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老伙计们出发啦》，[荷兰]亨德里克·格伦 著，王奕瑶 译，文汇出版社，2017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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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日星期二
即使到了明年，我依旧不喜欢老年人。步履迟缓地蜷缩在助行架后，莫名其妙的急躁脾气，没完没了的抱怨。还有，茶歇时毫无新意的点心，连连不断的叹气声。
我83岁零三个月了。
2月13日星期三
典型一天的描述第一部分
8点半左右起床。起床后去超市买两个新鲜出炉的面包。一边用早餐一边阅读《人民报》。《人民报》最近几年办得越来越糟糕了。接下来一小时时间主要用来写日记。写完日记后我会下楼喝杯咖啡，然后抽根雪茄。抽完雪茄我得咳上一阵子。大约到11点半，我开始锻炼身体，其实就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或者外出在附近绕圈散步。一般来说，我散步会朝向埃夫特的房间，不过不瞒你说，最近我更多会试着和艾菲“偶遇”。我感觉她见到我并没有觉得浑身不自在。我们偶尔会互相帮忙，之后常一起喝喝咖啡。
有一次我邀请她一起去听市政厅的午间音乐会，她欣然同意。不过上下楼梯成了一个很大的障碍。
1点钟我会在养老院餐厅用午餐。午餐时段我常常和埃夫特不期而遇，他每次都点面包夹炸肉卷。如果决定在楼下餐厅用餐，必须提前一周知会。一旦确认后会收到一张表格，你必须在表格上填写一周七天中哪几个中午和晚上在餐厅用餐，以及分别吃什么。晚餐可以从两道前菜、三道主菜及两道甜点中各选一样，你只要在你所选的菜前面划叉就行了。连名字都已经印在表格上了，不用你自己写。就像是医生给你开的食疗配方一样。
埃夫特七天午餐都会选面包夹炸肉卷，不论他来不来。而实际上他并不是每次午餐时间都会出现。我从办公室的“间谍”那儿得知，厨师对此极为不满，已经多次向女主管汇报埃夫特浪费面包的现象。斯代尔瓦根女士对此束手无策，因为在养老院规章制度里没有提到过对这种情况的处理办法。
2月20日星期三
我的期望值高得出奇，结果并没有让我失望：这是一场激动人心的成立大会。我们谈笑不断，大家举杯畅饮，积极性高涨。埃夫特带了上好的干红干白和杜松子酒。
在没有唱名表决的情况下，我们通过了以下决议：
一、该协会成立的目的是为了通过短途旅行让晚年生活更加丰富多彩。
二、短途旅行于星期一、星期三、星期四或者星期五上午11点后开始。
三、参加旅行的成员不能有任何抱怨。
四、要充分考虑到各种不足。
五、要考虑到养老金的额度。
六、旅行信息不会提前告知（特殊情况除外）。
七、在遵循规章二和规章六的前提下可以为所欲为。
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协会不得收纳新成员，除非有新的指令下达。
艾菲提议，她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贡献出来，为大家开设短期培训课程。培训内容为“谷歌初级教程”。这样一来，大家都可以自己搜索所需的信息。葛莱梅用自己的经费组织第一次出行，接下来是艾菲、格里吉尔、我、埃夫特和爱德华。一旦涉及钱，大家的思考都认真严肃起来。
虽然大家意见有分歧，但是星期一下午我们六个人可以在重要关头聚集在一起，共同商议此等大事，这真的是难能可贵。每个人都很友善，充满智慧，最重要的是：没有好事之人。
3月6日星期三
一年中第一缕阳光是最沁人心脾的。昨天下午我在房子前面的长椅上足足坐了三刻钟。我是第一个出去晒太阳的。待了不一会儿，长椅上就挤满了人。来得晚的人很是嫉妒，只能绕着长椅来回踱步。真可惜。
随着时光流逝，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行走、进食、说话、思考，当然还有阅读速度。周六厚厚一叠报纸，如果不想错过每篇报道的话，我得看上个三四天。昨天我刚好读到一篇关于衰老的文章。我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老已成时尚。二战结束后出生的婴儿快到领取养老金的年龄了，再过几年，参加嬉皮士运动的那一代人也该告老还乡了。他们现在是富裕又有权势的一代。他们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这些假冒的老年人未来十五年都将衣食无忧，完全无需为他们担心。五十多岁的和养老院坐着等死的八十多岁的没有任何共同点。八十多岁的人往往只会想着如何照顾别人，尤其是他们现在有权有势的孩子们，而他们自己可怜的生活却无人问津。这儿大部分老人是被迫选择住养老院的——年老体衰，生活不能自理，又没有钱请居家保姆或护工照顾自己。不能自理的晚年生活就应该在养老院度过，这在很多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
很多人一听到“养老院”这个词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上年纪”和“老年”总是联系起来的。“养老院”这个词被“护理院”代替，“护理院”一词被“看护中心”取代。最近，一个以市场为导向的服务机构联系我，问我是否需要定制版情感护理服务。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护理费可以贵得惊人了。
