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热的夏天过后,菌子哲学带给我们哪些启发?

今年夏天,蘑菇火了。各路社交媒体与短视频带火了大量的关于“云南采蘑菇,吃蘑菇,见手青,见小人”等主题短视频。在疫情结束的旅行热潮中,大理作为“有风的地方”,成为力压三亚的顶流旅行目的地。来到云南游客,菌子火锅成为必吃美食,去山上采蘑菇也成为一种相当时髦的旅行体验,甚至对牛肝菌“见手青”的追捧也超过传统珍贵食材松茸。蘑菇一方面带来了奇特美味,在气味口感方面都异于植物或肉类食材。另一方面,因蘑菇中毒而带来的迷幻体验,也成为叶公好龙般的大众话题。

蘑菇带给人们综合的体验——山野徒步采摘野生菌、观赏缤纷多样的蘑菇形态、品鉴可食用野生菌、菌子的医学疗效或者中毒迷幻体验、讨论蘑菇的神奇魔法与故事传说。蘑菇热的这个夏天,新兴的蘑菇体验文化与菌子哲学可以带给我们哪些启发呢?

真菌——地球生命进化的建设者

中国古代菌谱有云:蕈(菌)者,惟山中有之,盖草木之脂入土,兼得膏泽则生。云南方言中,菌子(junzi)一般代指蘑菇。在本文的讨论中,借用云南方言,菌子也代指作为复数的真菌网络生命体。

蘑菇不等同真菌。蘑菇是真菌菌丝网络的子实体,蘑菇是真菌生命体的一部分。蘑菇露出地面,在地表之下有巨量的菌丝网络生长。真菌通过蘑菇散播孢子进行传播繁殖,蘑菇是真菌的生殖系统的一部分。

真菌,是地球上最常见的生物。据估计,生物界约有380万种真菌,其中有超过90%尚未被发现。真菌作为真核生物的一种,其细胞结构更接近动物而非植物;作为微生物,其全球总生物量超过地球上动物的总和。

《真菌王国》剧照



十亿年前,在地球生命早期,真菌是最早登上陆地的生物。真菌生长在裸露的岩石上,通过菌丝分泌各种酶、草酸腐蚀地表岩石,吸收矿物质,代谢出土壤,与藻类共生,改善大气成分,这为更多物种的进化创造了条件。远古的地球布满如恐龙体形的巨大蘑菇。时至今日,世界上最大的生物仍是真菌,在俄勒冈州东部有2200英亩大的蜜环菌,其寿命超过2000年。支撑真菌的细胞壁由几丁质构成,也就是昆虫细胞的甲壳素,所以真菌烹饪后的蘑菇口感接近肉类口感。

图片源自真菌学家Paul Stamets的TED演讲《蘑菇拯救世界的六种方式》[1]


1945年广岛被原子弹摧毁后,最先从废墟中生长出来的生物就是松茸。在宫崎骏的动漫《幽灵公主》,人类文明毁于技术进步的狂妄贪婪,战争毁灭了地球生态,毒性物质与灾难天气折磨幸存的人类部落,而森林中的菌类与虫族默默地净化毒素,重建地球生态系统。

研究发现一些真菌可以清除土壤中的油污、降解有害重金属、消耗农药残留、吸收辐射。真菌生产的生物酶和活性物质,对病毒、细菌具有抑制作用,如青霉素、红霉素等。伊斯兰堡真纳大学(Quaid-I-Azam University)的微生物学家哈桑(Fariha Hasan)发现,塔宾曲霉菌能够迅速分解聚氨酯塑料,可助于降解海洋塑料污染。

菌子是再生器、是回收员、是生命进化网络的建设者,也是修复末日的可能性。

菌丝网——共生互联的地球原生互联网

《真菌王国》剧照


在蘑菇破土生长之前,地表之下,巨量的菌丝形成网状结构,使植物根部和矿物土壤纠缠结合在一起,分解有机物,输送养分。菌丝可以进食吸收氮、磷、无机盐等营养元素,与植物根部形成共生关系,为植物提供糖分。

图片源自真菌学家Paul Stamets的TED演讲《蘑菇拯救世界的六种方式》


衡量每条线通过网络从资源传输到每个其他节点的重要性,颜色代码范围从蓝色(低重要性)到红色(高重要性)。[2]


