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见《小杉放庵日记》所涉钱瘦铁日本被拘的材料

近现代知名画家钱瘦铁(1897—1967)在1937年不顾个人安危执行特别任务帮助郭沫若“秘密回国”,其后日本政府以违反《治安维持法》等为由将其拘留。在中国,该事件以英雄故事而为人所称道。

作者根据《小杉放庵日记》等日藏资料首次分析探讨钱瘦铁拘留背后小杉放庵、会津八一等日本文化人的具体动向及相关交流,可以看出钱瘦铁在与日本文化人长达三十年的交流中的人格与姿态。

钱瘦铁(1897—1967)


一  前言

过去,谈到钱瘦铁在日被捕一事,人们更侧重其作为谍战英雄故事的一面,即钱瘦铁不顾个人安危,执行特别任务帮助郭沫若“秘密回国”等。然而,人们却很少谈论该事件背后日本人所采取的行动。缺少日方一手资料为最大原因。

在研究钱瘦铁与日本文化人的交流的过程中,笔者有幸得到小杉放庵纪念日光美术馆所提供的《小杉放庵日记》(以下称为《日记》,原文为日语)。该《日记》清楚地记述了钱瘦铁被捕后小杉放庵等人所采取的行动。

下面,笔者将以《日记》为主要线索,阐明小杉放庵与钱瘦铁长达三十年的交流情况。特别是关于小杉等人为日本政府释放钱瘦铁做出努力一事,笔者将从日本文化人的角度做探讨。

首先是小杉放庵与钱瘦铁的交流初期。

二  小杉放庵与钱瘦铁的交流初期及小杉对钱瘦铁的评价

小杉放庵(1881—1964),日本栃木县日光市人。日本画家。本名国太郎,别号未醒、放庵。享年82岁。小杉放庵比钱瘦铁年长16岁。与二人交流相关的先行研究,只有蔡家丘(2014)的《关于小杉放庵的“东洋趣味”——围绕东亚旅行以及对中国绘画的认识与接受(原题为:小杉放菴の「東洋趣味」について―東アジア旅行、中国絵画への認識と受容をめぐる)》一篇。蔡文以《日记》和《申报》为线索,对1926年至1929年三年间小杉放庵与钱瘦铁及其他中国人的交流情况进行了论述。其指出,1926年2月以后,小杉放庵与钱瘦铁频繁地进行着交流。

(一) 小杉放庵与钱瘦铁的相遇(1925—1937年)

小杉放庵在《日记》1925年12月3日中初次提到钱瘦铁:“晚上,山中兰径将钱瘦铁带到了我家。”山中兰径(1883—1975)是美术研究家,同桥本关雪(1883—1945,日本画家,1923年其将钱瘦铁聘请至日本)有交往。

桥本关雪将钱瘦铁介绍给了小杉放庵。桥本的老熟人山中兰径陪同钱瘦铁拜访了小杉家,二人相识。

在钱瘦铁与小杉放庵的交流初期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即1926年“解衣社”的成立。“解衣社”是以古画研究与鉴赏为目的的团体,其成员包括桥本关雪、小杉放庵等五名日本画家以及钱瘦铁、王一亭、刘海粟。可以说,“解衣社”集结了当时中日画坛的中心人物。小杉在《日记》1926年2月14日中写道,其与日本画家石井林响、森田恒友及外狩显章等人一同为钱瘦铁举办饯行酒宴,并将“以桥本君为首的中日南画展命名为解衣社”,解衣社成立于此。1926年4月25日,解衣社在上海展出了中方画家的作品。同年7月,“解衣社展”在银座松屋举行。1927年5月27日,钱瘦铁与韩秀结婚。在结婚通知书中,钱瘦铁提到刘海粟访日一事并请小杉帮忙照顾刘海粟。

《解衣磅礴集》、解衣社、1926年


《日记》1929年8月12日写道,钱瘦铁夫妇住在小杉家中,两天后即14日下午,小杉与钱瘦铁一同前往东京上野的松坂屋百货店与该店画廊负责人久保田面谈,双方约定于9月1日至9月5日在该店举办钱瘦铁个展。该展共展出五十件金石书画作品。通过小杉放庵的介绍,钱瘦铁在东京举办了首次个展。就像是在印证此事,同展的报道也最先报道小杉:“在小杉未醒、桥本关雪和山中兰径等诸位先生的帮助下……。”

