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对美国荒诞现状的犀利嘲讽:逃离时代这个牢笼

本文摘自《囚鸟》,【美】库尔特·冯内古特 著,董乐山 译,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7年6月

一场对美国荒诞现状的犀利嘲讽:逃离时代这个牢笼

图源于网络

大家都像原来说的那样来了。他们是步行来的。为了要打消他们前来的念头,市里的负责人那天临时取消了那一区的街车服务。

他们中间有许多孩子,有的甚至还是抱在怀中的婴儿。有一个婴儿后来被人用枪打死了,这倒给了亨利·乃尔斯·惠斯勒写诗的灵感。这首诗后来谱了曲,至今仍有人在唱“邦尼·法莱”。

当兵的在哪儿?他们从八点钟起就站在工厂围墙外面,刺刀上鞘,背包上肩。这种背包重达五十多磅①[① 磅(pound):英美制重量单位,1磅=0.454千克。

]。这是雷德菲上校的主意,为的是让他的部下看上去更威武一些。他们排成单行,横过整个广场。他们的作战方案如下:如果群众不听告诫,拒不散去,当兵的就平持刺刀,慢慢地、坚决地把广场驱清,队形保持着一条完美的直线,(刺刀)闪烁着寒冷的刀光,前进时要听从口令,一步、二步、三步、四步地前进……

八点以后只有当兵的一直在围墙外面。雪不断地下着。所以第一批群众在广场对面出现的时候,他们在工厂前面看到的只是一片皑皑白雪,雪地里只有他们自己留下的脚印。

那天来的人远远不止那些要库耶霍加桥梁与制铁公司发天良的人。连罢工工人们自己也感到奇怪,那些衣衫褴褛的陌生人都是谁—他们也往往是携儿带女来的。这些外人也想让大家在圣诞节看到他们受的是什么罪,吃的是什么苦。小亚历山大用望远镜看去,只见一个男人举着一块标语牌,上面写着“伊利煤铁公司待工人不公”。伊利煤铁公司压根儿不是俄亥俄州的公司,它在纽约州的布法罗。

所以说,这次大屠杀里被害的婴儿邦尼·法莱竟是库耶霍加桥梁与制铁公司的罢工工人的孩子,使得亨利·乃尔斯·惠斯勒在他的诗歌迭句中痛骂:

老麦康铁石心肠,

该遭天杀,该遭天杀……

真是出人意料。

小亚历山大是站在紧挨钟楼北墙的办公楼二层窗户后面时,看到抗议伊利煤铁公司的标语牌的。他站的地方是一个长廊,也仿效的是威尼斯式建筑,每隔十英尺的距离就有一扇窗户,尽头是一面大镜子,使长廊显得长得没有尽头。窗户都朝着广场。平克顿侦探事务所派来的四名狙击手就埋伏在这条长廊里。每个人都在自己选定的窗户下放了一张桌子,桌子后面放了一把舒服的椅子。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一支步枪。

最挨近亚历山大的那个狙击手在桌子上放了一个沙袋,用他多毛的手掌竖着在沙袋上切出一条槽,他的步枪就搁在槽里,枪柄顶着他的肩膀,他就可以舒服地坐在椅中瞄准下面人群中不管哪张脸了。再过去的那个狙击手是机工出身,他动手做了一只三脚架,上面的桨架可以旋转。他把三脚架也放在桌子上,一旦有事他就可以把枪放在桨架上。

“已申请了专利。”他一边告诉亚历山大,一边拍拍他的三脚架。

每个狙击手都把自己的弹药、清膛杆、擦枪布、擦枪油陈放在桌子上,好像陈列的货品一样。

窗户还紧闭着。在别的几个窗户后面的人态度要气愤得多,秩序要混乱得多。他们是公司原来的警卫,通宵未睡。有些人在喝酒,他们说这是“为了要避免打瞌睡”。他们带着步枪或短铳枪,守在窗边,以防暴民不惜任何代价袭击工厂,届时就只有凶狠的枪火才能打退他们。

这些警卫如今自己也相信暴民肯定会袭击了。他们惊慌失措,可又强作镇静,这是小亚历山大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这次的赛会恐怕会出事”,这是他数十年后告诉年轻的瓦尔特·F·斯代布克的,当然又是结结巴巴地。

他自己当然也在大衣口袋里带了一把装好子弹的手枪。他的父兄也是这样,他们俩如今到走廊里来对上述安排做最后一次观察。这是上午十点钟。他们说,该是把窗户打开的时候了。广场里已站满了人。