菌丝体有感知、记忆与智能。菌丝可以记忆自己的生长方向,真菌网络嵌入欧几里德空间中。通过测量节点之间的欧几里德距离,每个节点到中心的路径总和是最短的,综合高传输容量、低建设成本以及系统鲁棒性,菌丝网络总能选择最佳方案。菌丝表面覆盖神经薄膜,网络中的洞会形成缝隙。菌丝网络平衡了成本、效率、弹性和控制复杂性的竞争需求,网络结构与网络上的资源流密切相关,而资源流又会改变网络架构本身。菌丝网络有很强的可塑性,使它们能够应对零散的、短暂的资源、竞争、损害和捕食,这与多细胞植物或动物完全不同。

菌丝网络模式对人类基础设施中的网络设计有很强启发。实验室中的黏菌在生长过程中,根据食物源形成的分布网络,与人类城市地铁规划的方案高度重合。[3]


地球早期的生物进化,藻类借助真菌共生形成根部,进化为植物。森林与真菌的关系非常古老,最早植物的根部起源于菌丝,植物可以通过菌丝网络交流信息,世界上九成植物都与真菌形成共生关系。

真菌学家称森林中菌丝体为树际网络(Wood Wide Web)——森林生命系统的物质、能量、信息通过菌丝网络流动。真菌有群体感应现象,每个细胞系都能感知其他细胞系,然后一起形成蘑菇,相邻真菌体之间通过菌丝进行物质信息交流。在地表生命漫长的进化道路上,全球菌丝体形成了地球原生的互联网,将地球诸多生命链接成一个整体。真菌多样性与生物多样性密切相关,所有生物与非生物在菌丝网中协同进化,多元物种在缠绕中共生。

在人类发明万维网(World Wide Web)之前,真菌早已懂得网络的智慧,菌丝网比人类发明的互联网更有智能、更富效率。

蘑菇医学——菌子如何治愈人体

蘑菇在医学领域应用的历史非常悠久。在中药中,很多药材以蘑菇为原料,包括灵芝、茯苓、银耳、香菇、松茸等。云芝增强人的免疫力,被食用已经有几千历史,冬虫夏草的虫草素在人体细胞中合成苷腺,可以治疗肿瘤,阻断癌细胞融合。

2018年,新加坡国立大学的研究人员发表在《阿尔茨海默氏病杂志》的论文,对600多名老年人进行了6年(2011-2017)的跟踪调查,吃蘑菇可以降低了轻度认知障碍的风险。蘑菇富含的抗氧化剂、麦角硫因(ergothioneine)、硒和亚精胺可以保护神经元免受损害。

2019年,裸盖菇素被FDA授予作为治疗重度抑郁症和药物抵抗性抑郁症的突破性疗法,能极大改善抑郁症患者的症状,且效果可以持续三个月以上。2020年3月,中国科学院分子细胞科学卓越创新中心汪胜团队,探索出裸盖菇素的代谢路径:裸盖菇素与5-HT2AR受体结合会促使人体大量分泌“快乐分子”血清素;一方面又受脂质调控,激活5-HT2AR受体的一条下游信号通路,从而产生致幻作用。目前在我国,裸盖菇素与迷幻蘑菇类用品,都属于管制毒品,受法律严格禁止。[4]

见手青属科兰茂牛肝菌属,云南人一般也称之为红牛肝菌。在大理本地人中,红牛肝菌又分为红见手、红葱(高脚葱)、两面红见手青,胭脂红见手青。红牛肝含有的酸性物质(比如:variegatic and xerocomic acids),在酶的作用下被氧气氧化,变成青蓝色,故称之为“见手青”。红牛肝菌中特有的毒素,能够让人产生“小人国幻视症”。这种毒素在人类所有可以吃的食物中,目前只发现在云南的红牛肝菌中存在。红牛肝菌毒跟裸盖菇素分子结构相近,对脑神经的活化机制类似。不同的是它会加强连通记忆区域中的人物部分,并缩小空间尺寸,所以中毒者感觉看到一个个“小人儿”。在服用少量剂量时,会引起幻视效果,属于致幻剂毒素。[5]

