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北京首展后,“马蒂斯的马蒂斯”11月3日在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馆群上海空间(上海UCCA Edge)开幕。展览主要展品来自野兽派艺术巨匠马蒂斯的家乡法国北方省省立马蒂斯美术馆。这座美术馆馆藏核心是马蒂斯去世前两年,捐赠的一批自己收藏的作品,这也是马蒂斯生前唯一落成并亲自参与策划展陈的美术馆。展览标题“马蒂斯的马蒂斯”暗示了背后的“策划者”正是马蒂斯本人。
澎湃艺术在现场看到,展览增设特别章节,对马蒂斯与“野兽派”对中国1920至1940年代现代绘画运动的联系与影响进行了探讨,展览同时呈现了刘海粟、关良、常玉等的作品。
法国北方省省立马蒂斯美术馆馆长帕特里斯·德帕尔普说:“马蒂斯将这些作品捐给家乡,以及基于捐赠作品创建美术馆,实际上是他留给我们的一份艺术遗产,这不只是送给勒卡托、送给法国,而是送给全人类的一份礼物,表达了马蒂斯鼓励后世人们勇于追求幸福的美好祝愿。”
亨利·马蒂斯,《自画像》,1900,安格尔纸上炭笔
亨利·马蒂斯(1869-1954)是现代主义艺术巨匠、20世纪重要艺术流派“野兽派”的创始人和主要代表人物。展览从位于法国勒卡托-康布雷齐的法国北方省省立马蒂斯美术馆馆藏中,精选280余件涵盖油画、雕塑、素描、纸上墨水、版画、剪纸、书籍插画、织物等多元媒介的作品与藏品,呈现自马蒂斯学徒时代开始,到开创野兽派并成为其代表人物、直至后期投身剪纸艺术,再到晚年主持旺斯礼拜堂设计的完整艺术生涯与毕生探索轨迹。
亨利·马蒂斯,《自画像》,1918年1月1日-16日于尼斯市,布面油彩
展览亦是对UCCA Edge刚刚落幕的“现代主义漫步:柏林国立博古睿美术馆馆藏展”中所展出的马蒂斯创作的一次完整补充。
“UCCA很荣幸将‘马蒂斯的马蒂斯’带至上海,于这座一直以来便是中国现代艺术运动的核心城市进行呈现。一百年之前,马蒂斯的创作就曾在此激发人们对艺术的探讨。因此,我们期待与具有非凡艺术鉴赏力的上海观众分享此次丰富而细致的展览,并希望这些作品能给观众带去欢乐。”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馆长田霏宇说。
法国北方省省立马蒂斯美术馆馆长、此次展览的策展人帕特里斯·德帕尔普(Patrice Deparpe)通过视频介绍展览说,“此次展出的作品甚至是第一次离开马蒂斯美术馆,其中不乏闻名世界的杰作,如《塔希提之窗或塔希提岛 II》《阳光透过窗格照进室内》和《自画像》(1918年1月1日-16日)。马蒂斯一生只创作了4幅油画自画像,本次展出的是其中的一幅 。还有一些作品,比如很少见的马蒂斯的素描,可以帮助我们全面了解马蒂斯对肖像画的研究。”
马蒂斯,《塔希提岛之窗或塔希提岛II》,1935年12月18日-1936年3月15日于尼斯市
马蒂斯于1869年12月31日出生在法国勒卡托-康布雷齐一个拥有300多年历史的纺织世家。在去世的前两年,马蒂斯决定将自己收藏的最珍贵的一批作品捐给家乡,由此奠定了法国北方省省立马蒂斯美术馆的馆藏核心。马蒂斯不但为此精心挑选展品,还亲自参与美术馆展厅的规划,甚至精确到每件作品的具体摆放方式,马蒂斯美术馆也是马蒂斯生前唯一落成并亲自参与策划展陈的美术馆。
亨利·马蒂斯,《弹鲁特琴的女子》,1949年5月14日-1950年10月23日,羊毛,哥白兰制造厂根据马蒂斯的设计图稿采用直立式经纱织造而成
这也正是展览标题“马蒂斯的马蒂斯”的来源,此次展览由法国北方省省立马蒂斯美术馆馆长和首席策展人帕特里斯·德帕尔普策划,其背后的“策划者”则是马蒂斯本人。
展览以11个章节展开,在UCCA Edge共计三层、面积为1700平方米的展厅空间内,为观众呈现一个充满马蒂斯个人印记的展览。贯穿于展览空间的还有马蒂斯缤纷的剪纸元素,让观众恍然置身于马蒂斯营造的斑斓世界。
马蒂斯,《侧卧的宫娥》,1923,硬纸板裱贴纸上彩色平版印刷
野兽派
