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的自我评价竟与其猛烈批评者的观点如出一辙

【编者按】

最近正在热映的影片《奥本海默》再一次引发了大众对于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的关注,作为当今最受瞩目的电影导演之一,诺兰凭借《蝙蝠侠》三部曲、《盗梦空间》、《星际穿越》、《敦刻尔克》等作品树立了极具话题性的个人风格。

《诺兰变奏曲》一书作者、资深影评人汤姆·肖恩与诺兰相识逾20载,对诺兰进行了跨越3年的独家专访,深入探索他的作品、他受到的影响,以及他神秘的成长经历。哪些作家、导演和艺术家曾带给他启发?他迷恋何种独特的主题与形象?每部作品有着怎样的灵感来源和幕后制作故事?他如何解读自己那些烧脑作品的谜底,又怎样面对业界、媒体和观众的反应?……本文摘自该书引言。

诺兰在《蝙蝠侠》片场


尽管本书的开头记述了诺兰的早期生活,随后以时间顺序梳理他的电影,但这并不是一部传记。这是诺兰首度乐于谈论他跨越大西洋两岸的成长经历、他的寄宿学校岁月,以及在拿起摄影机拍电影之前,所有对他造成影响的事物、他的涉猎积累和灵感来源。但他仍然近乎生理性地讨厌别人从生平传记的角度来解读自己的作品。“我不想自比希区柯克,但是我认为,我遭受着被同样误解的风险,因为我的作品之间有很多非常明显的关联,我真的不否认这点,但这更多出自一个匠人(craftsman)的视角,而非一种内在的执念。我也是这样看待希区柯克的。他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匠人,其电影里不存在什么弗洛伊德式的潜文本。是的,你可以在更深的层次上分析他的电影,但这样做的问题是,你会忽视其作品中更为明显的驱动力。我感觉我的创作,更多是基于技巧手法、抽象概念和戏剧性。说真的,我觉得自己更像个匠人,而非艺术家。我这样讲不是在假装谦虚。我认为有些电影人是艺术家,比如特伦斯·马利克(Terrence Malick)就是一位艺术家。也许这两者的区别就在于,你是运用电影来表达纯粹个人的、发自肺腑的、不吐不快的东西;还是说,你是在努力和观众对话、交流,连通他们的期待和经验。与大家所以为的情况相比,我的作品更多关注制作电影的实务(filmmaking)。”

诺兰的这番自我评价最令人惊讶的地方,可能在于它与诺兰的猛烈批评者的观点竟如出一辙。后者认为他不过是个有洁癖的演艺人,搞些电影版的“魔术眼”(Magic Eye)式解谜游戏——那是精于工艺但空洞无物的奇技淫巧,对于创造性表达的使命全无热情,完美的玻璃切面之外毫无生气。诺兰和其批评者之间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们如何评价这种玻璃般的质感。批评者感觉缺乏个性的部分,诺兰却如魔术师一般,为这种“自我消失”的技巧而自豪。我写这本书的原因,就在于我认为两者都不对。诺兰电影的自传性或许不像《穷街陋巷》(Mean Streets,1973),甚或《E.T. 外星人》(E.T. the Extra-Terrestrial,1982)那般,但它们都具有个人色彩。他的作品在拍摄过程中所使用的代号经常源于他的孩子们——《黑暗骑士》是“罗里的初吻”(Rory's First Kiss),《盗梦空间》是“奥利弗的箭”(Oliver's Arrow),《黑暗骑士崛起》是“马格努斯王”(Magnus Rex),《星际穿越》是“弗洛拉的信”(Flora's Letter)。诺兰电影构建的景观与神话,对于这位创作者而言,其一点一滴的个人色彩,不亚于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的廉价酒吧,或者斯皮尔伯格的城郊小区。这些电影以诺兰生活过的城市和国家为背景,呼应那些他居住或研究过的楼宇建筑,借鉴那些塑造了他的书籍和电影,把他成年之路上遇到过的主题打乱重排:放逐、记忆、时间、身份、父职。他的电影是极为个人化的幻想,应其创造者之需,这些幻想被赋予一种紧迫感和说服力,让人不把幻想视为现实的二流版本,而是将两者等量齐观,幻想就如氧气般不可或缺。他睁着眼睛做梦,并要我们同他一起。

这本书也不是诺兰的访谈合集,尽管它是数十小时访谈的成果。访谈在他位于好莱坞的家中进行,前后用了三年时间。在这期间,诺兰编剧、筹备、拍摄并剪辑了他的最新作品《信条》(Tenet,2020)。他有什么准则?一个了不起的剧情反转和一个“还行”的反转差别在哪儿?他的电影究竟有多个人化?什么能打动他?什么让他害怕?他认为理想的情节时间跨度应该有多长,几周、几天还是几小时?他的政治观点是什么?……采访诺兰时,你很快了解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若直截了当地问他那些独特的主题和迷恋源于何处,你是得不到什么答案的。比如,你问他最初怎样对迷宫产生兴趣,过不了多久,你自己也会陷于迷宫之中。“我真的不太记得了,并不是我不愿透露。我觉得我是在开始讲故事、开始拍电影的同时,逐渐对迷宫和其他事产生明确兴趣的。”多问几句某个他迷恋的事物,反而得到更多的迷恋之物,它们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递归链。“我想,我对身份的痴迷,可能真的源于我对叙事主观性的痴迷。”他会这么说,或者:“我想,我对时间的痴迷,其实源于我对电影的痴迷。”他想要遵从生活与电影之间泾渭分明的界线,于是有了这种修辞习惯。他的迷恋(obsession),或者我称之为“痴迷”(fascination),如同亚历山大·考尔德(Alexander Calder)的动态雕塑一般飘浮在半空中,每一部分都互相连接,最终回归到原初的痴迷——电影(cinema)本身。 条条大路通罗马。

《诺兰变奏曲》,[英]汤姆·肖恩(Tom Shone)著,李思雪译,后浪|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23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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