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可持续发展:红色药丸还是蓝色药丸?

作为一个群体,渔民对于与鱼类有关的任何事情的观察能力都非常差,这些事情在他们的日常行为过程中并不一定可见。

——托马斯·亨利·赫胥黎,《皇家渔业委员会报告》,1863年

海鸥尾随一艘蓝色拖网渔船


1949年,美国博物学家奥尔多·利奥波德写了一本《沙郡年鉴》,这是第一本注意到并讨论保护自然环境必要性的书。除此之外,利奥波德写道:

……我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州消灭了狼群。我看到了许多新的无狼山的面貌,看到朝南的山坡上布满了迷宫般的新鹿道。我见过每一棵可食用的灌木和幼苗都被吃掉,这些树木先是没有一丝生气,然后死亡。我见过每一棵可食用的树,落叶至马鞍的高度。这样的一座山看起来好像有人给了上帝一把新的修枝剪,禁止他做任何其他的行为。最后,鹿群饥肠辘辘,大量死亡,骨头白化或者在树下腐烂。

这是第一次有人质疑关于捕食者灭绝的自然资源管理实践方案。直到不久前,人们还普遍认为,动物被视为有害于农业或总体上有害于人类利益的“害虫”, 因为它们与猎人争夺猎物或与农场主争夺农产品。当时,消灭这些人类敌人是司空见惯的事,有时地方或国家政府会提供明确的财政支持。因此,在狼居住的地区消灭狼被认为是毋庸置疑的,只要看到它们就杀死它们。不仅狼被认为是有害生物,这个理论也包括杀死所有大型食肉动物,包括熊、野猫、猛禽等。害虫的概念有时也会延伸到人类身上,直到19世纪中叶,在北美的一些地区,每杀死一个美洲土著人,都会得到赏金。不幸的是,这肯定不是特例,这种做法在历史上很常见,在一些地方仍在继续。在海洋中,鲸目类动物通常被视为害虫,因为它们与渔民争夺鱼类资源。直到今天,许多渔民看到一只搁浅的海豚时仍然欢欣鼓舞。

这一观点的问题在于,捕食者的消失扰乱了整个生态系统,利奥波德以鹿为例指出了这一点。同样的问题也存在于海洋动物身上:为捕捉更多鲱鱼而捕杀海豚的想法不仅徒劳,而且适得其反。但猎人和渔民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捕食者稳定了营养链,捕食者是人类的朋友而不是竞争对手。在海洋中,还有一个额外的因素,那就是鲸鱼和海豚不仅能调节较低的营养级水平,而且它们还能通过粪便使海洋肥沃。这增加了浮游植物的数量,进而对所有种群都有积极影响。

不幸的是,正如你所想象的,在这个专注于最大化产量和增长的世界中,很难理解这些概念。我们对目前关于如何管理海洋资源的一些想法也存在同样的问题。我们描述的“最大可持续产量(MSY)”的概念不仅因为渔业的抵制而难以应用,而且它本身可能存在缺陷。生物学家常说,在一个生态系统中,“你不能只做一件事”,这意味着你不能认为一个物种是孤立的,当你影响一个种群时,结果是对所有其他种群都有影响,包括所有营养级。但这正是MSY概念所做的,它利用一个模型计算允许的鱼类配额,该模型就像被隔绝在海洋中即将被开发的股票。

但是,如果我们用一种更广义的方式,将MSY的概念应用于整个生物圈,而不是单个物种,也许MSY的概念可以被拯救。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将所有的营养相互作用组合在一起,使用基本的物理考虑来计算海洋能给我们什么,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那么,整个海洋的MSY是多少?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让我们从定量评估地球上存在和产生的生物量开始。数据可以在艺农、巴昂等人最近的一项工作中找到。在图中,我们展示了各种生物的质量是如何分布的。从这张图中,我们可以计算出地球上的总生物量大约相当于5500吉吨的碳(图6.12)。