“我的理念是用色块构图,追求浓烈的色彩,画出另一种质感。”——马蒂斯
展览以马蒂斯的亲笔信作为序言,首先通过“美术馆的缘起”介绍这批珍贵展品的起源,随后开启的各个篇章不仅是对马蒂斯人生与艺术创作脉络的系统性回顾与梳理,更是马蒂斯本人对其毕生艺术实践的一次自我阐释与总结。
“马蒂斯的马蒂斯”展览现场,UCCA Edge,2023。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在“马蒂斯的早期艺术训练”聚焦艺术家不断积累和扩展创作技法的早期实践。在这一时期马蒂斯通过临摹大师作品和通过旅行感受不一样的光线和色彩,其中一幅《第一幅静物橙子》(1899),为此后的关键性艺术突破奠定了基础。
亨利·马蒂斯,《第一幅静物橙子》,1899,布面油彩
在画下这件作品的六年后,1905年马蒂斯在科利尤尔开启了“野兽派的革命”。
在此之前的1904年,马蒂斯在圣特罗佩拜访艺术家保罗·西涅克 (Paul Signac) 时感受到地中海充满活力的光线。马蒂斯开始尝试新印象派的分色绘画技巧。但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局限。
第二年夏天,他与家人来到风景如画的科利尤尔渔村,与之同行的还有安德烈·德兰 (Andre Derain)。
在波光粼粼的海水、中世纪的城墙和雄伟的山脉中,马蒂斯体验了色彩和光线。他开始使用均匀色块作画,并放弃了描述性的色彩,寻找直接传达自身感受的方法。野鲁派就这样诞生了。
“对我而言,颜色就是一种力量。我的画作由四五种颜色组成,它们相互冲突,富有表现力。绿色,并不意味着草地;蓝色,也不意味着天空。”马蒂斯说。
亨利·马蒂斯,《科利尤尔,太阳街》,1905年夏 ,布面油彩
展览中,呈现《科利尤尔,太阳街》(1905年夏)、《科利尤尔的海岸》(1905)等多幅作品。这些作品让色彩拥有了自己的角色,笔触从混合变成了均匀的色块。最终,科利尤尔的实验与其说是一种绘画语言的再造,不如说是一种色彩的解放重组——这是今天所知的现代主义的重要一步。
展览现场,马蒂斯在科利尤尔的水彩
展览还展出了钢笔速写和水彩作品,画面中更为简洁而直抒胸臆的笔触,似乎把一个世纪后的观众带回了那个热烈的夏天,在平和宁静之中感受光的夺目。
展览现场,马蒂斯在科利尤尔的速写
在1904年至1908年的短暂时期内,“野兽派”在巴黎艺术界树立了标杆,其影响力一直持续。乔治·布拉克 (Georges Braque)、拉乌尔·杜菲 (Raoul Dufy) 、凡·东根 (Kees van Dongen) 等人后来也加入了这一运动。
但对于包括马蒂斯在内的许多艺术家而言,“野兽派”只是一个过渡阶段。1905年巴黎秋季沙龙之后的第三年,野兽派几乎已消失无踪。
马蒂斯终生保留的组画《鸢尾和虞美人》(I和II,约1912年春),展现了马蒂斯如何大胆打破传统绘画观念的束缚,颠覆因循守旧的画法,为绘画史开启了全新篇章。
“马蒂斯的马蒂斯”展览现场,左右两侧为《鸢尾和虞美人》。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展览第一个楼层按时间线索展开,“野兽派”之后,“1920年代:模特至上”再现了在“一战”后文化艺术蓬勃发展时期。马蒂斯通过雕塑、素描、版画等媒介对于人体与人像展开探索。而东方风情服饰,借助道具打造的装饰性布景,以及模特身上所散发出的丰韵气质,则为马蒂斯画作的叙事空间注入了图像的张力,若细看剪纸的元素已经隐含在背景图形之中。
展览现场,“1920年代:模特至上”板块的作品之一,背景中充满着熟悉的马蒂斯元素
剪纸
“我清楚,要等到很久以后,人们才会意识到我今天的创作是多么具有前瞻性。”——马蒂斯
沿着带有马蒂斯剪纸元素的楼梯向上,时间线被打破,马蒂斯年近80时开始着手设计的旺斯礼拜堂被其视为毕生艺术探索的结晶,也是“他最后的创作高峰”。
