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中的乡村社交媒体实践者:普米族人的掌上世界

【编者按】

随着移动互联网等通讯基础设施在中国乡村的普及,村民如何使用社交媒体成为人类学观察研究的对象之一。《数字大羊:一个中国乡村社交媒体在地化的民族志》的作者王东林、孙信茹是互联网人类学研究者,他们对云南一个普米族传统村落展开长达十年的田野调查,展现了村民们日常性的社交媒体实践图景。本文摘自该书第四章“流动中的社交媒体实践者”,有删节。

在调研中,我们结识了一些在权力、声望和地位方面完全不同于普通村民的精英。在普米族传统村落中,这些精英的影响力往往不局限于某一个方面。比如主持村落仪式的文化群体同时也是村落里的政治人物,而这类村民同时也掌握着具有一定优势的经济资源。尽管很难将普米族精英的复杂身份截然分开,但为了便于文本叙述,我们还是依据精英生产的基本领域将他们划分为政治精英、经济精英和文化精英。

这些精英在推动村落政治、经济、文化的运转中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其中,包括党支部、村民委员会等村政治组织成员在内的村一级干部构成了村落里的政治精英。他们在传达上级政令的过程中,连接了村落和村外,在村落政治文化以及家族运转中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

大羊村的经济精英往往是村落中最早一批外出见过世面的村民,他们曾于早年在外地求学、务工和经商,如今在村落中占有一定经济资源优势并首先致富。

还有那些主要从事乡村文化仪式活动的群体,如祭司、唢呐师等,他们在普米族中的文化身份使得他们常年游走于村落与周边村镇。伴随着社会交往的拓展,他们的文化影响力仍然没有衰减。这群人因主持村落仪式从周边村流动到更远的地方,实际上充当了普米族文化共享和连接的桥梁。

总的来看,大羊村的传统精英往往与流动密切相关,他们在流动中以各自的方式推动和促成了村落的发展。从这个角度讲,并非只有进城的村民才经历着流动的生活,每一位围绕大羊村和周边村镇组织起日常生活的精英也都不同程度上处于流动的背景之中。这样的角色和处境也使他们运用社交媒体巩固和延续着他们在村落里的日常权力。

……

在参加大羊村的结婚和丧葬仪式时,我们关注到一个特殊的文化群体,祭司和职业吹师。前者主持神灵祭祀,专事祈祷求福的活动,后者则通常在婚礼或丧葬仪式中配合祭司的仪式主持活动,吹出相应的曲调。作为大羊村的“关键人物”,他们对村落事务的参与、与村民们的交往互动,较之一般的村民有着诸多的不同。他们是在乡土社会里一群有着独特地位并“流动着”的群体。 

1.“我不是祭司”

在一个传统村落中,要成为这类特殊的文化群体,往往和家族的影响密不可分。他们从小就在祖父、父亲或是叔伯的影响下接触到普米文化,但并非谁都能够掌握和精通“给羊子”、普米婚俗、“祭三角”、普米古歌等所有核心的项目。这很大程度上与传承人的禀赋以及本身对文化的兴趣差异有关。而若说到普米族丧葬仪式“给羊子”的主持条件,就还需再加上一条,即父母的健康状况。按照普米族的风俗,如果父母尚在,就不能主持“给羊子”仪式,否则就会诅咒父母。这个风俗很大程度上让如今的普米族大羊村缺少专门做“给羊子”仪式的祭司。

但这并不是说村里没有人会这套仪式,有个别感兴趣的村民能够对“给羊子”仪式的过程、每个细节的意义有非常完整的理解,甚至还偷偷跑去隔壁村子主持仪式。被父母发现后,直至今日也没再有出山的机会。大羊村若有普米族村民去世就只能去请周边村落的普米族祭司。

2023年6月22日,云南怒江州兰坪县,普米族村庄。


德胜村稗子沟的贤贵就是其中一个。他算是普米族祭司中年轻的一辈。虽不是土生土长的大羊村村民,但在他主持过的上百场“给羊子”仪式里,去大羊村的次数不少于30场。2018年1月,在大羊村阳山四组的一场葬礼仪式中,我们正式结识了他。