图6.12,基于生物量的全球生物分布。数据来自巴昂等人,2018


到目前为止,植物是地球上最常见的生物,因为它们是“自养生物”,即第一营养级,收集阳光并利用阳光将水和二氧化碳固定,形成构成生物生命基础的分子。之后的营养级由异养生物组成,形式为单细胞生物、细菌及其他生物,它们是最简单和最常见的生物。由于这一级别的生物依靠植物获取能量,因此它们的总质量较小是有道理的。以动物形式存在的多细胞生物在营养级水平上有了进一步的提高,它们只占总数的一小部分是合乎逻辑的。

现在让我们从图表中删除植物和单细胞动物,并仅查看动物的分布,数据同样来自这篇文章(图6.13)。

图6.13,动物生物量的分布。巴昂等人2018年的数据


在这里,我们看到节肢动物是迄今为止陆地和海洋上最大的动物群。请注意鱼类生物量巨大,数量令人难以置信地远远高于陆地上的野生动物。软体动物和各种各样的昆虫紧随其后。还要注意的是,刺胞动物的数量也很多,包括海蜇门。当你看到它们在水池里游泳时,它们看起来很轻,甚至是空灵的生物。然而,海洋中有如此多的刺胞动物,它们的总生物量几乎是人类的两倍。就其总生物量而言,牲畜也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类别。在哺乳动物中,人类是一种异常现象,其总数量远远高于陆地上所有野生动物、哺乳动物和鸟类的总和,这些生物数量已经减少,仅占总量的一小部分。难怪今天几乎没有人靠打猎为生。

但这些数据并没有告诉我们太多陆地和海洋之间生物的分布情况。为此,我们需要另一组数据,同样来自巴昂等人的文章(图6.14)。

图6.14,巴昂等人2018年给出的海洋、陆地和地下系统的生物量分布


我们发现陆地生物量是目前为止最丰富的,其次是我们通常看不到的地球的“深部区域”,主要由细菌和古菌的单细胞生物组成。令人惊讶的是,海洋生物量仅占陆地生物量的1%左右。也有其它数据给出的海洋生物量的比例稍大,但不超过2%,不平衡仍然存在。因此,如果地球上的总生物量相当于550吉吨的碳,那么海洋中的生物量为5~10吉吨。

为什么大海几乎是空的?主要原因与植物的结构有关。在陆地上,植物是由根、干、枝、叶等组成的复杂机器。它们的大部分物质在生物学上是不活跃的,主要是代谢死亡的木材。但是木材有着各种必要的用途:它管理着从土壤到叶子中活跃细胞的养分流动,并为植物提供支撑和机械阻力。相反,在海洋中,光合植物大多是单细胞生物,它们是所谓的绿藻或蓝藻。这些小细胞不需要刚性结构;它们直接从水中获得所需的营养,并进行光合作用。所以,它们的总生物量不如陆地上的植物多。

因此,海洋植物每单位生物量的代谢速率要比陆地植物大得多,这仅仅是因为海洋植物不必承受树干和根系的巨大负担,实验测量证实了这种情况。“净初级生产力(NPP)”测量光合作用固定的碳量,通过减去植物呼吸损失的二氧化碳量进行校正。它以每年千兆吨碳为单位。对这个参数有各种各样的估计,但是,一般来说,数据表明陆地和海洋生产力的NPP大致相同,两者的碳排放量都在每年50吉吨左右。这是一个令人惊讶的结果。陆地和海洋中光合作用的分子机制是相同的,但海洋覆盖了地球更大的面积,约占总面积的70%。那么,为什么海洋生产力不比陆地生产力大呢?同样,这是有原因的,它与限制陆地和海洋生物量的营养物质的可得性有关。

要理解这一点,我们可以从整个生态系统利用太阳光作为能源来创造生物这一事实出发。但是,要创造任何东西,你都需要材料,在生物学中,它们被称为“营养元素”。生命使用的4种主要营养元素是碳、氢、氮和氧。然后,还有“大量元素”:钙、钠、氯、硫、磷、钾、镁等。最后,某些特定的代谢机制还需要更多的元素。生命只有在能找到营养的地方才能存在。不仅如此,生命需要能够以非常有效的方式回收这些元素,否则它要么耗尽营养,要么在自己的排泄物中窒息,要么两者同时发生。