“马蒂斯的马蒂斯”展览现场,UCCA Edge,2023。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从建筑、壁画到玻璃花窗、服饰到礼拜用具的设计,每一个细节都体现了马蒂斯所致力追求的线条与色彩的完美平衡。
马蒂斯,《白色与金色十字褡模型》,1950年末于尼斯市,布面裱贴纸上不透明水彩纸剪贴
马蒂斯艺术生涯后期几乎全身心投入的剪纸创作更是展览的核心之一,一段当年的视频纪录了这些剪纸如何诞生——轮椅上的马蒂斯以看似笨拙的双手熟练地剪纸,再在助手的帮助下移动组合着一块块事先裁剪好的素材,用别针和大头钉将其固定,直到取得最佳效果。这些作品看上去或许并不那么惊天动地,却踏实沉淀在每一天的积累中,像是艺术家内心的独白。
亨利·马蒂斯,《小丑》,1947,阿诗布纹纸上镂花版版画
经常有人(错误地)认为,马蒂斯开始剪纸创作是因为72岁的他疾病缠身,无法再提笔绘画。然而,他在裁剪造型、构图与定稿过程中体现出的自我严格要求,纠正了这一错误观点。
马蒂斯虽年事已高,饱受病痛折磨,但并非由于身体原因无法继续作画,才开始将剪纸作为替代方法。他是在“攻克绘画”又“投身于与绘画的战斗”之后,有意识地开始对剪纸进行新的探索,而且这需要大量的体力和脑力投入。
“马蒂斯的马蒂斯”展览现场,UCCA Edge,2023。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最初,马蒂斯利用这一技法协助壁画《舞蹈》(1930-1932)的构图。面对该作品庞大的尺幅和复杂性。1930年塔希提(大溪地)之旅也为他日后投身具有艺术革命意义的剪纸创作奠定了基础。
“马蒂斯的马蒂斯”展览现场,UCCA Edge,2023。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在此基础上马蒂斯为书籍封面创作配图。最早一批如此创作的书籍包括1936年的《艺术手册》和1937年的首期《Verve》杂志。1944至1945年间,马蒂斯的剪纸以基础几何形状为主,他将这些剪纸每两种颜色分成一组,用于观察形状与颜色的平衡,然后再尝试更为复杂的组合。
马蒂斯,《水族缸里的游泳者》,1947,阿诗布纹纸上镂花版版画
1946年,马蒂斯创作了《竖琴》,这可以说是第一件纯粹的剪纸作品,不是为创作其他作品而做的准备。自此之后,马蒂斯几乎全情投入到剪纸创作中,从《伊卡洛斯》(1947)、《蔓藤花纹》(1947)再到剪纸技法集大成之作艺术书《爵士》(1947),马蒂斯不断丰富剪纸的应用范围和表现力,将其逐渐发展成为既拥有独立性,同时还可以应用到壁画、织物、彩色玻璃窗、书籍等不同门类的创作中。
亨利·马蒂斯,《Verve》第六卷第23期封面“被爱填满的心”,巴黎,Verve出版社,1949年4月杂志
亨利·马蒂斯,《Verve》第四卷第13期封面习作,“从颜色中来”,未出版杂志
马蒂斯的裁剪却是如此大胆,又如此细腻,一把剪刀忽而用来打轮廓,忽而又直接裁剪以塑造出造型。没有丝毫做作,马蒂斯剪刀之下最质朴的母题,浓缩了所有的快乐。也许那时卧床不起的马蒂斯将它们看作自己的花园。
亨利·马蒂斯,《伊卡洛斯》,1947,阿诗布纹纸上镂花版版画
对马蒂斯而言,不透明水彩剪纸这一创作技法的发明可以跻身二十世纪最重要的艺术革命,也是马蒂斯试图解决线条与色彩关系问题而长期研究的结果。
“马蒂斯的马蒂斯”展览现场,UCCA Edge,2023。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马蒂斯与中国
“当今法兰西艺坛有一叛徒,曰亨利·玛提斯……”——刘海粟
马蒂斯的名字最早从1920年代初就通过早期留学活动、画册编译以及文章著录等方式传到了中国。除了留法画家外,很多艺术家通过日本画坛间接了解到马蒂斯、野兽主义在内的西方现代诸派。马蒂斯的创作被讨论得最为频繁的1920年代中后期至1937年以前,恰好也呼应着中国现代美术运动的鼎盛阶段。
展览最后的特别章节“马蒂斯、野兽主义与中国现代绘画”聚焦马蒂斯的作品及野兽派如何传播至中国,及其对中国1920-1940年代现代绘画运动的影响进行了探讨。