“给羊子”仪式开始之前,贤贵刚好坐在院子里,我们看他旁边还有个位置,就挤到他面前并排坐下。他无疑是这次仪式活动最为核心的人物。交谈中,他十分反对我们将他称为“祭司”,因为在他看来,“给羊子”仪式是少数民族文化。前些天,他和兰坪其他几个普米族村落的祭司去县里专门翻译《戎肯》(又称《指路经》)。

那晚,他主动对我们讲了许多关于普米族葬礼的事情:

如果你们不是研究普米文化的,我是不会跟你们说的。现在,县里对传承人也有规定,随便一个老板来找你,要搞一个仪式,这个是不行的。我们现在微信加起了,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得了。

你们研究普米文化,光跑大羊是不行的,比如箐花等地都有。不同的地方,一些小的细节都会有差别的。

如果普米族村民不在了,他的亲朋就先打给我打电话,他们会告诉我,这几天日子(“给羊子”仪式的日期)采好了,我们会来接你,其他人再找你,你就不要答应了。有时候人家也会发微信请我来“给羊子”。用微信有四五年了。

遇到有人去世,如果去世者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那么,也会把丧事当作喜事来办,但是像今天这样,去世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人,人家家人伤心伤肝的,我们老是高兴,吼得多了,人家也是不得(愿意)的。

“给羊子”真正念的时间需要4个小时。念诵的经文都是普米语,一句汉语都没有。玩就玩你的嗓子,这跟唱歌一样,演唱过程里音调都会有变化。仪式里,不同的人也会待在不同的地方,像有火塘的这间正堂里,年轻人也可以去。但是老人来了,我们尊重他们,给他们先坐了。

待会儿仪式开始,你们就拍摄,遇到不懂的先不要问,等到结束了再问我!

就在与贤贵交谈的过程中,旁边一个大羊村村民不停插话:

这个老表就是我们真正的文化接班人了,他才是真正了解普米文化的人。仪式的过程可以拍摄,我这个老表是相当大方的,你们放心好了。

贤贵于1976年6月16日出生在兰坪县通甸镇德胜村委会稗子沟自然村的一个普通家庭。1990年小学毕业,因家中经济不景气,遂未入读初中。小学毕业后便在家中务农。每逢村里有红、白二事,他都会积极参加,仔细观看长辈们在火塘边“祭三角”,聆听普米古歌,比如每年大年初一在龙潭畔的《拜龙调》。从小受到普米文化的熏陶,在祖辈们教诲中耳濡目染的贤贵,自觉地对本民族文化产生了浓烈的兴趣。特别是讲述了普米族先祖的来历及迁徙状况的民族史诗《戎肯》,从小便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种下了一颗普米文化的“种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这颗“种子”开始萌芽,并逐渐成长。

贤贵12岁时就开始和父亲学习“给羊子”仪式,年纪稍大一些后就开始在村子的葬礼中做“总理”。在他看来,主持“给羊子”仪式不仅仅是一种对普米族文化的热爱,它更是一种天赋,“我读书少,只认识一部分汉字。没有出去打工。‘给羊子’是一种天分,虽然像我这样不太识字,但是我有天分可以搞这个”。他很神气地向我炫耀,“你知道整个兰坪普米族多少人吗?但是会做‘给羊子’仪式的普米族就只有三四个人。这个仪式80%的内容,我看别人做几次也就会了,很多念过大学的人,也未必能做这个事情”。

在掌握原有民间传统文化的基础上,贤贵于2014年到玉狮场村拜师求学,投师普米族“释别”杨义繁,研习普米族“释别”《戎肯》并于年底学成返乡。2015年,他开始在邻近各个普米族村寨主持普米族“给羊子”仪式,截至2020年,他近在兰坪通甸德胜、河边、下甸(箭杆场),河西箐花、三界、联合、大羊7个普米族村寨,远赴通甸水俸、龙潭,兰坪县城及泸水六库等地,共主持了上百场普米族“给羊子”仪式,其足迹甚至还远达昆明。提起去昆明给同胞做“给羊子”的经历,他显得格外兴奋:

去年我到昆明去“给羊子”了,他们家以前是箐花的,他家儿子在六库工作,家安在昆明。他家母亲在箐花病重的时候就被领出去昆明治病,后来就去世了。他家儿子以前在参加别家葬礼仪式时就见识我做“给羊子”仪式,所以,他母亲去世了就请我去昆明做仪式。

让贤贵深感自豪的是,他祖父、父亲那一辈的普米族祭司大多是在本乡本土给同胞做“给羊子”仪式,而他早就突破了地域的界限。在他看来,普米族祭司从没去过昆明“给羊子”的历史到他这里就被终结了。正是这样的身份和经历,促使他将社交媒体视作展现自己游走各处为普米族同胞做仪式的见证者。他是一个使用微信较为频繁的人。从2016年1月2日学着发布第一条微信朋友圈起,他在五年的时间里发布了近400条图文信息。按照内容进行划分,第一类微信朋友圈与普米族葬礼仪式相关。主要记录了自己主持“给羊子”仪式的诸多环节,既有从启程、仪式中到返程回到家里的情感体验,也有具体的仪式画面。启程时,他会在微信朋友圈发布死者的年龄和背景,如“去世了82岁的一位老人”“99岁的老人,一路走好”。也会介绍自己即将赶往的目的地,如“阳山出发”“兰坪出发”“通甸出发”“丽江出发”“昆明出发”等。

在主持“给羊子”仪式的间隙,他时常用手机拍摄并在朋友圈发布仪式片段、送灵场景。比如那次阳山葬礼,贤贵随出灵队伍到山上,用手机拍了一段风景的视频发在朋友圈,用来纪念死者。在我们离开大羊村后,他还发了好几段普米族以前主持仪式中的片段给我看。整个仪式结束后,他收到死者家属的酬金时,通常会退回1/4的金额,以表心意和人情。连续七八个小时的仪式,让他口干舌燥,筋疲力尽,坐上回家的车,他通常都会拿出手机从坐的位置拍摄汽车行驶的场景、窗外的蓝天和绿树,还特意在微信朋友圈标注,“回家了!”走在家中的院子里,贤贵觉得整个人仿佛都要飘起来,晃晃悠悠地倒头便睡,他告诉我,“这个活路是很累人的!”

另外,社交媒体技术还成为他理解普米族文化和彰显其祭司身份认同的平台。这主要通过他转发的微信朋友圈体现出来。在微信朋友圈中,转发的与普米族文化相关的图文信息占了大部分的内容。如转发“光明网”微信公众号上的一篇文章《普米族:弹四弦、跳“搓磋”,他们带着民族文化走出了国门》,讲述的是一名作为普米族四弦舞乐的省级代表性传承人去欧洲参加当地的艺术节,为当地民众表演普米族“搓磋”和四弦舞乐的故事。还有转发的“怒江发布”微信公众号发布的文章《全国政协委员茸芭莘那:带着坚定的心往前走!》《州政协委员估丽茸咪:担起保护和传承民族文化的责任!》,以及“普米文化网”微信公众号推出的文章《关山万里传佳音 情系普米写佳话——2019年北京普米同胞庆祝吾昔节》,这些推文中提到了普米族文化传承、兰坪县的“土风计划”、民间艺人、普米族传统乐器竹制口弦以及普米族联欢活动。