让我们从4种基本元素的可用性开始:碳、氮、氧和氢。氧和氮以分子形式存在于大气中。碳和氢也以二氧化碳和水的形式存在。在陆地上,陆地植物的叶子直接从大气中吸收二氧化碳。陆地植物也可以用叶子吸收水分,但通常更喜欢由根部吸收液态水。陆地上的生物依靠雨水获取水分,在某些情况下,复杂的水蒸气输送机制将水从海洋输送到大陆内部。这主要是森林产生的“生物泵”效应。

在海洋中,4个基本要素的情况相似。当然,海洋植物在供水方面没有问题,而其他主要营养物质,氮气、氧气和二氧化碳,以溶解在海水中的气体的形式存在。但是,海洋中这些营养物质的供应不如陆地上丰富,因为它们在海水中的浓度低于大气中的浓度,并且随着深度的增加而下降。伴随着水对阳光的吸收,营养物质也逐渐减少,其结果是通常只有在离水面不超过几十米的水层内,才会出现光合生物。这一区域被称为“透光层”或“真光层”。在真光层之下,海洋是黑暗的,含氧量非常少,这种情况被称为“缺氧”。当然,光合生物不能在黑暗中生存,但一些鱼类可以通过降低代谢率在氧气很少或没有氧气的情况下在深海生存,其他生物则定期进行垂直迁移以便呼吸。海洋哺乳动物也会这样做,周期性地到达水面,为其代谢系统补充氧气。

总的来说,这4种基本元素不断的从生物圈交换到大气,然后再交换回来。通常情况下,生活在陆地或海洋中的生物不存在稀缺或再循环的问题。当我们观察磷、硫、钙及其他大量元素时,情况要复杂得多。这些元素通常不具有气体形式。它们仅以溶解在水中的可利用离子的形式存在。这对于陆上植物来说是一个严重的问题。雨水基本上是蒸馏水,它不含大量的矿物质,那么这些营养物质从哪里来呢?陆地生物圈通过使用各种战略解决了这一问题,主要的一种是腐殖质,这是植物根系生长的肥沃土壤的名称。这是一个真正的生物化学实验室,不断收集和回收死去的动物和植物,使它们所含的矿物质可用于植物的根部。

但是,无论腐殖质的效率有多高,它都无法以100%的效率回收矿物质。一小部分必然会被雨水冲走,并被河流径流带入海洋。补充这些营养物质的主要来源是河流从山脉的侵蚀中收集的营养物质的周期性流出。你还记得埃及是如何被称为“尼罗河的礼物”的吗?这是因为周期性的尼罗河洪水补充了农业从土地上带走的养分。火山也能以风携带的小颗粒的形式传播营养物质,熔岩流冷却到室温后,其肥沃程度是出了名的。风还可以从沙漠中收集小沙粒,并将它们带到很远的地方。亚马逊河流域的森林似乎不断的以来自撒哈拉沙漠的灰尘的形式获得所需矿物质的补给。植物的另一种可能性是从动物粪便或动物尸体中获取矿物质。由于动物是可移动的,它们可能在某处进食,在某处排泄或死亡,通过这种方式将矿物质从一个地方运送到另一个地方。目前,人类已经开始用天然肥料和人工肥料来补充他们种植植物的养分。

在海上,情况就不同了。在陆地上,矿物集中在岩石中,限制机制是将它们转化为离子的过程,这些离子可以溶解在水中,然后被生命吸收,这是一个耗能巨大的过程。在海洋中,矿物质已经溶解在水中,但往往均匀地分散在体积巨大的海水中。如果海洋是静止的,矿物质营养的浓度将是均匀的,不足以维持生命所需。但事实并非如此,海洋中存在着营养丰富的区域,它们支持着丰富的生命。这些区域主要是河流径流将矿物带入海洋的结果。不太重要但不可忽视的营养来源是火山。热液喷口是海底的裂缝释放出富含从下面岩石中浸出的矿物质的热水,它们也是海洋生物矿物质的重要来源。风携带的灰尘也能使海洋肥沃,就像在陆地上一样,动物的排泄物是植物矿物质营养的重要来源。尤其是鲸鱼的排泄物是海洋肥沃的一个重要因素——至少在过去两个世纪大规模灭绝之前是如此。