刘海粟编,《世界名画第六集:玛提斯》,中华书局,1936年。由梁晓波提供。
该部分由UCCA研究部副总监黄洁华策划呈现,展览以一众出版物和历史文献呈现了马蒂斯进入中国的过程,而其中最激烈的一次争辩是1929年的徐悲鸿与徐志摩的“二徐之争”。起因是在1929年的全国美展上,因存在着受西方现代派艺术影响的西画作品,时任中央大学艺术系主任的徐悲鸿拒绝作品参展。并在《美展》第五期发表了一篇题为《惑》的文章,开头便直截了当地说:“中国有破天荒之美术展览会,可云可喜,值得称贺。而最可称贺者,乃在无塞尚、马蒂斯、博纳等无耻之作。”并以“庸”“俗”“浮”“劣”的字眼分别否定了马奈、雷诺阿、塞尚、马蒂斯,认为法国现代派画家中“最脍炙人口之美术家,多带几分商业性质”。徐悲鸿甚至称马蒂斯为“马踢死”。
徐悲鸿,《“马踢死”手札》,1948
在同一期的《美展》上,徐志摩发表了《我也惑》一文,认为徐悲鸿对塞尚和马蒂斯的谩骂过于言重。塞尚、马蒂斯的画风被中国画家所效仿,“那是个必然的倾向,固无可喜悦,抱憾却亦无须”。但也遗憾于中国对于现代主义的模仿是从日本转贩而来的“二手摹仿”。徐悲鸿读了徐志摩的文章后,又写了《“惑”之不解》和《“惑”之不解(续)》,认为徐志摩之所以竭力为塞尚辩护只是激于侠情的义愤而已,表示了自己对写实主义的坚执。
展览现场,刘海粟作品
事实上,在1929年全国美展举办之时,当时主要美术院校,如刘海粟担任校长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陈抱一、丁衍庸、关良和潭华牧所在的中华艺术大学,倪贻德的广州市立美术学校,以及吴大羽、林风眠任教的杭州国立艺术院,后印象派、野兽派都已经是年轻学子们竞相追逐的新画风。此时,积极扮演野兽派中国代言人的正是刘海粟。
丁衍庸,《橘色仕女》,1969, 布面油彩,112×82 cm,私人收藏。
展览通过刘海粟、丁衍庸、关良等近代画家的珍贵原作,追溯了马蒂斯的艺术传到中国的历程,以及当时错综复杂的艺术发展图景。从他们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一些艺术家直接从形式与风格上进行模仿借鉴;另一些艺术家则追随马蒂斯与野兽派在1905年秋季沙龙横空出世的叛逆姿态,将其视为个体的自由与解放;还有不少人在油画、中国画与书法篆刻等不同媒介之间来回跳跃,试图从马蒂斯简洁率真的绘画语言中寻找与传统的共鸣以及创作的自主性。然而,随着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这场现代主义美术运动很快被边缘化,但艺术家们均以自己的形式持续探索。
展览现场两件常玉作品
留法艺术家的常玉的作品是上海展新增的,两件墨笔作品与马蒂斯作品形成某种呼应。
而在中国艺术家向现代主义学习之时,马蒂斯却望向中国,他收集来自中国的物品,在他的床上方挂着一块刻有中国书法的匾额。他以自己掌握笔墨技术,使用白描线条创作肖像,并为《爵士》(Jazz)等艺术书籍绘制插图。在生命的最后,马蒂斯写道,为了获得良好的训练,年轻画家应该坐上飞机,去探索中国,“那将是美妙的。”
马蒂斯,《凯西亚的大头像》,约1950- 1951 ,BFK里夫布纹纸上飞尘蚀刻版画
“自己的一生辛勤的工作其实是为了全人类,我只不过作为一个媒介,向人们展现一点世界的鲜活之美。”1952年11月8日,马蒂斯在庆祝自己故乡的美术馆开幕而撰写的致辞,为展览拉上了帷幕。
“马蒂斯的艺术是普世的,他向人们传递了快乐、美丽、和谐与内心的平静,因此所有人都可以和马蒂斯的艺术共情。”帕特里斯·德帕尔普说,“马蒂斯将这些作品捐给家乡,以及基于捐赠作品创建美术馆,实际上是他留给我们的一份艺术遗产,这不只是送给勒卡托、送给法国,而是送给全人类的一份礼物,表达了马蒂斯鼓励后世人们勇于追求幸福的美好祝愿。”
马蒂斯的调色板,年份不详,颜料、木板
展览将持续至2024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