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世界史由两半组成，一半出现在陆地，另一半藏在水里。人类从海洋中诞生，虽然我们总会遗忘。《藏在水里的世界史》一书展现的是一部藏在水里的人类史：史前文明遗址中海洋哺乳动物的残骸，是智人以海为生的证据；波利尼西亚人和维京人的远征，是先民高超航海技术的证明；海上民族与陆地社区的物物交换，是贸易与文化交流的雏形；海水中取之不尽的财富，缔造了海上帝国，并引发地理大发现；文明的重心看似从海洋转向陆地，但人类和海洋的羁绊从未停止。本文讲述了热那亚与海洋的故事。
热那亚港口的景象。克里斯托佛罗·格拉西（Cristoforo Grassi）的画作（16世纪）。
如果说威尼斯帝国的历史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那么热那亚共和国则几乎被人们遗忘了，如果说它还留下一丝丝痕迹，也不过是存在于威尼斯共和国的阴影下，以一个失败对手的身份作为对方的陪衬。然而，当热那亚在黎凡特市场上败给了威尼斯共和国后，却意外地成就了它一路向西、去往新世界冒险的契机。如果没有热那亚，就没有地理大发现，没有美洲，更不会有哥伦布了。
最初，热那亚共和国只是一个普通的意大利城邦，和其他的意大利城邦一样，当然它也曾经受到过归尔甫派和吉伯林派之间斗争的影响，不过，像其他城邦如比萨、威尼斯一样，它也将视线转向了黎凡特。热那亚的船只与十字军国家保持往来，它依靠着拜占庭帝国留下来的文化遗产向外扩张，甚至向黑海地区推进，仅此而已。蒙古帝国崛起之后，热那亚商人沿着丝绸之路前往中国，在长江沿岸的城市或者福建的港口建立据点，繁衍生息。《从亚速出发前往中国的注意事项》（L’avis sur le voyage de Chine à partir de Tana）是一本在当时商人中流行的小册子，为商人们提供了关于路线、税率、物产和当地风俗的各种信息，证实了当时欧洲人向东发展的趋势。只不过，这种发展趋势对威尼斯共和国很不利，于是它制止了热那亚共和国的东征，并且将热那亚从黎凡特市场中除名。于是，热那亚共和国决定重振旗鼓，向西方进发。
一切都从马格里布开始，对于普遍缺少黄金资源的欧洲大陆来说，马格里布是传统的黄金供应商。萨赫勒地区的贸易结构成熟，柏柏尔商人开拓了南方的线路，用来自穆拉诺岛的玻璃器皿、布匹、牛皮、铜和盐，换取象牙、天堂椒（一种带有胡椒味的植物）和羚羊皮，最重要的，是在塞内加尔和沃尔特收集的黄金，还有奴隶。然后，商人们回到非洲北部的地中海港口，将所有货物转售给基督教商人，尤其是热那亚人。热那亚商人，通过长时间的交谈与沟通，逐渐勾勒出马格里布腹地的地理形状，尤其是他们发现金矿的位置位于西非。长期以来，撒哈拉以南的非洲被隔绝在欧洲人的视线之外——因为柏柏尔商人想要保持他们的垄断地位，然而，随着收复失地运动和热那亚资本的入股，欧洲人的黄金梦终于要实现了。1212年，拉斯纳瓦斯·德·托洛萨（Las Navas de Tolosa）会战的胜利导致了脆弱的穆瓦希德王朝的解体、马格里布的崩溃，以及直布罗陀海峡对基督教世界开放。西方近在咫尺。
起初，热那亚商人只对特定的一些商品感兴趣，即北欧和他们的客户非常喜欢的英格兰羊毛毡和佛兰芒羊毛毡。因此，从13世纪70年代开始，热那亚的航船就试图开辟一条横跨坎塔布连海（golfe de Gascogne）的航线。1277年，尼古洛佐·斯皮纳莱（Nicolozzo Spinale）的桨帆船成功穿越坎塔布连海，抵达了比利时。又过了20年，这条商业线路发展得很成熟，从欧洲北部收集到的产品促进了与马格里布和安达卢西亚的贸易往来。对于热那亚商人来说，这也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机会，来自伦敦和南安普敦的羊毛毡被运到了突尼斯、斯法克斯、布吉（Bougie）、波恩或君士坦丁堡，并在当地换取皮革和油。他们还提供资金捕捞珊瑚和金枪鱼，捕捞上来的金枪鱼被保存在杰尔巴油中，在摩洛哥换取小麦之后，再运回格林纳达。
范迪诺·维瓦尔第和乌戈里诺·维瓦尔第兄弟 （Vandino et Ugolino Vivaldi），13世纪的热那亚探 险者、航海家、商人。
这样，非洲的大西洋沿岸似乎成了地中海沿岸航运的自然延伸。早在1291年，特迪西奥·多利亚（Tedisio Doria）、维瓦尔第兄弟就打算环游非洲大陆。他们装备了两艘桨帆船，预计在十年内开辟出一条能盈利的新航线。他们的主要赞助商多利亚留在了热那亚，让海商们驾驶着船自由航行，而这几位探险者们和马可·波罗一样，经常一去好几年没有消息。维瓦尔第兄弟出发之后，可能抵达了几内亚湾——一位混血儿自称是他们的孩子——然后就消失了。热那亚商人们并不仅仅满足于简单地环绕非洲，广阔的西方吸引着他们。14世纪初，他们发现了马德拉岛，并将其命名为“莱格纳姆”（Legname），意为“草木繁茂的岛屿”，同时抵达了加纳利群岛，兰斯洛托·马洛塞洛（Lanzaroto Malocello）甚至用他的名字命名了其中的一个岛屿——1339年，安吉莉安·杜拉特（Angelion Dulurt）在世界地图上就是这样标注的。