如果不添加某种矿物质,这些营养盐本身不足以支持丰富的海洋生物。问题是,如前所述,海洋中的生命往往集中在水面以下几十米的真光层。但没有一种机制可以在该地区富集矿物质,也没有一种类似于陆地腐殖质层的机制可以从死去的生物中回收和重新分配矿物质。

当海洋动物死亡时,因为生物组织密度比水大,它所含的矿物质会随着尸体而下沉。你有没有注意到当你在游泳池里仰面漂浮时会发生什么?让你漂浮的是你肺部的空气,而你的腿和手臂往往会下沉。水生动物和人类之所以能保持漂浮,仅仅是因为它们一直在游泳,或者因为它们在身体的某些部位持有空气。鱼有鱼鳔,而哺乳动物可以使用它们的肺。相反,死去的生物不呼吸,更不用说会游泳了,因此容易下沉。但是,在分解过程中,气体可能积聚在尸体内部,并产生足够的浮力使其漂浮,或者在某些情况下,导致尸体沉入海底后重新浮出水面。有一个传说,如果你是一个职业杀手,你应该在送受害者被鱼吃掉之前,用刀割开他的内脏。这样,气体就不会积聚在尸体的腹部,也不会浮出水面来暴露罪行。本书作者没有雇佣刺客的经验,他们只是报道了这个传说。但从生物物理学的角度来看,这是完全有道理的。

无论任何情况,死去的海洋动物的命运总是一样的。它们可能会漂浮一段时间,但最终会沉入海底。在那里,尸体将被各种专门在深海作业的清道夫逐渐分解。但是,如果营养物质留在深海,它们就不能再用于真光层。幸运的是,水流至少可以从海底补充部分营养盐。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要理解它,我们需要探查海底(图6.15)。

图6.15,海底区域。深度是沉积营养盐回补的基本参数


离海岸最近的区域被称为大陆架,从地质学上讲,它是所属大陆的一部分,唯一的区别是它在水下。它的深度随着距离海岸的距离而缓慢增加,直到我们到达形成大陆板块边界的大陆斜坡。在大陆斜坡的底部,有大陆隆起,一个由从斜坡上落下的堆积沉积物组成的水下小山。在更远的地方,海底通常被称为“深海平原”,其起始深度约为3000至6000米。

在大陆架上,洋流和风在较低的深度搅动海水,使底层的营养物质能够正常地返回到表层。对于沉没在深海平原上的营养物质来说,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营养物质也可以通过一种称为“上升流”的现象得到回补,即当深海洋流与大陆边缘相遇时会上升。我们在这本书中已经提到,这种现象如何在秘鲁渔场发挥根本作用,其产量很大程度受到厄尔尼诺和拉尼娜现象的影响。两者都是季节性气象条件,它们不能影响深海洋流。但它们确实会影响海洋的最表层,并阻止营养物质到达表层。

最后,由于洋流上升或河流径流,只有在海岸附近的海水中才能获得高浓度的营养物质。远离海岸,矿物质的浓度变得越来越低,因此,公海的生物量贫乏。它们通常被定义为“海洋沙漠”,尽管它们并非完全没有生命。现在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海洋的生产力并不高于陆地的生产力。这是因为大部分海洋都是沙漠。