普米族服饰


贤贵还加入了“普米研究会”、“普米‘释别’文化群”(专门“给羊子”仪式的群)等与普米文化密切相关的微信群。前不久,贤贵下载了抖音,在为数不多的作品中,有一条极为显眼。那是在2021年大年初一,他和一位同伴换上了传统的普米族男子服饰:头戴棕色羊皮毡帽,身穿黄色氆氇短衣,下着深蓝色棉布长裤。他们一同走在山林小路中,边走边吟唱普米古歌,以即兴的一问一答形式为网友送祝福。画面中,他们时走时停,时而对视时而吟唱,歌词大意为:“过了旧的一年,迎来了新的一年。在新的一年里,我们用普米古歌祝福全国五十六个民族新年快乐!”他告诉我,自己的父亲以前也是这样唱的,天天都很开心。

在这个过程中,贤贵渐渐建立了普米文化持有者的身份。他虽然暂时没有授徒传艺,但为了让普米族的传统文化免于流失,他总是想着并运用一切可能的方法传播普米文化。比如,参加一些社会公益活动。2017年在云南昆明民族村参加普米情人节,表演普米族的《转山》(晋徐)仪式;2018年参加兰坪县普米族研究委员会举办的吾昔节座谈会,吟唱普米古歌;2018年参加兰坪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继承人总结大会,吟唱普米古歌。

贤贵还以捐赠实物的方式为普米族文化保护和传承做出贡献。2017年11月27日,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成立30周年之际,普米族博物馆隆重开馆,普米族博物馆中的宗教馆由贤贵参加并主持布限工作,包括“祭三角”、“敬山神”、“拜龙潭”、“缺肯”(送替身)、“七月半”纸扎和“给羊子”。另外,他捐赠“赞”(鼓)一个、“古之”(牛角号)一个以及普米族“释别”《戎肯》经文翻译样书一本。

阳山葬礼那晚,贤贵主持仪式时穿的是另一套普米族服饰:特制的红色缎子上衣,头戴普米族男子最喜爱的毡帽,帽子上插了一根长长的羽毛,在人群中煞是显眼。夜深时,寒气愈加重起来,或许是职责在身,他并未添衣。我们坐在他的身旁,感觉到他冷得有些发抖。

2.新老唢呐师

1962年出生的杨江是目前大羊村资格最老的唢呐师,普米语称这类人为“哇子米”,汉语意思是“学习吹唢呐”。杨江读书读到小学三年级,那时候还没有实行包产到户,虽然当时读书成绩不错,但家里需要人放牛羊和挣工分,他也就退了学。杨江后来去矿山打过工,最远到过原大理下关、丽江那一带。另外还有一年他把花椒壳拿出去做生意,这件事距离现在大概有20年了。扛杆子、竖房子、搞木工,今年他的弟子要竖房子,他还过去干活,但都没去过更远的地方了。

闲谈中,杨江的老婆拿出自家酿的黄酒,家里的几个小外孙也跟着过来擦桌子,当小外孙单手端起酒碗递给我们时,被外婆朝小手上打了一掌,并教训小外孙递黄酒给客人要双手呈上,一边朝做客的我们说,年轻人端过酒碗时也要双手去接。不难看出,这一家人对普米族的礼节很讲究。

杨江在16岁时就提着酒、茶和肉先后去大羊大古梅和箐花拜了两位唢呐师傅,“一个师父会的调子不够,多拜一个师父就好办了”。杨江的记性很好,听师傅吹一遍调子,就能基本掌握其中的要领,吹几次也就忘不了了。短短两年的时间,杨江就学会了在结婚与丧事的“给羊子”仪式中的21调唢呐曲,再跟着师父吹了一两家他就出师了。吹过最远的地方也未超兰坪县,但大羊村及其周边的几个村落几乎都吹遍了。

以前经济困难的时候,“没有手机、没有车也没有公路,来家里请我要拿一缸自酿白酒、半斤辣椒、茶,跟着主人一路走路去到他们家里,完工了自己再走回来。一台仪式吹下来要六七天的时间,只能收到两块钱的辛苦费,也就买两个打火机,现在吹两三天不算物品,也要一千多块”。这几年,公路通到了房前屋后,现在有人找他吹唢呐,“电话打过来,看是否有时间、何时在家,确认好再来,拿两瓶酒、一包茶,开车上门来请,车子一拉就走了”。