小杉放庵与钱瘦铁自1925年初次见面不久便开始频繁联络,通过组织解衣社、举办钱瘦铁个展等,二人进行了深入交流。

(二) 小杉放庵对钱瘦铁的评价

以上是小杉放庵与钱瘦铁的交流初期。二人虽相识不久,小杉却在随笔中多次提及钱瘦铁,从中也可以看出小杉对钱瘦铁的评价。

首先,小杉用“中国人中少有的纯良大好人”来评价钱瘦铁的为人,且赋予钱瘦铁“当代中国画家中最前途有望的青年”这样的高评价。后文也会叙述,小杉虽与钱瘦铁的师辈吴昌硕、王一亭一直保持着交流,但对二人的评价却不及钱瘦铁。

对于印章,小杉原先一直使用篆刻家冈本椿处(?—1933)所刻印。冈本与河井荃庐、初世中村兰台、五世滨村藏六及山田寒山等人一样,是日本当时的代表性印人。然而,后来小杉却称“钱君送我的刻印令我非常喜欢,所以近来我一直在使用。”冈本椿处虽比钱瘦铁年长许多,小杉却更爱用钱瘦铁所刻印,可见小杉对钱瘦铁作品艺术的喜爱。

钱瘦铁《放庵半秃》印影  1.3×1.2㎝ 1926年(采自河北伦明《小杉放庵画集》,日本経済新聞社,1987年,20页)


小杉认为对钱瘦铁而言绘画是篆刻的余技,所以钱瘦铁“似乎就没有和像样的老师学习过绘画”,所以“钱瘦铁的画作既有不成熟之处,也有不拘一格的自由之处。”钱瘦铁对石涛的崇敬小杉是知道的,所以小杉认为“石涛上人或许可算作钱瘦铁隔世的老师”,同时,小杉还指出石涛画作的两面性,即“一面寂静而精致,另一面奔放而以骨力取胜。”钱瘦铁虽然吸收了石涛的两面性,“但是从其性情来看,估计最终会走前一种寂静而精致之路。”小杉还总结道:“在这条路上,钱瘦铁也许会超越石涛,达到倪云林的境界。现在已经出现了这样的苗头。”

所谓“像样的老师”,应该是指日本严格的师徒关系。钱瘦铁的画作曾受俞语霜、吴昌硕等人指点,其指点方式似乎不是日本师风传授式,而是中国沙龙式。或许正因如此,钱瘦铁不但未被师风所局限,而且还能依照性情进行自我发挥。小杉虽知钱瘦铁与吴昌硕是师徒关系,却对吴昌硕的画作评价不高:“清末以后中国美术严重衰落倒退,而吴昌硕等人却成名。吴昌硕等人的画法是低级的破碎法,不值一提。”吴昌硕的画作经日本高岛屋百货的推崇与宣传而在日本受到关注。然而,小杉对吴昌硕的绘画水平表示质疑,其指出:“吴昌硕的纵横破碎法被称为吴毒……说起来,现在很多中国画基本都是吴毒一派。”小杉甚至用“吴毒”一词来评价吴昌硕的画法。此外,对于追随吴昌硕画风的所谓海上画派,小杉也进行了严厉批评。小杉还引用钱瘦铁对吴昌硕画法的描述而如此写道:“拿起毛笔在装满墨汁的玻璃瓶中蘸墨,而后把毛笔扔在绢纸上,再在墨汁撒到的地方画枝叶,其画法便是如此。由于此种画法容易模仿,所以后学者皆模仿。”

近代时期以上海一带为中心而活跃的画家被称为“海派”,现在看来,吴昌硕和钱瘦铁都包括在内。不过在当时小杉的眼中,钱瘦铁与吴昌硕等人并不同属一派。不仅如此,小杉还从钱瘦铁的性情出发推测其画风的发展方向,并且以“能超越石涛达到倪云林的境界”这一似乎过于夸张的形容高度评价钱瘦铁。

小杉认为钱瘦铁的作品水平不稳定,差作品不如现在的上海派、北京派,好作品则是正宗的国画,其中的不少作品甚至达到了自己与他人无法企及的水平。小杉还总结道:“瘦铁的水平应该已是中国第一。”小杉虽对钱瘦铁画作评级很高,却也没有忘记指出其不足。小杉还称:“为了‘玉成’画作,钱瘦铁仍需精炼,而日本之地及其周围的日本画家便是精炼炉。我不想钱瘦铁走错路。”