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从人类对这些问题的兴趣出发来研究这些结果:就人类的食物而言,我们可以从海洋以及陆地得到什么?净初级生产力NPP是本次评估的关键参数。它测量了一个生态系统生物量更新的速度。总体而言,克劳斯曼和合著者估计,总NPP的人力占用(HANPP)约占总产量的25%。但是,同样的,比较海洋和陆地的数据,会产生令人惊讶的结果。根据联合国粮食与农业组织(FAO)的数据,人类食物中99.7%以上的卡路里来自陆地环境,来自海洋和其他水生生态系统的热量不足0.3%。根据FAO的数据可知,世界粮食产量在2017年左右已经达到了22亿吨。鱼类产量(包括甲壳动物、软体动物和其他水生动物)仅为每年8000万吨。但如果我们考虑到未报告和非法捕捞的产量,其产量肯定会更大。因此,谷物的产量大约是鱼类产量的30倍。最后,我们可以计算出,人类对海洋资源的占有量约为海洋净生产力的0.1%,甚至可能更少。与陆地25%的比值相比,价值非常小。

那么,这么小的占有率怎么会让人类耗用这么多的鱼类资源呢?这个“空海”的故事不夸张吗?唉,不是。海洋的高NPP都是浮游植物极高代谢率的结果。但人类不捕捞浮游植物,他们捕捞较高营养级的生物,如甲壳动物和鱼类。在这里,我们面临一种被称为“反向营养链”的现象。在陆地上,植物生物量大约是动物生物量的1000倍,这是营养链正常运作的一部分。在海洋中,情况正好相反:动物的生物量几乎是植物(浮游植物)生物量的30倍,这也是因为海洋自养生物的代谢率极高,使动物能够积累生物量。因此,就总生物量而言,人类正在开发一种丰富的资源;这就是为什么捕鱼对渔民来说可能是一项非常有益的活动,有时甚至近乎奇迹。但这一巨大的丰度最终证明是虚幻的,由于鱼类繁殖缓慢,因此人类很容易耗尽鱼类资源。正如保利和克里斯滕森在1995年所报告的那样,据估计,渔业的占有率约为8%,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更高。如今,占有率肯定更高,难怪如此多的鱼类资源被耗尽和破坏。

这一评估证实了本书的基本论点:我们从海洋中捕捞的鱼类数量超过了海洋生态系统的生产力所能生产的数量。这是值得注意的,因为人类不是水猿,他们在海洋中的存在比在陆地上更为有限。世界上注册船舶不超过25万艘,即使考虑到未注册的船舶,在任何时候,海上人数也不可能超过200万-300万。这一小部分人已经足够清空海洋中的大部分从鲸鱼到金枪鱼和鲑鱼的大型生物。但这并不令人惊讶,在过去数万年中,可能同样少数的人类足以消灭大部分陆地巨型动物群。人类捕猎,无论是针对鲸鱼还是猛犸,都是非常有效的,具有极大的破坏性。

也许,管理渔业的人从未计算过浮游植物的代谢率,我们可能认为他们甚至不知道NPP是什么。但他们明白,从鲑鱼到金枪鱼等传统的高价值鱼类的产量正在下降。因此,他们捕捞越来越低营养级的生物,即人类通常不喜欢吃但可用于水产养殖饲料的较小鱼类。这是一个可行的策略,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是可行的:低营养级的生物量比高营养级更丰富,逐底竞争的目标变为了无脊椎动物、螃蟹、龙虾等。

但即使是生物量大的小型鱼类也在迅速枯竭,如果我们继续朝这个方向发展,我们可以直接瞄准浮游植物?这是“蓝色增长”理念的一部分,人们相信它将开发出巨大的生物量资源。毕竟,如果鲸鱼可以主要依靠浮游植物生存,为什么我们人类不能这样做呢?

