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忠实的《白鹿原》中,田小娥出场十一章就被杀死,但是却是小说中最不能忽略的人物,她先后与五个男人发生关系,是“白鹿村乃至整个白鹿原上最淫荡的女人”,被杀死后化为冤魂报复白鹿原,给白鹿原降了一场瘟疫。
《白鹿原》(影视剧照/图)
在陈忠实的《白鹿原》中,田小娥出场十一章就被杀死,但是却是小说中最不能忽略的人物,她先后与五个男人发生关系,是“白鹿村乃至整个白鹿原上最淫荡的女人”,被杀死后化为冤魂报复白鹿原,给白鹿原降了一场瘟疫。
由小说《白鹿原》改编的同名电影和话剧中,田小娥都成为关键人物,尤其是电影版,田小娥成为唯一女主角。原因倒不是纯粹的噱头,而是她本身就充满了戏剧冲突。
陈忠实说自己写《白鹿原》前去查《县志》,有件事对他影响很大:
《县志》一摞几十卷,其中有五六卷是贞妇烈女卷,第一卷,某某村、某某氏,都没有妇女的名字,前头是她的丈夫的姓,接着是她的姓,没有名字,两个姓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女人的称谓。某某氏,十六岁结婚,十七岁生子,十八岁丧夫,然后就是抚养孩子,伺候公婆,完成一生。这是我记忆里的妇女生命史,这大概是第一页上介绍的第一个人,往后一个比一个文字更少,一页上只是记两仨个。到第二本的时候,就没有任何事实记载,仅列一个人名字,某某村、某某氏,就排着人名,翻了几页我就挪开,没有什么内容。哎呀!就在我推开的一瞬间,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些女性,用她们的整个生命换取了在《县志》上就四五厘米长的位置。可悲的是,后来的人,包括我在内,没有谁愿意翻开它,没有耐心地读一遍。这是几重悲哀!你想想,十六岁结婚、十七岁生子、十八九岁丈夫就死掉,然后在屋子里头伺候公婆、抚养孩子,作为女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的过程。这种悲哀谁能感受得到?
陈忠实从满纸贞妇烈女仁义道德中看到的正是“吃人”二字。这就是此时,他萌发了写田小娥的想法:无以数计的贞妇烈女传中,应该有这种声音,反叛那个腐朽不堪的婚姻制度;应该有这样一个女人,为了合理的生存自我反抗。所以,最初的小娥的形象,涉及的不是孤立的一个女人的命运。
所以,在《白鹿原》的写作中,“性”是一个必然的主题,陈忠实说自己的态度是“不回避,撕开写,不作诱饵”。
田小娥悲剧的起源也是一场包办婚姻,他父亲将她嫁给郭举人,但在郭举人那她只是一个泡枣的工具。自然地,反抗产生了——与黑娃偷情。
田小娥随黑娃回白鹿原时,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其中为首的便是白嘉轩。他不赞成黑娃娶她,更不容许她进祠堂。
家里没了自己的容身之所,两人只得住进孔窑洞中。黑娃买下这窑洞时,还激动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窝儿。这是他们少有的幸福时刻,但很快就各自被卷入难以逃脱的宿命:黑娃参加了革命;田小娥先是沦为鹿子霖的玩物和工具,在他的驱使下勾引白孝文,最后被鹿三刺死。田小娥死后冤魂不散,给白鹿原降下瘟疫,附体鹿三向男女老少控诉:
“我到白鹿村惹了谁了?我没偷掏旁人一朵棉花,没偷扯旁人一把麦苗柴禾,我没骂过一个长辈人,也没揉戳过一个娃娃,白鹿村为啥容不得我住下?我不好,我不干净,说到底我是个婊子。可黑娃不嫌弃我,我跟黑娃过日子。村子里住不成,我跟黑娃搬到村外烂窑里住。族长不准俺进祠堂,俺也就不敢去了,咋么着还不容让俺呢?大呀,俺进你屋你不让,俺出你屋没拿一把米也没分一把蒿子棒捧儿,你咋么着还要拿梭镖刃子捅俺一刀?大呀,你好狠心……”
“族长,你跑哪达去咧?你尻子了躲跑了!你把我整得好苦你想好活着?我要叫你活得连狗也不如,连猪也不胜!”
人称仁义的白鹿村为何为出现这种冤案?族长白嘉轩的仁义又何在?
白嘉轩所代表的仁义并不是鹿子霖那样假公济私的虚伪,他确有大仁大义之举。
农协曾批斗过他,可在田福贤带领民团报复农协骨干分子,用酷刑折磨他们时,他下跪为他们求饶。黑娃曾打折了他的腰,他不仅原谅了黑娃,最后还迎接他和新媳妇进了祠堂。
然而,单单是对于田小娥,白嘉轩并未表现出宽厚仁慈,在田小娥被残酷杀害时,白嘉轩反而说田小娥“这号人死一个死十个也不值得后悔”,田小娥化为厉鬼以瘟疫为要挟要求给自己造庙时,白嘉轩断然拒绝,并造了一座镇妖塔。但除了未守妇道和在鹿子霖驱使下勾引白孝文,田小娥并没有害过其他人,也没有做过其它坏事。
《白鹿原》(影视剧照/图)
该如何理解白嘉轩这种自相矛盾的行为呢?
回看《白鹿原》马尔克斯式的开头:“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
娶回的女人接二连三的短命而亡,人们传言白嘉轩那里长了一个有毒汁的倒钩,连他自己都信了,这样的经历让他对性的欢愉埋下了深刻的恐惧和过分的警惕。
他成为族长后更是腰板挺直,连在村头喂奶的女人都看不惯,更不会容忍小娥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他都没有放弃对自己儿子性生活的干预,而且鉴于黑娃的严峻教训,他愈加严厉地注视儿子孝文的行为规范。他怀疑新婚儿子纵欲,就指示老婆去教导儿媳。他母亲甚至半夜三更来到儿子窗前,在孙媳妇正要尽兴时哼催眠曲破坏小两口的情绪。
作为白鹿村的族长,白嘉轩心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宗族礼法的稳定和族规乡约的严格执行,而“性可以扰乱社会结构,破坏社会身份,解散社会团体”,这也是田小娥的最初反抗的源起。
费孝通在《生育制度》中写道:“性的关系带着极强烈的亲密感情,甚至可以说是不顾一切的冲动。性的关系是一种很原始的关系,我所谓原始关系,就是先于文化的。这种强烈的冲动可能销毁一切后起的、用社会力量所造下的身份……若是让性爱自由地在人间活动,尤其在由严格身份规定的社会结构中活动,它扰乱的力量一定很大。”
所以,白嘉轩越是正直仁义,为宗族礼法计,他就越不可能接纳田小娥,即便她后来只是想和黑娃过日子。
革命与新文化风起云涌的时代,白鹿原上宗法乡约事实上早已随着那块刻着“仁义白鹿村”的石碑被打碎,无法补缀浑全,但白嘉轩坚持抱残守缺,用他的仁义逼死了田小娥。
当旧传统被打破,而自由又迟迟没有到来时,有几人能像胡适那样在新旧文化中切换自如,左右逢源?
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密史,《白鹿原》中的密史到现在还没有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