他们告诉亚历山大,要一眼望去,纵览无遗,该到钟楼的楼顶上去了。

于是他们打开了窗户,狙击手把他们的步枪都放在他们各不相同的枪架上。

这四个狙击手到底是谁?真的有这样一个行业?按照当时的世道,干狙击手这一行的比刽子手更难找到工作。这四个人中没有一个以前被人雇来干这个行当,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人出钱雇他们来干这个行当,除非发生战争。四个人中,有一个是平克顿侦探事务所的兼职人员,其他三人都是他找来的朋友。他们四人常常在一起打猎,多年以来一直互相吹嘘枪法精湛,无人匹敌。因此一听到平克顿侦探事务所放出风声说要雇用四名狙击手,他们马上自动出现了,就像那一连民兵似的。

用三脚架的那个人特地为这次行动发明了这个装置。用沙袋的那个人以前也从来没有用过沙袋架枪。那些桌子椅子,那些整齐地放在桌上陈列的弹药等等也是如此。他们四个人事先商量好了,真正内行的狙击手应该干一行像一行。

多年以后,当斯代布克问他那次大屠杀的主要起因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亚历山大·麦康回答说:“在生、生、生、死、死、死、问、问、问题上美国人都是外、外、外行。”

窗户一打开,外面群众嗡嗡的说话声也随冷空气传了进来。大家都想保持静默,也自以为在保持静默,但是只要你低声地悄悄说一句,他就得答你一句,这样一来一往,嗡嗡的说话声就连成一片,像海洋一样。

亚历山大跟他的父兄站在钟楼上听到的主要就是这种仿佛海涛拍岸的声音。工厂的保卫者则十分镇静。除了开启二楼窗户时拉插销的声音以外,他们没有对外面的人声做出任何回应。

亚历山大的父亲在等待时说了下面的话:“我的孩子,铸钢制铁给大家使用,可不是玩的。要不是为求一温饱,凡是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干这一行的。问题在于,我的孩子,要摸清楚大家需要多少钢铁产品。只要有人要,丹·麦康就知道怎么制造。”

如今围墙里面气氛活跃了一点。克利夫兰市警察局局长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的是《镇压骚乱法》,他从阶梯爬到高台上面。小亚历山大想,这极其庄严的片刻大概是这场赛会的高潮了。

可是这时他在钟楼上忽然打了个喷嚏,不但排清了肺腔里的空气,而且也粉碎了他那些罗曼蒂克的想象。他明白了下面接着发生的事并不是什么庄严的事。而是发疯。根本没有什么魔法发生,然而他的父兄、州长,甚至可能还有格罗佛·克利夫兰①[① 格罗佛·克利夫兰(Grover Cleveland,1837-1908):美国政治家,第22和24任美国总统,也是内战后第一个当选总统的民主党人。在他任期内,面临着机构改革、关税纷争、工人罢工等难题。]总统,都以为这位警察局局长会摇身一变,成为一位法师,一位像梅林一样的魔法师,能够用魔法让这些群众销声匿迹。

“这办不到,”他想,“这不可能办到的。”

这的确没有办到。

警察局局长倒是念了“咒语”—他大声宣读了法律,话声在厂房之间回荡,传到亚历山大的耳边时,听起来像巴比伦的话一样。

什么都没有发生。

局长从高台上爬下来。他的态度使人觉得他根本不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外面的人太多了。他极其庄重地回到了自己的队伍身边,他们有盾牌和长矛作为武装,躲在围墙里挺安全的。他不想叫他们逮捕任何人,也不想对这样多群众做什么挑衅性的事儿。

但是雷德菲上校上了火。他命令把大门打开一道缝儿,让他出去,这样可以同他冻得半死的部下待在一起。他在一条很长的队形中央,站在两个农村哥儿们中间。他命令部下把刺刀平持,向着面前的群众,接着他又命令他们向前跨进一步。他们遵令,向前跨进了一步。

作品简介

一场对美国荒诞现状的犀利嘲讽:逃离时代这个牢笼

《囚鸟》,【美】库尔特·冯内古特 著,董乐山 译,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7年6月

联邦最低限度安保措施成人改造所里,颓唐的小老头儿瓦尔特·斯代布克正在等待领他出狱的狱卒。

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他曾是斯拉夫移民的儿子,哈佛大学毕业生,前共产党党员,前联邦政府官员,“水门事件”的涉案者……

不久他还将获得一个新的身份,神秘的……

读书推荐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