理论上可以这么做,前景看起来很光明。这并不是因为浮游生物的生物量如此之大,而是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海洋浮游植物的初级产量是巨大的,能够迅速回补渔民或其他捕食者移走的数量。当然,尽管人们大肆宣传蓝色增长,但浮游生物主要被视作水产养殖的饲料,并没有人愿意吃它。但即使这样,未来也可能发生变化,饥饿使人们愿意吃任何东西。你还记得查尔顿·赫斯顿出演的电影《2022:幸存者》(1973)中的“绿色食品”吗?它应该是用人肉制品供人食用的。当然,这是科幻小说,但如今人们对食物的看法迅速变化,我们已经提到了该行业是如何致力于开发菜谱,使浮游生物适合人类食用的。如果我们能说服人们吃浮游生物,可能是油炸的、捣碎的、烤的,或者其他,理论上,我们就有可能找到一种新的食物来源来满足不断增长的人口的需求。

美好的理论往往在与丑陋的现实发生冲突时崩溃。当人们开始开发自然资源时,自然资源似乎总是很丰富的,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过度开发总是潜伏在幕后:任何东西都可能被过度开发,从古至今,一直如此。捕捞浮游植物是一个特别危险的想法:它涉及开发相对少量的资源。它之所以看起来如此丰富,是因为它的繁殖速度极快,但在任何时刻都不会超过几十亿吨,而预计的人类消耗量就是这个数量级。和渔民一样犯下过度开发资源这个错误的后果,就是生物量的崩溃。如果最低营养级的库存崩溃,一切都会崩溃。但是,破坏浮游植物种群意味着破坏整个海洋生态系统,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如果有的话,就是所谓的“焦土”军事战略。人类已经在短短几个世纪的艰苦战斗中赢得了与鲸鱼的战争。如果人类发动一场针对浮游生物的战争,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消灭这个新的敌人?也许只需几十年?

这种可怕的情景是一种与古代狩猎和采集模式相同的结果。猎人们发现了什么就抓住什么。渔民也是这样做的,正如我们在本书前面几章中已经看到的那样,这一战略几乎促成了过度开发和资源破坏,无论是哪种类型的资源。在资源被破坏之前,难道我们不能改用原则上能够与资源承载力保持更好平衡的海洋战略吗?

更好地控制海洋开发的一个步骤将是从狩猎和采集转变为畜牧业。这意味着渔民在捕鱼之前就成了鱼的主人,因为允许他们捕捞的鱼群被限制在封闭空间或特定区域。我们已经看到了现代水产养殖业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在封闭的水箱或封闭的水体中养鱼。但是,就目前情况而言,水产养殖与畜牧业是一个差强人意的等价物。问题是,大多数鱼类都是食肉动物,而那些在陆地上作为牲畜饲养的动物通常是草食动物。因此,养殖的鱼类主要以野生鱼类为食,其结果是水产养殖成为推动渔业过度开发海洋资源的又一个因素。未来可能会创造出以草为食的鱼类品种,但这只会将水产养殖变成陆上农业的附属品,几乎不会改变海洋资源管理的问题。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像管理农业一样管理海洋。也就是说,控制资源增长的几乎所有阶段。在某种程度上,这已经在水产养殖中实现了,在水产养殖中,当幼鱼被引入池中时,“播种”一词被用来比喻养殖实践。在更大的范围内,是苏联时期里海鱼子酱生产的管理方式,当时政府资助了繁殖设施,将幼小的鲟鱼放归大海。这是一个昂贵的过程,对于鱼子酱这样的高价值产品以及水产养殖业的大多数产品来说都是可能的。这是否能在更大范围内实现仍有争议。

那么,为什么不给海洋施肥呢?在农业中,矿物肥料是常用的,海洋中也可以使用矿物肥料,特别是在矿物离子浓度不足的地区。但必须小心谨慎,过量的肥料会导致大片海域的富营养化,造成缺氧和动物死亡。这是一种典型的浅海现象。例如,亚得里亚海在20世纪70年代受到含磷洗涤剂排放的影响。你可以说它正在被施肥,但从矿物流入中受益最多的生物是藻类。结果就是所谓的富营养化现象,伴随着氧气的消耗,几乎杀死了所有的鱼,并将大部分亚得里亚海变成了臭水坑。

