每次在同一个地方,我都会兴起一种奇怪的想法,觉得从小屋前头这道最后的海湾涌动的海水里,会出现某种东西,一个阴暗的身影,身体前倾,无声无息地朝着我走来。

尽管这个幻影在我脑海中的轮廓如此鲜明,我仍然不断试着将它从脑海里驱除。奇怪的是,某个冬夜,我在猎户诺伊斯的一只旧书箱里发现了一本过期的《阿勒斯家庭杂志》(Allers Familie journal),里头一篇谈论鬼怪的文章,居然出现了和我的幻象相同的插图。除了船魔、传说中的海蛇,还画出了从水中出现的黑色身影,身体前倾,缓缓走向它们受害者的模样。

杂志上写着:“这是一种出现在渔夫眼前的海怪。”当时我不想再继续读下去,因为不想让这个丑怪物的详尽描述,为我的幻想增添更大的负担。等到天光再临,所有的黑夜都过去,到时我会愿意把这篇文章读完的。但此刻,知道凡是独自生活在海边的人,似乎都会出现这种幻象,这样就足够了。

可惜后来这本杂志不见了,可能被人不小心拿去烧火了。所以现在我连这个怪物的名字都不知道,而也许早在几百年前,民间传说就已经为它取了名。

我加快速度,绕过小屋附近的最后一处海湾。进入小屋后,我因为屋里的暖意、小灯的温暖和友善的光线如此耐心、如此完全孤独地燃烧,感到很开心。

一阵迷人的咖啡香传来,那是我摆放在炉子上,准备在洗完衣服之后享用的。不过,还有第二桶衣服待清洗。现在风吹来了,大海也开始动荡,尽管现在才下午两点,夜晚般的黑暗也已经开始扩散。我听不到也看不到卡尔和丈夫的身影,广漠的空间与黑暗似乎将他们吞噬了。今天,我丈夫前往阴暗的冰河谷,卡尔则在斯文德森湾阴暗的海岸边守候,等待会从那游过的小海豹。我们三人在各自孤独的旅程中都不太开心。

我发现我的路线上有只小动物的足迹。几星期以来,我们在灰岬从未见过任何动物足迹,光是足迹再现这一点,就值得擦亮火柴了。

雷鸟


那是一只雷鸟留下的,我清楚见到除了雪鸮之外,这种唯一在岛上过冬,没有蹼足、脚印是三趾岔开的鸟类。一般来说,雷鸟总是成群飞翔,看来这只落单的雷鸟为了觅食而在海滨降落。我手持火柴跟着足迹走,直到雪地上的抓刨痕显示最后它未觅得任何植物,于是又飞走了。可怜的鸟儿,你来错地方了,在岩石遍布、寸草不生的灰岬,你什么食物都找不到的。

从这里往南,峡湾内有道光闪现,但位置远近难辨。那光相当亮,像是步枪射出的火花,但没有枪声传出,因此我猜想,可能是从斯文德森湾回来的卡尔在点烟斗。

接下来半个小时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我只用两根手指尖冲洗衣物,也没把衣物拧干。这时在一段距离以外,卡尔的身影终于悄悄过来了。

我们一起走回家。我问:“斯文德森湾那里怎样?”

“那里闹鬼,”卡尔说,“没办法过夜。”

我们都笑了起来。我们两人都知道,鬼只是一种幻觉;但我们也了解,当一个人在孤独与黑暗中失去判断现实的基准时,幻觉也会成真。

我们踏进家门时,我丈夫已经到家,并且做好午餐了。所谓午餐,不过就是把昨天剩下的海豹肉和豌豆解冻后再热过。饭后,卡尔露出即将发生大事的神情,从袋子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在斯文德森湾的小屋里,卡尔为了排遣无聊读了它。这张报纸原本是在特罗姆瑟包着玻璃灯罩的,卡尔这次出门也带着“灵恩”号的灯罩。报纸虽旧,内容对我们来说却还很新。

“你们来听听斯文德森湾来的最新消息!”他读起一篇篇幅稍长,关于冷岸岛的新闻。报道者以生动的笔触,描述轰隆作响的冰河、浮出海面吐气的鲸鱼;我们还听了一个关于附近的灰岬,名叫伯克湾(Bockbai)的恐怖故事。自古以来,伯克湾便是“Trolle”的大本营。