裸盖菇素可以刺激神经再生,重建大脑的神经网络。活化不同脑皮层区域的神经通路,视觉、听觉、嗅觉等不同感觉区域被交叉连接,从而产生幻觉。裸盖菇素主要在肝脏内代谢分解,24小时后,65%的代谢产物由尿液排出。裸盖菇素被代谢后,大脑里新连接的通道也逐渐关闭,大脑逐渐恢复到正常模式。

左侧为对照组,右侧是裸盖菇素增加了拓扑远程连接[6]


猎蘑人——蘑菇与人群的彼此缠绕

“慢寻松茸,心之雀跃。”

——山口素堂(1642-1716)

古今中外都有对蘑菇的采摘活动,从俄勒冈森林到印度北部山区,从意大利沿海丘陵到日本里山的松树林,莫不如是。在古玛雅文明或者萨满文化中,蘑菇也是重要媒介。蘑菇民族志学家R. Gordon Wasson发明了 “嗜菇性(mycophile)”一词,用以形容像玛雅文明一样热爱蘑菇的文化。

《神奇的蘑菇》剧照


云南素有“野生菌王国”之称,野生食用菌的种类有900多种,占了全世界食用菌的一半还多。云南雨季,印度洋季风带来清凉的夏季降水,低纬度高原山地和植被非常适合野生菌生长。当阳光洒在浸透了雨水的山林草木,蘑菇(野生菌)就从土里钻了出来。在云南人民心目中,金针菇、平菇等人工菌与野生菌有着严格的分野,包括且不限于,价格、口感、气味、功效等。对蘑菇美味的追逐,催生了云南的蘑菇采摘产业与经销网络。云南市场上羊肚菌、牛肝菌、鸡枞、黑鸡枞、松茸、干巴菌和块菌的都富含蛋白质、氨基酸、维生素、矿物质、多糖等多种功效成分。所有野生菌都含有人体自身不能制造的8种必需氨基酸,其中鲜味氨基酸含量比例均在20%以上。

在云南的居住者或多或少都与菌子发生了纠缠,彼此介入对方的生活。苍山脚下生活的白族人,世代巡猎山中野味。儿童从小就被带着爬山,80岁的老嬢依然可以在山路上如履平地,一般凌晨上山,去采摘最新鲜的菌子。菌子采摘者对森林中的生命轨迹是一种知觉,这份知觉是采摘时运用所有感官能力积累的。这是山民对森林原生的知识,而不是所谓的分类学。有经验的蘑菇采摘者一般有自己私藏的“菌窝”,是指可以定期收获高品质菌子的地点,可能在一块树根下,可能在一片崖壁旁。因为一片菌丝网络会固定往一处地面输送养分,菌窝位置就会长出一大片蘑菇。一轮采摘后,经过暴晒又下雨,雨热条件合适就会再次长蘑菇。采摘者只要记着自己的菌窝位置,下一轮合适的天气周期再次前往,便会再次收获一批。

小v 摄



在下文的口述中,不同身份的云南居民分享了他们与蘑菇之间的故事。

云南在地蘑菇爱好者:

我老家是云南楚雄的,今年移居到大理来。今年夏天吃了好多次菌子,都是去菜市场买的,可能次数更多,数不过来。上山采了两次蘑菇,我们走了银桥镇娃哈哈水厂那条小路,几乎没有碰到游客。去山上采的都是毒蘑菇,哈哈哈哈就没吃,我们一帮人收集了一大筐毒蘑菇,本来想把漂亮的毒蘑菇做成饰品,结果都弄坏了,比较可惜。

云南人每年要花很多钱来买蘑菇吃,比如我老家的奶奶,每年养老金三分之一都用来买蘑菇吃,没办法,太爱吃了。从小到大,家里吃菌子是非常谨慎,往年都只吃绝对安全的菌子,今年偶尔吃了几次见手青、牛肝菌这种有一定风险的菌子之前是从来不吃的。

蘑菇其实是比肉好吃的,也比肉贵。有蘑菇就可以不吃肉之后可以轻松成为一个素食主义者,蘑菇提供丰富的营养物质也可以替代肉类。蘑菇有很多游离的氨基酸,所以很鲜,青头菌加热之后就会冒出汁水,特别鲜美。