小杉称钱瘦铁虽然作品水平不稳定,但却是中国当时水平最高的画家,为能有所成就,钱瘦铁有必要在日本经受千锤百炼。正如小杉所说,通过与日本文化人的交流,钱瘦铁的作品多了一分日本画雅韵。

1929年后,《日记》中便没有了关于钱瘦铁的记述,而钱瘦铁的再次登场则是围绕其被拘留一事。

日本桥本关雪纪念馆


三  钱瘦铁被捕后小杉放庵与会津八一的动向(1937—1945年)

因违反“治安维持法”等,钱瘦铁的在日拘留时间长达三年有余。对此,目前可以看到的原始资料如下:殷尘《郭沫若回国秘记》、曾帮助郭沫若秘密回国的日本共产党党员青山和夫(本名黑田善次)《谋略熟练工》、郑逸梅《性格决定命运》、上田操(东京法院监督判事)和望月武夫(东京地方检察厅检察官)等当事者的回忆录、《关于被告人钱厓治安维持法违反事件的预审终结决定》(东京刑事地方法院报告)和内务省警保局编《外事警察概况》所收录的《人民战线派的谍报网检举》等公文书以及钱瘦铁写给家人的三十封狱中书信等。

这些资料阐明,由于钱瘦铁周围的日本文化人与警方交涉,加之警方对中国文化有所了解,比起其他受刑者,钱瘦铁在狱中受到了相当的优待。若是想要了解日本文化人为帮助释放钱瘦铁所采取的行动,过去仅能从池田古日写给土屋计左右的书信中得知有关钱瘦铁在法院说证词的情况。但是现在,笔者将在此通过《日记》解开其至今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即钱瘦铁被拘留后小杉放庵等人所采取的行动。笔者按照时间顺序将有关内容梳理在了下文。

1937年8月10日,钱瘦铁因违反治安维持法等被日本政府拘留。

《日记》8月15日写道,从东京的山中兰径那里得知钱瘦铁因间谍嫌疑被拘留。在得知此消息的前一天(14日),小杉将钱瘦铁的刻印寄给了荒井宽方(1878—1945,日本画家)。小杉在致荒井的信中写道:“钱瘦铁已将印章刻好,我已将其随信寄您。润格为十金。世间纷扰。十四日。放庵。宽老兄”。信中附着盖有朱文“荒宽”的印影,此外还附着钱瘦铁的识语“丁丑(1937年)夏,叔厓为荒井道长作。”“世间纷扰”应该只是一句简单的寒暄语,然而,当时的小杉怎么也没料到第二天会传来钱瘦铁被拘留的消息。自那之后至9月,《日记》中多次提及钱瘦铁。

第二天即8月16日,为帮助钱瘦铁,小杉致信汤泽三千男(1888—1963,政治家)。汤泽当时刚卸任内务次官(当时的最高官职),小杉似乎想通过同乡的汤泽为钱瘦铁谋求特别处理。8月18日,小杉认为此事不简单,于是半夜十二点乘坐夜车前往东京。8月19日,到达东京后,经汤泽介绍,小杉与会津八一(1881—1956,日本新潟县人,早稻田大学名誉教授、美术史家、书法家)一同去见警视厅特高部长菊池盛登。

见面后,了解到钱瘦铁做间谍一事是实情且已有详细调查,当时的小杉为自己的“愚昧和不切实际感到羞耻。”当警方将罪状摆在钱瘦铁的眼前时,“钱瘦铁认为自己已经走到了头,便端起桌上的铁质烟灰缸砸向主任警部的眉头。主任警部如今仍未出院,在此情况下不知钱瘦铁还能否保住性命。”被砸眉头的主任警部名为段野义男。离开警局后,小杉与会津拜访了土屋计左右的公司,而后又拜访了汤泽。

关于小杉与会津的上述动向,会津八一的弟子大鹿卓(1898—1959,小说家、诗人)写道:

“为救出钱先生,(会津)老师没少操心。听说老师特地前往身居要职的某位先生那里为钱先生辩解求情。老师能这样做也是因为他重视师徒情谊、严守正义”,会津和小杉一样,也为钱瘦铁一事采取过实际行动。

回忆起自己与监狱等方面的交涉,会津写道:“钱瘦铁回东京不久便被警方盯上,险些经受悲惨遭遇。好在我去政府机构一口气讲出东方永保和平的根本在于中日和睦友好这样的主张。后来钱瘦铁终于获释回国,这已是十一年前的事。”