杨江用手机有四五年了,一共用过五部手机,但都是老年机,经常不小心摔坏或者打湿,每次换手机他都要补办一下手机卡,手机号码只用过两个。对于杨江来说,他使用电话与村外联系较多,为了让别人都能找到他,他不能频繁地更换号码。在他心中,儿子曾经在六库买给他的一台翻盖手机是最好用的,“屏幕大、字大看得清楚,在别人打电话时不需要按键,翻起盖来就能接听了”。

杨江在大羊村收了四个徒弟。他们一直跟着杨江学了四五年的时间,吹得还算过得去。杨江说学吹唢呐需要一个过程,这几个徒弟最初连笛子都不会吹,很难教。有了手机后,徒弟们来学吹唢呐就用手机把声音录下来,以便下地干活儿时也能听着师傅的调子,熟悉后,趁晚上在家的时间就不断地练习。杨江说:“现在我们手机录完调就方便得多,徒弟在家碰到不会的就打电话过来问我,但是碰到指法不懂的地方就要到我家里来学。”徒弟在家练习熟练了,也会打来电话给师父,吹出唢呐调向师父请教一番。

有个徒弟来找杨江吹唢呐的时候,给他看过抖音里东北人吹唢呐的视频,问他能不能吹出来,杨江摇摇头,说这个调子难学了。这种视频在他的手机里看不了,他盼着下一步就换成智能手机,也想玩玩微信。他还和我们约定:“等我有了微信,就让徒弟把我微信推送给你。”他接着说:“用微信我们加个‘邻居’,下一步就好办了。”

1980年出生的悦贤是杨江最喜爱的徒弟,也是我们的老朋友。从第一天乘车前往大羊村时就认识了这个爱笑的男人。在之前的阳山葬礼上,我们与他再次相遇。当时他和师傅杨江被邀请吹调子。悦贤在葬礼上极为卖力地吹着唢呐,偶尔放下唢呐端起酒碗喝上一口,然后又是一如既往地露出灿烂的笑容。第三次见到他是在村支书的家里。悦贤家在阳山四组最高的位置。为了让我们少走些路,他约我们在山下的村支书家碰面。不一会儿,身材高大、微胖的悦贤拎着一水壶黄酒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毫不迟疑地拿出一次性纸杯为我们倒满了黄酒。

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去世,而略带残疾的母亲实在无法供悦贤读书,他只好辍学回家。两个姐姐已经嫁人,他独自在家里照顾母亲。辍学后,他一直在家里务农。到了十八九岁的年纪,悦贤去丽江跟着一位木工老师傅学手艺。之后又回到了大羊村附近的一个采矿厂里上班,就是为了离家更近一点,方便照顾母亲。对悦贤而言,这是他仅有的外出打工经历。如今,母亲高龄且肺病严重,越来越离不开人。今年是他第五年没有出去做活了。他很乐观,“在农村里面勤快一点,就不用到城里用钱去买东西了”。他和母亲主要以种油菜、白芸豆、洋芋、苞谷、小麦等农作物为生,“白芸豆一斤可卖到七块五呢,我们的小麦也可以用来酿黄酒喝,剩一些钱就可以自给自足了,哈哈哈!”

在村里,悦贤还有着一项重要的事务,当职业吹师。这源自一次偶然的机会,“当时大羊村委会搞一个传承普米文化的培训,让我去学习吹唢呐,当时只学了一个星期”。说起这些,悦贤显得非常的自豪,“这都是我们自己要学的嘛,我们也是以传承文化为目的,年轻一代不学的话就会断代了,现在村里以前那些吹唢呐的老人已经全部不在了”。