菌子很神奇的,是一种生命力的象征,菌子在下雨之后每天都长。所以菌子每天都可以采摘,是森林很有生命力的状态。美味的野生菌只能大自然中繁育,也是气候变化的表现,如果今年雨水天气不好,菌子就会减少,风调雨顺的话,菌子就很多。

大理这个地方也很神奇,可以让人处于多元的生长的状态,在大城市的人压力很大很卷很痛苦,来到大理之后,就可以恢复到很自然很野生的状态。大理可以提供一种生命力,有疗愈的功能。生态文明是与自然融合的状态,而工业文明是对自然一种征服的态度。真菌是一种循环,我在做一个跟物品循环环保有关的创业项目,菌子也是一种物质循环分解的象征,真菌可以分解大自然堆积的有机物。

大理白族采蘑菇大叔:

我是在苍山脚下长大的白族人,我四岁就开始上山采蘑菇了,可以说我们家就是一个采蘑菇世家。之前村里的人进山采蘑菇,一趟可以采几十斤,现在采蘑菇的人太多了,一天只能采几斤,我现在每天都去别的地方打零工。我们家里平时采的蘑菇,有些拿去北门菜市场卖,有些也被朋友预定走了。

今年采蘑菇的游客特别多,游客都是满山跑,爬得很远,大部分采的都是毒蘑菇。毒蘑菇都被游客给采光了。现在采得太多,很多菌子窝都给破坏掉了。今年雨季已经过去了,大理最近蘑菇很少了。

除了捡菌子,我也会去山上砍柴采一些中药,苍山能看到很多动物,刺猬、野鸡、兔子、狍子、野猪、野牛。动物都不敢动的,一是很危险,二是国家保护动物是不能动的。苍山上面的风景是非常好的,偶尔也会带一些新来的游客去山上走一走。

小v 摄



带娃来大理的旅居者:

我之前是在深圳上班,离婚后带娃来到大理养生疗愈。我家小孩现在在大理上幼儿园,大理幼儿园的特点就是特别野,会有特别多的户外活动,可以释放小孩的天性。感觉自己的生活更接地气了,之前都是在深圳的高楼大厦,生活很压抑,身体也特别消耗,没有精气神,我是身体快要崩溃了,五月份才来到大理。我的孩子也很喜欢大理,他成长得很快乐,考虑到他这么喜欢大理,我可能要在大理呆更久的时间,正好也可以调养我的身体,之前我心里都太紧绷了,现在可以松弛下来,每天跟大自然亲近。

在云南生活的一大乐趣是吃蘑菇,我今年夏天吃了好多次野生菌,我来云南才知道野生菌这么好吃。认识一个老中医,他带着我吃,第一次吃到蘑菇刺身也是在他那里。前不久我爸爸从深圳过来,在我这里住,有一次他去爬山,带了些蘑菇回来,然后托朋友问了本地人说是没毒,我就把那些蘑菇煮了,汤特别鲜很浓稠滑嫩,结果全家人都没事,只有我有点拉肚子哈哈,也算是一次特别的体验。

我过生日的时候,我的朋友来给我做长寿面,用了蘑菇做浇头,超级大的一个菌子,我之前没想到蘑菇可以长得像手掌那么大。然后他现场和面,做面条。来大理之后,生活幸福指数特别高,感觉跟食物更亲近了,很多食材是在土地上刚刚摘下来的,自己跟土地是链接在一起的,与树林链接在一起。在深圳所有食物都要去大超市去买,就没有这种跟食物的体验。

我的小孩幼儿园的自然教育课程就是拿着《蘑菇识别科普书》去山上,观察各种蘑菇,娃娃以为是采蘑菇的“踩”是用脚“踩”,然后第一次见到蘑菇,他就用他的脚去踩它哈哈哈。在大理遇到的所有人都很开放包容,没有任何人会要求别人应该活成怎么怎么样,成年人不会把欲望投射到孩子身上。我觉得孩子和我自己,都活出一种生命的张力。

从旅游从业者转变为蘑菇猎人:

我十多年前就来了大理,开客栈,最开始是帮自己的住店游客代买,而后对蘑菇越来越感兴趣,开始全职做蘑菇经销,在云南各个地方跑,寻找品质最好的山中野味。苍山产出最高的食用菌是白葱菌,白见手。什么样的树种脚下,山坡的光照、土质、水分、局部气候都会影响菌子的品种和品质。

松茸一般在松栎混交林生长,要50年以上树林,喜欢阴地。但被太阳晒过的松茸更好吃,香气更浓,所以树木不能太茂密。松茸的人工培养至今没有实现。松茸采摘一般是少数民族的村民,他们族群,自己村子会形成信任合作关系,不需要讨价还价,松茸交易的资金量很大,赊账是经常的,大家都会信守诚信。

雨季的时候我基本都在山里奔波,收购蘑菇然后卖给我的客户,我开个面包车在山脚下路口等着,村民背着箩筐上山采蘑菇,下山之后我碰到看一下品相,如果满意,就会买下来。采蘑菇的活儿是很累的,要走很艰难的山路,有藤蔓树枝要拽着往上爬,从土里挖出菌子,也讲究技巧,要保持完整性。如果品相好,经济价值高。

现在云南很多地方都采用包山头的制度了,就是一片山里的区域在一个采摘季的采摘权专门被一家人承包下来,采用拍卖的方式,然后这家老板再去雇专业的采蘑菇高手来采,这样就可以规划采摘周期,更合理的利用资源。如果一个区域的蘑菇可以被进山的人随意采摘的话,会彻底透支这片区域的蘑菇资源,很多蘑菇还没张开,很小的芽芽就被人给捡走,那么这株蘑菇还没有成长到最佳的状态,这就是公地悲剧。

很早的时候,有一次蘑菇中毒了。本来我们客栈是有厨师的,那天厨师有事,只好让我去做饭,我厨艺很一般,有两个法国人不能吃辣椒,就单独给做了一盘炒蘑菇,炒蘑菇灶火都烧到房顶了,大家很慌,只有两个法国人以为中餐炒菜就是这样的火苗。其他八个人,我给做了一锅蘑菇炖鸡的火锅,结果八个放倒了五个,五个去医院了,我和其他三个人吃的比较多反而都没事。去医院都是肠胃炎,打吊瓶一两天就好了。现在回想起来,因为我是在三个阿姨那里买的不同种蘑菇炖在一起,里面可能有几个是有毒了,那五个人虽然吃的总量少,但是恰巧那几个有毒的被那几个人吃掉了。

蘑菇是很神奇的,同一品种蘑菇在不同环境中生长,其中成分都是不一样的,可能有毒可能没毒。我个人认为,这是一种云南流传的说法,毒蘑菇看到的幻觉是这株蘑菇之前记忆。所谓见到的小人,就是小蘑菇,实际上是每个中毒者用不同的认知描述出来。

上山采蘑菇间隙在松树林午休瑜伽。小v 摄


疫情期间移居大理的数字游民:

我是2021年冬天来的大理,在疫情最紧张的时候,大理的旅游业很萧条,只有一些比较会玩的人这个时候在大理旅居,很多空置客栈,就以很划算的月租房的形式租给躲避疫情的人。机缘巧合那时候在大理结识了很多神奇的人,就像蘑菇一样各种各样。那时候全国各地疫情封锁管控的新闻刺激人的神经,大理就像一个让人躲避动乱的世外桃源,酒吧、市集、餐厅、演出各种活动还在继续,三年疫情大理基本没有被封控过,也没怎么戴过口罩。

因为采菌子活动,结识了很多大理神奇的朋友。在动荡不安的时代中,蘑菇与森林成为数字游民的栖息之地。追逐探寻蘑菇,成为未知又已知的旅程。当不确定的恐惧成为常态,蘑菇让人类重新找回自己的感觉。疫情期间大理的采蘑菇活动,最最热衷的路线是无为寺附近山坡。先走一段台阶路而后是土路,在救疫泉旁烧水喝茶、在松针地毯上练瑜伽,忽然间看到树根旁边一片片冒出土的蘑菇,生命如此自然且美好。我们的采蘑菇活动会邀请很多跨界的朋友以工作坊的形式与菌子结合。在采蘑菇活动中,画家、瑜伽教练、茶师、探险家等拥有各种技艺的行动者彼此分享,一种缠绕的生活方式由开放式生命区块所构成。寻找我们以主体而非客体的方式,去体验生命的活力。