在日拘留期间,钱瘦铁向家中致信三十封却从未在信中提及会津,所以先行研究一直认为会津没有为释放钱瘦铁采取过具体行动。不过通过《日记》可以印证,在听到钱瘦铁被拘留的消息后会津与小杉马上展开了行动。

钱瘦铁《致张珊信》纸本 1941年 个人藏


钱瘦铁 信札


关于当时的情形,会津认为钱瘦铁做间谍“或是由于受到许世英君等人的强迫。”事实虽已定,会津却认为“钱瘦铁不像主谋,甚至还非常同情他。”会津对钱瘦铁的信任从未动摇。当时,钱瘦铁的妻子张珊怀着次子钱明直(1937年生)。会津还告诫钱瘦铁要在中日关系激化的局面下静静等待“和平的再次到来”。

9月5日,菊池盛登致信小杉,请其前往警视厅。小杉虽感到不安,但仍于翌日到达东京。

9月8日,在接到菊池的电话后,小杉前往了警视厅外事课。小杉在一间小房间中接受了审讯。审讯时间为上午9时至下午1时,长达四小时。审讯重点为“我(小杉)寄给钱瘦铁的附有报纸摘抄的书信”,警方在搜查钱瘦铁家中之际发现此信,认为此信涉及钱瘦铁的间谍活动。

在当天的《日记》中,小杉毫无保留地记述了自己受审时的情形。在中日关系恶化之下,为安抚身在国外而日语不好的钱瘦铁,出于好意的小杉为其汉译并寄出下述三篇报道。第一篇是“关于卢沟桥事件的报道:由于中国北部团体反复动乱、没有信义,所以日本从伪满洲、朝鲜和日本本土等地出兵”,第二篇是“关于警视总监所开会议的报道,其内容是:中国不是日本的宿敌,日方将以怀柔方式对待在日中国人”,第三篇是“如果汇率没有大变动,卢沟桥事变的影响将不会扩大”等等。 然而,警方却怀疑小杉的这些举动是在配合钱瘦铁的间谍行动。

审讯小杉的警官正是被钱瘦铁用铁烟灰缸砸到眉间的段野义男。段野逐渐将小杉当作嫌疑人对待,称呼他的方式也从“先生”变成“你”,最后又变成“喂”。在得知钱瘦铁是间谍后,小杉怀疑钱瘦铁一直在利用自己以及周围关爱他的人,一时间对钱瘦铁信任崩塌并说道:“我若是知道他是间谍,别说是为他代读报纸,我都不会与他来往,而且我肯定会举报他。他若真是间谍,那么他应该不需要我等人的汉译信息。不过也仅有我一人在做此事。我和朋友们对他的爱护和信任应该有被他在间谍活动中利用”,似乎小杉完全不知钱瘦铁身为间谍的一面。

此外,小杉还提到一件事,即山中兰径和会津八一称其曾在钱瘦铁家中看到过一群可疑男性,这与钱瘦铁在笔记中所回忆的“相识了王芃生伪参事,他相烦我传致情报,利我寓所与日本人士会面之所”一事相一致。钱瘦铁的家被当作情报交换处,而钱瘦铁的艺术家身份正好利于其做伪装并进行间谍活动。小杉由于仅有去过钱瘦铁家中一次,所以并未目击到那些谍报人员。

9月9日,为自证清白,小杉让其子帮其找出寄给钱瘦铁的汉译报道原报纸。

9月10日,小杉在《日记》中表达了接受审讯时所遭受的屈辱。对其而言“至今未曾经历过如此伤自尊的事情”,小杉还称“我被牵扯进世界上最麻烦的事情中”,“如何才能治好我现在的阴暗之心呢!如今我已忍受不了自尊心所带来的痛苦。”所谓“世界上最麻烦的事情”,大概是指自己被卷入犯罪案件一事。小杉一直追求内心安宁、努力避免麻烦,对这样的他而言,似乎在警视厅受审讯的四小时所带来的只有痛苦。几天之后,小杉一雄送来了报纸的抄写。之后,菊池盛登来信称,报纸的抄写致使警方相信小杉的新闻摘要确实仅是新闻摘要,于是小杉的清白逐渐被证明。从那时起至1941年钱瘦铁获释为止,小杉没有再在《日记》中记述过与钱瘦铁有关的内容。然而,会津八一却在写给同事日夏耿之介的明信片(1941年4月26日,饭田市美术博物馆藏)中提及钱瘦铁。