另外,我们还听到了今年过冬者的消息,听到里特船长的妻子从中欧过来,以便体验北极之夜的“魔力、魅力”(Fortryllelse)。“这位夫人将会是在地球最北边过冬的欧洲女性。”

对我们来说,这些可都是大新闻。这张报纸慢慢从一个人手上传到另一人手上。我们已经好久没有拿过报纸了,就连背面的广告板都大大吸引我们:

腌渍用糖与香草荚:培尔·贝尔贩售。位于佳博格德。

约翰尼森:烫发。位于特罗姆瑟。

美观、坚固、价廉的棺材,同时供应裹尸布与花圈:汉斯·达尔,位于斯托格特,106号。

您的灯光有问题吗?请拨打649,找索连森。电器行,位于斯托格特,110号。

在南部的人类世界里,大家都懂得如何让他人觉得自己不可或缺;我们仰赖他人,赚取自己的生活费;这一点,我们觉得其实挺感人的。哦不,我们不该瞧不起文明生活,今晚我们就这么继续聊着:我们不该因为自己远离文明的斯巴达式俭约生活,就谴责他们是文明过了头。哦不,光是基于爱他精神,我们就必须接受精美的棺材、波浪起伏的发型、供应自来水的盥洗台以及破裂的水管。

天色愈加昏暗,现在我们被困在小屋里,每个人都找点小事情来做。我丈夫会写写东西、做点研究或是阅读;卡尔总是有物品需要缝补、焊接,有木工活要做。他会修理钟表、步枪或是我们的鞋子;他会用海象牙雕刻刀柄,缝制“Selt?ffler”——一种以海豹皮毛做成的可爱小鞋。任何工艺卡尔都粗略知晓,而他也拥有几乎每个挪威人都具备的能力:无论处在何种情况下,都能以最少的物资应急。卡尔堪称是挪威话所说的“Altmülig-man”(万能先生)。

一整个冬夜,我大约会忙着处理这几年下来堆积如山,需要修补的衣物。这些全都需要手缝,其中皮毛睡袋和背心缝边特别长,缝起来也最为辛苦。此外,破了洞的手套和袜子也都需要修补。可惜我忘了袜子后脚跟该怎么补,卡尔和丈夫热心帮我,我们在无奈之下拆了一只又一只的袜子,想弄懂那些神秘的织法,偏偏挪威老奶奶的技法跟德国的不同,把我们都搞糊涂了。两位男士用粗大笨拙的手捏着细细的针,额头上汗珠滴淌,嘴里狠狠咒骂,拼命想发明出新的织袜工法。我丈夫采用复杂的几何工法;卡尔则先织出简单且巧妙的筒状,再把一头收拢。

我们三人轮流负责家事,每人每次负责一整天,而由于我们三人的厨艺差异极大,菜色也就有了可喜的变化。吃肉的日子由男人负责,因为肉都冻得坚硬如石,必须先以斧头、锄头处理。

由我丈夫掌厨的日子,总是少不了燕麦片。他说燕麦片热量高,而且容易准备。早餐桌上就有英式稠燕麦片粥,午餐是燕麦浓汤,而且无论煮哪种肉,他都会加进燕麦片炖煮。就连我们依照冷岸岛猎人的做法,每天烘烤的松脆如饼干的面包,也添加了燕麦片。这两位猎人的食谱不断翻新,偶尔还会彼此交换。

卡尔则是组合大王,由他掌厨的日子,我们就会有雷鸟混搭海豹,或是雷鸟、海豹和绒鸭煮成一道料理。就像船厨一样,他很会在料理上动手脚,还不让人察觉。他也懂得如何制作芥末,还能把冰冻的海豹肉切薄到极好入口,或是在奶油面包上撒胡椒和辣椒,做成“呛辣三明治”。他煮的咖啡是“土耳其式”的,挪威人都讨厌咖啡添加其他东西,他们常在早餐时就用磨成粗粒的咖啡粉煮好一天份的咖啡,而餐后剩下的咖啡浓渣则兑水再煮。他的锡壶整天都在炉板上煨着,每一个冷岸岛猎人在进行另一项工作之前,都会先喝上几口热咖啡。在射杀小屋前的熊之前,猎人若有机会先喝上一杯咖啡,就连熊儿都得静候自己的死期。