但海洋的施肥可能有大规模应用的前景。早在20世纪90年代,人们就注意到,在地质时期,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与大陆上存在的沙漠区域之间存在着反比关系。这似乎是因果关系的惊人串联。当陆地上有大片沙漠时,风蚀会产生沉积在海洋上的灰尘,使浮游生物肥沃,从而降低二氧化碳浓度,进而导致气温降低、干旱和大气中的灰尘增多,甚至形成冰河时代。这是陆地生态系统难以置信的复杂性的一部分。

一旦发现了利用沙漠中的灰尘给海洋施肥的机制,就有了这样一种想法,即可以通过在海洋中营养贫乏的地区撒肥料(主要是硫酸铁)来人工复刻。最初的想法与其说是为了帮助鱼类种群再生或扩大规模,不如说是为了促进浮游植物的生长,从而吸收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对抗化石燃料燃烧的影响,缓解全球变暖。据报道,其中一位支持者约翰·马丁曾说过,“给我半辆装满硫酸铁的油轮,我会带你到下一个冰河世纪”。从那时起,这一想法就成了一些实际实验的主题,并作为一种不计后果的“地球工程”形式出现在媒体上,旨在与行星生态系统玩危险的游戏。

马丁在评估他的想法的后果时可能有些乐观。施肥对抗全球变暖的前景仍在评估和讨论中,哈里森的一篇论文估计,海洋的大量营养施肥最多可以减少目前人类碳年排放量的10%~20%。这在对抗全球变暖的努力中只会产生微不足道的影响。除了气候影响外,迄今为止进行的小规模实验表明,矿物施肥确实会导致海洋中的浮游植物大量繁殖。这可能是一种修复因过度捕捞而严重枯竭的鱼类资源的方法,尽管这一可能性仍有很大的探索余地。

为海洋施肥仍然是一个根深蒂固的理念,即管理地球资源意味着最大限度地提高人类消费的产量。这应该是可行的,不会破坏一切,尽管这一点经常被遗忘。然而,从迄今为止报告的数据来看,从理论上讲,我们可以将海洋资源的开发推向比目前更高的水平。毕竟,这是“蓝色加速”概念背后的基本理念,这是“蓝色经济”理念最乐观的版本。但事实上,某些事情理论上是可能的,但实际上不可取。

俄罗斯研究人员戈尔什科夫和马卡里耶娃在对生物圈的研究中提出了一个非常普遍的观点,强调系统的复杂性不是随机的,而是一个重要特征,它使生物圈能够比人类创造的系统更好地适应变化,并且创伤更小。根据他们的说法,如果我们不想破坏整个生态系统的稳定,人类对生物圈净产量的占有率不应超过1%,但我们在陆地和海洋上都远远超过了这一比例。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看到巨大的灾难,仅仅因为生态系统的崩溃需要时间,但风险在于,它最终会崩溃。

电影《黑客帝国》剧照


也许我们仍然处于一种可以选择的状态:红色药丸还是蓝色药丸。1999年第一部《黑客帝国》电影对这一选择的标志性描述中指出,红色药丸意味着令人不快的真相,而蓝色药丸代表着保持无知。就海洋而言,选择无知意味着继续只受经济便利的引导。它意味着,当它在那里的时候抓住那里的东西。这意味着继续从一个营养级下降到另一个营养级,直到到达底部,以这种方式,破坏了维系整个海洋生态系统的营养级。如果我们愿意,我们可以把蔚蓝富饶的大海变成一个臭烘烘的棕色水坑。这就是我们想要做的吗?也许不是,但这正是无知的药丸带给我们的。

相反,另一种药丸意味着知识。这意味着评估海洋及其生物的本质,而不仅仅是作为人类成长的资源。这意味着让海洋保持和平,让它们从过去几个世纪人类对它们造成的破坏中恢复过来。这意味着看到海洋恢复到它们曾经拥有的丰富生命力。可能吗?人类似乎不太可能放弃无知药丸而选择知识药丸。但目前还没有决定。未来将是我们想要的样子。

本文摘自《空海:蓝色经济的未来》一书。

《空海:蓝色经济的未来》,【意】拉里亚·佩里西、乌戈·巴迪/著 刘纪化、王文涛、郑强/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22年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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