明信片的背面盖有11方印章,其中包括会津八一养女纪伊子、学生福田雅之助等人的自用印。而这些印影还未被现行印谱所收录。此外,会津在明信片的背面写道:“钱瘦铁近作印影”、“四月廿六日夜。献寿秋艸道人” 。“献寿”是赠与贺礼之意。而后,松下英麿(1907—1990,编者、美术研究者)在明信片中写道:“卯月廿六夜英麿于秋艸堂”,即4月26日松下英麿于会津的秋艸堂。根据明信片的寄送日期也可得知,这些印章是钱瘦铁在狱中所刻。钱瘦铁于1941年5月15日获释,由此可知会津给日夏寄明信片的时间是钱瘦铁被释放前的20天左右。关于会津制作钱瘦铁印谱一事,大鹿卓回忆道:

“我想起了会津先生位于下落合的秋艸堂。具体时间已不大记得,当时我在秋艸堂二楼的书房,会津先生从那里取出了许多常用印。而后我们用那些常用印制作了印谱,与我们一同的还有松下英麿君……那些印章是因事入狱的钱先生在狱中得到特别许可后着手刻的。那时,钱先生每刻好一方,会津先生就会寄评价信鼓励他。”

这说明即使是在拘留期间,钱瘦铁还是获得了刻印章的许可。根据大鹿的回忆可知,会津与大鹿、松下一同用钱瘦铁送的印章制作了印谱。而其印谱制作的一环还包括会津寄给早稻田大学同事日夏耿之介的明信片。在制作印谱的同时,会津还向熟人介绍了钱瘦铁的篆刻。

得知钱瘦铁被捕,小杉放庵和会津八一马上与相关人员进行了交涉。此外,小杉还接受了长时间的审讯,会津则把钱瘦铁从狱中送来的印章介绍给了同事。不仅如此,小杉和会津还推测认为钱瘦铁是被迫当间谍。因此二人同情钱瘦铁的遭遇,直至最后二人与钱瘦铁的友情都未中断。

钱瘦铁回国后,1941年7月21日小杉在《日记》中写道:“听说瘦铁早已出狱且已回到上海。身边有位印人离开,实在可惜。”这是小杉对钱瘦铁的惋惜。后来小杉想委托钱瘦铁做刻印,便让弟子水谷清联络当时居住在上海的钱瘦铁。钱瘦铁回国后双方仍保持着联络。《日记》1942年2月9日写道:“想起几年前有关钱瘦铁的一件事,我很是同情他。”原先小杉以为钱瘦铁在利用自己,一时深受打击。然而几年过后小杉又开始同情钱瘦铁。

钱瘦铁山水画作品


四  战后的交流(1945—1957年)

1946年9月,钱瘦铁作为联合国军中国驻日本代表团的一员再次访日。此后至1949年为止,钱瘦铁多次往返于中日之间。在此期间,在会津八一与小杉放庵的四封往返书信中可以看到钱瘦铁的名字。

第一封是1947年5月1日小杉致会津的信。小杉写道:“我虽然没信心联络钱君,但还是试着进行了联络。”会津当时想委托钱瘦铁为自己的《浑斋印谱》写跋文,所以请小杉帮忙联络钱瘦铁。

同年5月20日,小杉在致会津的信中写道:“总觉得在东京与瘦铁联络会让我心情沉重,不知不觉中我已归山。”小杉应该是想与钱瘦铁取得联络却又做不到。小杉与钱瘦铁的再次见面是在翌年即1948年,4月18日小杉在《日记》中写道:

“今天白天,受松下、大鹿的邀请,我在位于银座后面的家中与钱瘦铁见面。听说中国人会欺负(战败国的)弱者,我还担心钱瘦铁是否会摆出一副战胜国国民之态,不过见面后他依然如旧,这让我很是放心。”

大鹿即大鹿卓。虽然1947年小杉放庵 “心情沉重”,起初未能与钱瘦铁取得联络,但二人仍于翌年见了面。看到钱瘦铁依然故态不改,小杉非常放心。在1946年至1949年期间二人的见面次数不详,不过在11月30日即会津于新宿中村屋筹办《秋艸道人书画展览会》当天,小杉在致会津的信中写道:

“原则上讲,这是八朔道人(指会津八一)的书法展。而我的作品就像小菜,赞助六七件小品应该即可。如果您觉得作品分量不够,那就再加上钱君刻的游印。钱君与我们也很有缘分,他今后若有留日意向,参展对他而言也是有意义之事。”