3月26日星期二
我写日记的目的是为了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后，留下一个小小敲钟人庆祝我拥有过的灿烂人生。不过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我放置脑后了。
我发现写作有很好的治愈效果：通过写日记，我的心情越来越愉悦，沮丧的时间越来越少。也许我50年前就该开始写作生涯，不过现在也无能为力了。
4月15日星期一
我的老公主应邀欣然赴约。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抹了一点口红，脸上涂了些腮红，看上去光彩照人。我必须承认，出发前我专门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内衣裤。这当然不是多此一举，尤其是换了身内衣裤。下次我得专门咨询一下我的老年病学专家，看看有没有办法治疗时不时出现的小便失禁，还是我真的得用老人失禁护理裤了。不久前我还指出用这样的护理裤触犯了老人尊严的底线，没想到我的底线也很快就要被触犯了。我，就是温水里煮着的一只青蛙。
我们坐7点的公车出发前往餐厅。在那家优雅的餐厅，我们愉快地享用了晚餐。晚餐花了我半个月的养老金。
艾菲非常享受这顿晚餐。我答应请她的前提条件是不要养成为她买单的习惯。“这个我可不敢保证。”我不得不说实话。
偶尔一次的不循规蹈矩让我感觉自己又年轻起来。我也没想到自己可以如此好相处。当然，和我一起的同伴是很重要的。
我们一起坐出租车回到养老院。
道别时，我在艾菲脸颊两边各轻轻吻了一下。我不禁脸红发热了。天哪，我都83岁了，居然还在想这些！
11月17日星期日
梅塔今天早晨送回了我的Ipod，现在里面存了9张古典音乐CD的内容了。
“你觉得这些音乐好听吗？”我问她。
“不怎么好听。”她犹豫了一会儿道。不怎么好听就等于不好听。
“那真是对不起你啊。”
“不需要把这些音乐全都听完才能传进Ipod里的。”她安慰我道。
但她觉得贝多芬的音乐还不错。也许她还喜欢那些依然健在的作曲家吧？
梅塔已经没有祖父和外祖父了。祖父已经去世，而外祖父则在一次家庭内部争吵中站在了对立的阵营里，于是从此和她不再来往。她觉得我就像个和蔼的祖父一般，而我也尽我所能偶尔地当她一个下午的祖父。遗憾的是这时间太短了，因为她的实习快要结束了，之后她将回到巴特霍芬多普去。
我马上就去了艾菲那里。事先我用漂亮的包装纸把Ipod包了起来，然后当着艾菲的面打开了它。我小心翼翼地帮她戴上耳机，Ipod里传出莫扎特的一首交响乐。
她为此非常非常的开心。
我向她允诺，每天早晨当她半个小时的DJ，然后每天下午为她朗诵半小时。如果我不能来的话，我会找别人代替。
半个小时就足够了，因为她大部分时间很快就睡着了，就算早上也是如此。我缓缓地把音量调到零，再小心地取下耳机。之后我在她脚下的那块黑板上写道：“你睡着的样子真美，所以我没有叫醒你。下午见。”
12月31日星期二
这是我最后一次写日记。真是个奇怪的念头。曾几何时，写日记和吃晚饭一样，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有时你充满期待，有时你兴致全无，但不管怎样你都不会置之不理。
我将过一段没有艾菲也没有日记的日子。也许我可以尝试写一本小说。
本来2013年可以是很好的一年，其中某些时刻也的的确确非常美满。但最后发生的这几件事，在年终总结上烙下了沉重的印记。我遇见了一个人，那个我多么希望能在五十年前就遇见的人。现在留给我的只有八个月的快乐和两个月的悲恸。但我依然得感恩每一个快乐的日子，就如同格里吉尔做的那样。我会用我全部的力量去让自己感恩，但有时候这种力量并不足够强大。
新年即将来临，之后便是春天！然后就是我们的葡萄酒之旅。对于我们是否可以成行，我有些不安和忧虑。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老不死俱乐部必须保持着如同名字里所说的那种精神，不然的话它就什么也不是了。
在葡萄酒之旅后，我将重新制定新的计划。只要是有计划的日子，那就是生活。
今天下午，我会去买一本新的日程本。和一本新的记事本。
作品简介
《老伙计们出发啦》，[荷兰]亨德里克·格伦 著，王奕瑶 译，文汇出版社，2017年3月
“我们的日程表永远是空的。今天没有安排，明天也没有安排，这一年剩下的日子都没有安排。我们拥有整个世界的时间。”
阿姆斯特丹某家养老院的老头亨德里克•格伦，想要一改无趣单调的老年生活，联合其他几位志同道合的老伙计成立俱乐部，从此，他们的人生变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他们设计各种出游项目，安排各种活动，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从中享受到了生命中至为重要的友谊、善意和关怀。
“偶尔一次的不循规蹈矩让我感觉自己又年轻起来。不知不觉我竟想出了一系列出行的可能性：去烹饪工作室上烹饪课、接受集体心理辅导课、举办保龄球比赛、风车村一日游、甜品烘焙坊的烘焙课、看阿贾克斯俱乐部球赛、去库肯霍夫郁金香公园参观。一起去看赛马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虽然我从未去过杜恩德格赛马场，但它听上去真的很怀旧……只要是有计划的日子，那就是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