但是这些航海计划、海上探险对于热那亚这样一个小城市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他们需要更多的船、更多的水手、更多的人，但是，当时的热那亚并没有这些。虽然热那亚共和国现金资本充裕，但却缺乏人力资本，这就导致它不得不去资助其他人，特别是伊比利亚人的伟大梦想。热那亚不仅提供贷款，还将提供在乌克兰大草原上经过充分实践考核的商行模式，以及造船方面的创新——他们设计了一种新型的船舶。可以说，没有热那亚，就没有后来的海上探险。
的确，进入北大西洋后，热那亚人将不同的造船技术汇集在一起，促进了造船技术的交流和整合，最终促成了地理大发现所需要的船只的出现。在北方，人们驾驶的船只源于维京人的船。这是一种开放式的船，船头和船尾抬高，以应对波涛汹涌的大海，配备中央桅杆和方帆。在12世纪中叶至13世纪，这种船逐渐演变为柯克船，也就是汉萨同盟使用的气势磅礴的货船。在水面情况复杂的海域，人们创造出了一种“搭接结构”——船壳被装置在这个结构上，这样可以在波浪中为船只提供更大的升力，但会影响船只的行驶速度。相反，在南方的船只则采用了“卡弗尔结构”——先造船体，再搭建结构——在此基础上创造了三种类型的船。斐卢卡（Felouque）是一种狭窄且快速的小船，配有桅杆和三角帆，桨帆船与之类似，也有纵帆。最后，热那亚人和威尼斯人的货轮出现了，这种船具有高边沿，是15世纪地中海航船中的王者，在航海大发现时代，这种船被称为克拉克帆船。克拉克帆船配备了两至三层甲板和巨大的船舱，早在14世纪就能承载600至700吨货物运往威尼斯，等到15世纪（1460年）后又能将1000吨货物运往热那亚。它的司令塔后方甚至还有多个小房间，能够安置乘客，而全体船员则住在司令塔前方的区域。15世纪，在前往黎凡特的航线上，有三分之二的航船都是克拉克船。
热那亚人在如何改进船只的可操作性和如何指挥船只前行的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克拉克船的船尾舵来自北方海域，来自波涛汹涌的海面和猛烈的洋流。法兰德斯和英格兰自从12世纪80年代就出现了这种轴承和船柄——船柄可以让负责扭转船舵的人员所施加的力成倍增加。多亏了热那亚的水手们，在13世纪末，这种来自北方的船舵终于被安装在了南方的船只上。但这种“更新”并不是单向的，地中海的船只也将它们的纵帆借给了北方的船——纵帆能够提高船只逆风航行的能力。结合来自北方的方形船帆——这种船帆适合顺风航行——一种将两种索具结合在一起的新型船舶诞生了。关于帆的改造可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它的重要性很快就显现出来了。威尼斯的桨帆船有两个桅杆，在平时不需要划船手，威尼斯人对此很满意。1230年，一位热那亚水手平均能带5吨的货，到了1400年左右，一位热那亚水手平均能带17吨，这下，威尼斯共和国可就不能无动于衷了。
哥伦布的制图师胡安·德·拉·科萨（Juan de la Cosa）于16 世纪绘制的一张航海图，复原图。
在这场热那亚人和威尼斯人通过改造船只以获得更多盈利的竞赛中，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中了北方船只带来的另一个贡献——航位推测法。在南方，水手们行船时小心翼翼，不能让海岸在视线中消失，他们总是沿着海岸线航行，寻找夜晚的避风港，直线航行则很少见，比如从伯罗奔尼撒半岛到克里特岛的航线，而且这些航线是古希腊时期就存在的。在北方，情况则完全不同，人们已经掌握了远洋航行，鳕鱼、鲱鱼和鲸鱼猎人会利用北大西洋的常规洋流和风向进行捕捞。南方也将学会这一点，冬季停航期将很快被他们抛弃。
不过，不管是南方的船，还是北方的船，都不是最终的王者。克拉克船（我们发现美洲和印度都是驾驶着这种船）综合了南北方船只的优势，它具有高大的船舷、船尾舵、三根或四根桅杆，同时有方帆和纵帆，它诞生于葡萄牙的造船厂，和当时的卡拉维尔帆船一样，都是旗舰级勘探船。克拉克这个名字起源于地中海，来自阿拉伯语karabo，它将在葡萄牙北部和加利西亚的船厂接受最新的技术改进。未来将写在伊比利亚的土地上。
《藏在水里的世界史》，[美]西里尔·P.库坦塞著，孙佳雯译，果麦文化｜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23年6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