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国家肖像馆馆长谈“屏中之画”与屏风之变

屏风,是中国古代最为传统的家具陈设之一,其最初的功能,是“可以屏障风也”。

有着绘画的屏风,是绘画还是雕塑?是艺术品还是家具?是道具还是表演装置?具有装饰性、功能性、建筑性抑或戏剧性?11月3日,“PARAVENTI:屏”在上海荣宅举行,与之对应的是米兰“Paraventi 屏:17至21世纪的屏风”和东京的展览也在同期展出。

三场系列展策展人由英国国家肖像馆馆长尼古拉斯·库里南(Nicholas Cullinan)担任,澎湃艺术就此专访了库里南,他将屏风视为历史上丰富而复杂的历史现象和中外交流的媒介,探讨古代东方文化如何接续当代艺术。

上海荣宅展览现场,John Stezaker的作品《屏幕-屏风》(2023)


屏风始于中国,出现在周朝晚期,起初是用于沉思和冥想的物品。隋唐时期传到日本,常常被放置在家门口,以阻挡鬼邪之气;后来屏风被引入西方,在此过程中解析了多联画屏与屏风之间不断演变的区别;在巴洛克时期,屏风被用作戏剧与歌剧中的道具;最终也即最重要的是,它们被19世纪和20世纪的众多艺术家、建筑师和设计师广泛采用,直到今天依然如此。基于此,米兰展览通过追溯东西方之间的交流轨迹,不同艺术形式和功能之间的杂交过程,设计师与艺术家之间的合作关系,以及新作品的涌现,来研究这些物件的历史和语义。

上海和东京主要展出了受该项目委托创作的作品,关注屏风如何受到现在无处不在的层叠、屏中屏等数字体验的影响。

策展人尼古拉斯·库里南


 对话策展人尼古拉斯·库里南

澎湃新闻:屏风源自东方,是家具也是带有装饰性的艺术品。美术史家巫鸿从建筑空间、身体等角度分析过屏风,您对他的观点有何看法?如何看待建筑空间与屏风的关系,这种关系又如何体现在展览的呈现中?

库里南:我认为折叠屏风、物理空间与身体之间关系非常关键。屏风通常有一个特定的比例,接近和人体1:1。因此,它们通常与人的高度相当,可以分割空间,让视线无法越过。虽然不总是这样,但这是标准。所以我认为屏风根植于物理建筑空间,当然还有身体。无论是在上海、东京或米兰,展览的每一次变化,我们都认真考虑了如何在特定的物理空间中展现这些观念,还有特定的历史和当代背景,以及展现给观众的特定情境。 

米兰“Paraventi 屏:17至21世纪的屏风”展览现场


澎湃新闻:在中国和日本传统绘画中,常将屏风作为分割空间和叙事的道具,最有名的《韩熙载夜宴图》、《重屏会棋图》,作为“他者”视角,你如何理解东方艺术中的“画中之屏”?

库里南:这无疑是一种在世界中描绘世界的现象。在此次策展过程中我们发掘了许多折叠屏风,有来自中国、也有日本的,有些也包含“屏中屏”,可惜其中一些无法借展。我在欧洲收藏中有发现一对令人惊叹的日本折叠屏风,展示了女性占据的室内空间,这与屏风通常能保护私人空间有关。这是一种自我参照的线索,我认为这非常有趣。

米兰“Paraventi 屏:17至21世纪的屏风”展览现场


米兰“Paraventi 屏:17至21世纪的屏风”展览现场


澎湃新闻:米兰展览的时间跨度为“17世纪到21世纪”,缘何选择以17世纪为始?跨越5个世纪的古今、中西方对话,如何在屏风中显现?

库里南:展览中的屏风始于17世纪,最为直接的原因是这是我们目前可以借展的最古老的屏风,其中许多作品是首次出借。显然,可以进一步追溯屏风的根源,也可以追溯到其发源地中。中国早期的屏风并不完全是折叠式的,有很多的单扇竖屏屏风, 但它们都太珍贵、脆弱,不适合巡展。

当然,在整个展览中贯穿始终的是对话,即过去和现在、东方和西方之间的对话,以及文化、背景,以及时间影响下的变与不变。

米兰“Paraventi 屏:17至21世纪的屏风”展览现场


澎湃新闻:此次展览在米兰、东京、上海共同举行,三地的观众对屏风有着不同的理解,您是如何布局三地的作品的?三地的作品各侧重什么?

库里南:展览先确定在米兰举行,在筹备的过程中,得知有机会扩展到东京和上海。这让整个项目很有趣,原因之一是我不希望这个展览只是讲述屏风源于中国,展示来自亚洲的古老屏风,再是西方受其影响,最后以西方的屏风为结束。我们委约艺术家创作作品,想要讲述屏风源自东方,最终遍及全球。现在来自各国的艺术家都在思考屏风这个主题,这是我们乐于看到的。

我们也考虑到观众是如何解读屏风的,比如在米兰的展览中会有一些普及的内容,从折叠屏风历史的开始,它们是如何从东方被带到西方;也包括了如何阅读它们,从左到右或从右到左,可以带来的不同联想和假设。

米兰“Paraventi 屏:17至21世纪的屏风”展览现场


澎湃新闻:“屏中之画”是“屏风”又一关注点,展览中,传统的屏风是如何逐渐成为现当代艺术家和设计师的创作媒介的?你们在展览中提到“屏风独特历史上的决定性断裂时刻发生在19世纪晚期”,如何理解这一断裂时刻?这一“断裂时刻”与现代艺术的发生有着怎样的关系?