由我掌厨的日子,他们则想吃淀粉类食物。但如果你一个星期只有一颗蛋可以用,要制作他们预约的丸子、面疙瘩、煎饼就不容易了。美丽的淡绿色上缀着黑点的绒鸭蛋,大小虽然是我们鸡蛋的两倍,但它那黏稠的蛋白可是很难打散的。

斯瓦尔巴群岛


午餐过后,如果炉板上烘着面包,室内温度则会最高达到四十度,但地板温度仍然维持在零度以下,这时候最适合在中间的位置躺下来休息。我们会躺在床上聊天。两位猎人阅历丰富,他们讲述他们在冷岸岛、格陵兰与白海(Wei?enMeer)水域的冰海航行的经历。卡尔在冷岸岛东北方的海上,遭遇过两次沉船,他与同伴们不得不在浮冰上行走,一次被一艘渔船救起,另一次则被狼狈岬的猎户们收容。他还谈起他的“Smafangst之行”,当时他与同伴的船卡在欣洛彭海峡(Hinlopenstra?e)的冰层中动弹不得,由于他们没有过冬装备,因此三人仅靠着一只睡袋,脚上套着防护鞋套,就这么穿过新弗里斯兰的冰层前往韦德峡湾,接着挺进迪克松湾(Diksonbai),而当年在狼狈岬收容遭逢船难的他们,居然被同一位猎人欧克萨斯(Oxaas)解救,后来,欧克萨斯划船将他们送到阿德维恩特湾。

卡尔的长途跋涉是非自愿的,我丈夫则谈起他自己算是自愿的跋涉,以及他在不同季节横跨这片土地的经历。像他从金斯湾的过冬营地,穿过霍特达尔台地(Holtedahlplateau),前往伍德湾;还有一次,他跨越“七冰河”前往玛格达莱娜湾(Magdalenabai);另一次则是前往伊斯峡湾。他说,早春时他曾多次前往邮局,有时独自行动,有时坐雪橇,从北海岸渡过韦德峡湾穿过冰河,抵达萨森湾(Sassenbai)和挪威煤矿区朗伊尔城的广播电台。另外,他也曾横渡贝尔湾(Belsund),前往斯图尔峡湾(Storfjord)。当时他还很年轻,跟随摩纳哥亲王的探险队一同前往。

两位猎人分享他们的观察、自己以及其他猎人的经验,并且在地图上画出穿越冰河、海洋与峡湾冰层的最佳路线。

夜晚——这里的夜晚早就和我们纬度的太阳国度相去甚远——我们就玩接龙的牌戏。冷岸岛的猎人最爱的牌戏叫作“恶女”,这种牌非常复杂,每每令人想破头,还几乎都玩不出结果,但在玩这种牌时,我们脑海里往往还是会盘旋着攸关命运的重大问题,例如“这次狩猎能猎到几只狐狸,几头熊?”“浮冰会来?浮冰不会来?”等等。

此时,屋外的世界坠入最深的夜,群山只剩白影,大海只剩黑影——而最后,就连这些阴影都消失,什么都看不见。

在这一片漆黑之中,我们再也无法离开小屋,我只能在小屋附近绕着小圈圈,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散步”了。屋外没有刮风时,我们就在小屋前面待上几个小时,在防风灯的光照范围内劈柴、锯柴。有时,黑暗的天空会落下毛毛细雨或细雪。

风暴偶尔会持续数日,但这其实是我们与这个世界的真实最后的联结;夜里,小屋内变得一片寂静时,风暴也主宰着我们的意识。现在我们听得懂风暴的语言,懂得它的征兆,就算没看风向旗,也知道风暴会从哪个方向过来。

风暴从西方来时,会先传来激浪拍打滨海岩石的隆隆声,这种夹带着大海呼啸的风,听起来像怒吼,激动、饱满又强而有力;风暴从北方来时,会有不停歇的雷鸣声;风暴从东方来时,总是来得迅速又敏捷。尽管小屋周围的东西早就被雪深深掩埋,但这种暴风总是找得到它可以乒乒乓乓撼动的。

风暴从南方来时,则是忧伤而柔软的,远远地就响起嗡嗡声。风从峡湾南端的山上往下吹时,会出奇轻柔、温和地吹过我们的小屋。每当南风歌唱着,吹过宽敞的山谷时,也总是我们对自己的孤独有着最深刻体认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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