重建公地——共生共享的菌子哲学

在《末日松茸》这部人类学著作中,提供很多关于菌子与人类社会的讨论。蘑菇象征着重新复兴人类与森林的伙伴关系。松茸出现在日本,正是人为干扰造成的,因为赤松喜欢生长在阳光下,以及因人类砍伐而形成的矿质土壤中。“生活的满足感来自里山需要人类干预的事实。然而,这种人类干预必须与自然的连续性力量保持平衡。”(仓本宣《里山景观的居民保护》)。干扰可以描述为彼此介入,既不是征服控制,也非毫无关联。

蘑菇是地下菌丝与森林共生的衍生物,是潜在公有地通过人类与非人类的可能性创造出的果实。由此比喻,资本主义的利润来自于公地——对公共物品隐蔽的占有或公开的掠夺。私有制的繁荣正是这些隐蔽公有生产的成果。因而,财富之所以能集中,是因为计划外的区块所产生的价值被资本据为己有。投资者使人们和万物都逐渐被异化,原生的缠绕共生关系被忽略,人与物成为可以被压榨的流动资产,可以在不计距离的运输条件下从自己的生存世界中被转移到市场,与来自别处生存世界的其他资产交换。当最后一丝价值被压榨,随即被资本抛弃,成为废墟空间。

因此,由菌子启发的逆向资本主义过程,就是重新激发共享共生的价值创造。共享而非占有、包容而非遮蔽,生长而非异化。在菌子驱动重建公地的过程中,劳动者、家庭、社区、生态圈等诸多生物与非生物的纠缠关系都被衡量在内,都将促进潜在的公地生长,一起创造多物种居住者协调的公共生活艺术。

2017年,多位艺术家、人类学家、生物学家、哲学家共同撰写了文集:《灾难星球的生存技艺:人类世的鬼与怪》(Arts of Living on a Damaged Planet: Ghosts and Monsters of the Anthropocene)。地质、气候和自然科学的深度时间正在坍缩为人类技术的历史时间。人类已经成为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可以在地球上建造和摧毁,诞生和杀死其他所有生命。地球上的生命能承受哪种人类干扰?通过展示文明景观的进步或灭绝,以及诸多生命网络的另类可能。在人类世中,如何形成的新历史和政治?人类要与石头的幽灵轮廓、指纹的放射性、野生蝙蝠授粉者、草地上的野花、墓碑上的地衣、在废弃的汽车轮胎中生长的番茄共享空间。正是这些公共空间与生命网络,或者我们所说的幽灵景观,影响着进步的叙事,并促使我们彻底想象那些可能的世界。

在生态危机日益严峻的时代中,人类需要在与非人的遭遇中,创造新的行动可能,脱离人类中心主义,重新思考人类的边界,与万物协商,共同面对危机。菌子启发我们投身脚下的土地,重新思考与诸多生命网络的关联性,正是在人类视野之外的生物与非生物支撑了人类的存在。

人类生活在菌子组成的网络中。菌丝网协调了地球多物种的共生进化、人类社群在菌子的启发中重建社区链接、菌类物质活化大脑神经网络疗愈人体......

感谢菌子,让我们清楚,所有生命生活在一个需要相互照顾的世界;也让我们懂得,只有团结成网络才能治愈这个星球。

菌子艺术插画——《菌子朋克》作者:管付为模Luc_Kuanfu、XL
“386c24575bde40a0be30831b69fe8ec5e895bfb92268b5a53646e7f2bc2f7e38” 为FUNGAL PUNK通过SHA256算法生成的哈希值结果



注释:

[1]https://www.ted.com/talks/paul_stamets_6_ways_mushrooms_can_save_the_world/transcript?language=zh-tw&subtitle=zh-tw

[2]https://journals.asm.org/doi/10.1128/microbiolspec.funk-0033-2017

[3]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1749461312000024

[4]https://www.crystalobio.com/20220509-55805.html

[5]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6713090456604901895/?wid=1697781306384

[6]https://royalsocietypublishing.org/doi/full/10.1098/rsif.2014.08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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