2012年,悦贤正式拜师杨江。他将学习吹唢呐的过程与实践结合起来,“刚学唢呐一个星期的时候,县里面有一些活动和节日庆典要举办了,和东升打电话叫我们去演出一下,他来带队,说是宣传我们的大羊普米的文化,我也就跟着去了,那就是我第一次登台表演”。不过,比起节庆活动的演出,悦贤更多的时候是在红白喜事上跟着师傅边学边练。时间久了,悦贤的技艺有了明显提升,这也给他带来了一些不固定的收入,“农村里面去吹的那几年,人家方便就让我们吹个两天三天给200~500元,给多少就是多少,我们也不讲价,人家车子开过来接我们,一年下来还是能吹好几千块钱吧”。

2017年是悦贤比以往忙碌的一年。1月,请他吹唢呐的人家约有12家,他因时间上错不开拒绝了6家。悦贤经历了很多人家的红白喜事,也算是村里传统仪式的出席者和见证人。在传统村落仪式上,闲下来的悦贤会和别人聊天、喝酒、打打麻将,这成为他与村民交往的重要方式。

让悦贤意想不到的是,自己咳嗽气短的毛病让他在运气吹唢呐时经常停顿,这是吹唢呐的大忌。近年来,他唢呐吹得少了。一阵唢呐声中断了我们的谈话,这声音原来是从他的手机中发出来的。

对于自己不能吹唢呐的这个事实,悦贤内心充满了遗憾:

这个唢呐是传承普米文化的,这种文化真的是来之不易,现在身体有点小毛病不能再吹了,不然我一定会继续学习的。没办法我就把自己以前吹的唢呐录下来,是找的亲戚帮忙录制的,半年前就把这个做成了手机铃声,现在就经常能听到了。自己吹的视频也有的,但是都存在以前的那一台金立的手机里,现在原来的手机换了以后那些视频全部没有了。

悦贤现在用的智能手机是OPPO,主要用来拍照和录制视频,再通过微信分享出去。在他的微信朋友圈中,关于唢呐的文字占了一半以上的内容,比如他转发一个公众号里介绍唢呐的链接,然后专门用文字标注,“百般乐器,唢呐为王”。其余的微信朋友圈则涉及普米文化的传播以及兰坪的山歌调。前者让他津津乐道的是一个转发的宣传短片,他向我介绍,“之前有一个外边的传媒公司想要把普米族的文化要从头到尾的拍摄下来,他们下来调研拍摄的时候就叫了我来当演员”。当时拍摄的情景,他仍记忆犹新,“在三界村那边拍的,他们要拍一个非常传统的普米族婚礼,那时候刚好有一家人要结婚,在青棚里面,他们让我们用的器具都是普米族很久以前的老古董,架了16个机位。还在火塘边拍‘祭三角’,拍我们吹拉弹唱,总之每个环节都拍得非常清楚”。后来,这个宣传片的片段被他转发到微信朋友圈里。

普米族人在唱歌


悦贤喜欢听兰坪本地的山歌调,加了几个山歌群,平时喜欢听群里对汉调,偶尔自己也喜欢写几句歌词放在微信朋友圈。有一次下田干活,悦贤被雨淋湿,他随性的在微信朋友圈写了几句,“下雨了,十件衣服九件湿,不湿那件送给你”,代表着男孩对女孩的感情。快40岁的悦贤,还是单身,群里的山歌对唱让他的生活充满乐趣。在阳山的一次婚礼上,我们跟随村民一同起舞,也“混迹”在不同的人群中,和人们聊天交流。身材高大的悦贤,舞姿奔放自如,在围聚起来的锅庄队伍中,分外瞩目。我们有些纳闷,性格如此开朗的他为何找不到女朋友?他告诉我们,这可能主要是因为自己口笨,不会说话。他其实是一个极爱开玩笑的人。我们鼓励他应主动出击,他说:“我已经主动过好多次了,每次都失败了。”

这些特殊的文化群体在展开与其身份、职业相关的社会活动时,社交媒体也在不同程度上建构他们的社会关系和网络,或者说,在他们的身上,那个稳固的乡村也可能成为具有流动性和连接性的村落社会。

读书推荐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