1948年11月30日,中村屋的相马安雄在致会津八一的信中写道:“关于先生个展一事,我昨日有与小杉先生见面商量……能否让刚好在东京的篆刻家钱瘦铁先生与小杉先生一同参加?会津先生若是同意此事,那么此展应该会变得更为有趣。这是小杉先生的建议。”由此可知小杉提出建议让钱瘦铁赞助展品。

小杉与钱瘦铁的参展让会津很是高兴。12月16日,会津在致桑山太市、大鹿卓等人的信中写道:“放庵和钱瘦铁都会赞助展品,实在是好。”

1949年1月3日,小杉在致会津的信中写道:“关于在您的个展上展出游印一事,钱瘦铁表示非常高兴”,钱瘦铁对参展一事很是期待。

会津八一曾对钱瘦铁这样说道:

“对日本而言,日本与中国的关系自古以来就比与其他任何国家的关系更为亲密,且这种关系无法被切断。此事不能忘记。”而桥本关雪曾对钱瘦铁这样说道:“日本和中国这两大民族同种、同文、同佛。我坚信,只有借助文化、艺术互相亲善与提携,才能维护东亚和平。”会津八一与桥本关雪的话深深影响着钱瘦铁并成为支撑其往返于两国之间的信念。或许正因如此,即使是在抗日情绪高涨的20世纪40年代,钱瘦铁也能够在上海坦然地与日本文化人保持着交流、持续地发出借助艺术迎接和平的呼喊。

1944年12月28日,会津八一在致丹吴康平的信中写道:“他(钱瘦铁)和他周围的很多人对拙作给予了赞美。他还希望我改日带上笔墨到中国游览一番、挥毫一番。而我觉得答应这一请求就相当于去进行一次文化的逆輸入,这应该会很有趣。”会津八一的书法得到了钱瘦铁周围人们的称赞,同时会津八一也一心期待着访问中国。

1949年,钱瘦铁与会津八一举行了二人座谈会。钱瘦铁在会上说道:“等中国内战结束并恢复和平后,我想带着会津先生一游敦煌。到了西安我们便可坐着汽车去。甘肃省保存了一些佛教美术的古物。”不过,会津的访华却未能实现。

1957年,钱瘦铁致信小杉。其内容是:“放庵兄如面。弟近来游三峡,经秦岭来长安,访古迹甚乐。贱躯顽健,对于水墨画略有心得,人书俱老,渐入佳境。遥念我兄,特此上书,敬祝康健,弟瘦铁顿首。丁酉六月”。(小杉放庵记念日光美术馆藏)

1956年6月,最高国务会议通过了周恩来根据毛泽东的提议所提出的关于在北京和上海两地各成立一家中国画院的建议。同年9月8日,钱瘦铁被聘为上海中国画院画师。1957年4月下旬至7月初,钱瘦铁与朱屺瞻(1892—1996)前去旅行写生。4月下旬二人乘船沿长江到达武汉。5月19日二人到达宜昌,20日到达三峡。之后二人又从重庆出发并于30日到达成都。6月1日,二人在成都参加国画家座谈会。之后二人又坐上成都到宝鸡的火车并于25日到达西安。7月初,二人又从西安回到上海。

钱瘦铁应该是在6月25日到达西安后才致信小杉放庵。从信中可知,钱瘦铁很享受此次旅行写生。后来,这封信成为钱瘦铁与日本文化人交流的最后痕迹。

同年秋天,还在旅途中的钱瘦铁收到上海中国画院发来的电报,急忙赶回了上海。然而,钱瘦铁被划为“右派”,立场发生了改变。由于以下事件,钱瘦铁被人误当汉奸:为画坛鸣不平的“檀香扇事件”、1946年作为国民政府代表再次访日以及曾经的居住地是原日本南满铁俱乐部黄浦路73号。1961年9月,钱瘦铁的“右派”帽子被摘去。然而,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钱瘦铁又遭受了更为严重的批判。

《关于“右派”分子摘帽子后本人表现及群众反映》是一份调查记录,其调查对象正是摘去“右派”帽子后的钱瘦铁。在调查记录中有这样一句话:“希望前往日本开画展,以促进中日文化交流。”

钱瘦铁画像   顾村言 图


20世纪20年代至60年代,钱瘦铁一贯保持其思想,用艺术希求和平、助推文化交流。

(注:本篇原标题为《新见〈小杉放庵日记〉所涉钱瘦铁拘留日本的材料:战前战后的中日画家交流》,全文首发于《美术学报》2023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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