库里南:当谈论这种“断裂”时,我谈论的是几个世纪以来折叠屏风在亚洲存在和起源的方式。其中包括了不同技术,不同背景,不同地域(中国,日本等等),你可以想到江户时代的屏风,乌木屏风等等。到了19世纪,西方艺术家,特别是法国印象派、后印象派艺术家,他们自己开始创作屏风,有时他们也会在画中画屏风。我想也许那些艺术家正试图拓展艺术的理念,从墙上的画框转变为与日常生活经验更相关的东西。这一风潮从19世纪延续到20世纪,西方艺术家开始以折叠屏风创作。当然,东方艺术对于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画家影响至深,后来的艺术家是否是对印象派传统的延续,这需要进一步讨论。

米兰“Paraventi 屏:17至21世纪的屏风”展览现场


澎湃新闻:现当代艺术家和设计师如何以“屏中之画”表达自己的观念?

库里南:从策展的最初,我们就希望将屏风的历史带入当代,对于当代艺术家,我们或借展他们过去创作的屏风系列作品,或委托创作。艺术家们对这一邀请作出了非常热情的回应,在展览中,能看到艺术家以非常多样的方式回应屏风这一形式的创作。

我觉得关注的焦点在于之前没有创作过相关作品的艺术家,能看到他们对屏风新鲜的理解。在展览中,您可以看到他们如何回应这一邀请,这些新创作的作品非常令人兴奋。 

米兰“Paraventi 屏:17至21世纪的屏风”展览现场


澎湃新闻:随着创作媒材的变化,“屏风”之“屏”,在艺术家的创作中也演化为“屏幕”之“屏”,从“屏风”到“屏幕”,“屏”的含义和语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库里南:如果了解折叠屏风的历史,会发现有其特殊的背景;而在数字时代,“屏”无处不在,不仅仅在屏风上,而是各种屏幕影响了,并且可以说越来越主导了我们的生活中传播交流的方式。所以,这一直是我们感兴趣的话题。

尽管如此,我们给予艺术家创作的自由,其中一些确实对数字和屏幕的概念作出了回应,例如Tiffany Sia等围绕投影图像的艺术家,也有与电影屏幕相关的创作。在巴洛克时期,折叠屏风也被用作戏剧的一部分。关于投影的概念非常有趣,我们借展的作品,比如琼·乔纳斯(Joan Jonas)的双屏投影作品《月中双兔》,以及曾吴等还有其他几位艺术家也作了类似的尝试。

米兰展览呈现了艺术家曹斐的一件新作,这个作品将折叠屏风和使用数字设备(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相关联。智能手机和平板被排列得形似六块屏风,显示着我们日常使用过久的电子壁纸。

曹斐作品在米兰的呈现。


展览现场|“PARAVENTI:屏”(上海荣宅)

在上海荣宅不同的房间中,“屏风”以各种形式撞入视野之中。在二楼两间相通的房间,呈现了17世纪和18世纪的两件中国屏风,其中一件摆在书桌上的小型立式屏风窗外上海秋日的风景和室内旧时上海的装饰形成对话。明末清初的嵌石插屏是展览中年代最为久远的作品。这种单扇竖屏屏风也是两千多年以来中国最常见的屏风形式。

展览现场,一件明末清初的嵌石插屏


这件竖屏屏风像是中国古代文人生活的一个缩影。从实用功能看,书桌旁较小的屏风,可以有效防止穿堂风吹干墨汁。屏风中可粘贴绘画作品。也可嵌入由多色石头组成的奇妙非凡的石板,仿若一幅精妙的山水画展现在眼前。对于古代文人而言,山水是自由精神的象征,山水屏风,是将文人的外在世界和内在精神经过提炼和纯化之后,最终凝练在可视化艺术媒介上的结果。山水屏风的多重属性,构建文人的理想空间。

嵌石插屏,明末清初 /16至17世纪,黑漆、木材,44.3 x 40.5 x 22.5厘米,北京小孤山馆藏


那么屏风在如今如何被演绎,如何诠释现代生活?在随后的一系列空间中,展出展览委托 Tony Cokes、John Stezaker、李爽、曾吴和曹斐等多国艺术家全新创作的五件作品。

展览现场,曹斐作品《屏幕自传(上海)》


荣宅最为醒目的舞厅空间化身为一个不同尺寸绿幕背景组成的“直播”空间。这是曹斐作品《屏幕自传(上海)》,在这件作品中,一系列使用绿幕拍摄的短视频在LED监视器上循环播放。舞厅化为的展厅,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实时摄影棚,在这里,真实与虚拟、夸张与扭曲、熟悉与陌生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使参观者难以信任图像的现实性。

“屏幕已经改变了我们周围空间的景观与我们对其的感知。在传统的中国建筑中,屏风通常在空间分隔、掩蔽、增强美学性、装饰和防风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曹斐说,“在如今遍地电子屏幕的时代,随着直播文化的盛行,绿幕键技术赋予了屏幕新的流动性、不确定性和虚构性,重塑了我们所看到的世界,带给我们一种不信任的且认知混乱的无主体凝视,直播视频背后的现实。”

上海荣宅展览现场


在19世纪机械图像处理技术出现之前,屏风之内的世界是不希望被看见的。这种展示与隐藏之间的辩证关系在今天尤为显著地体现在我们各类电子设备的屏幕,从“屏风”到“屏幕”这更是时代的变迁。

注:上海荣宅举办“PARAVENTI:屏”将展出至2024年1月21日;米兰Prada基金会“Paraventi 屏:17 至 21 世纪的屏风”展出至 2024年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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