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生辉——上海中国画院画师写生作品展”近日在上海中国画院美术馆展出,呈现画院老中青三代画师的写生成果。
在展览之际,知名报人、学者郑重回忆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画院老前辈,如林风眠、程十发、陈佩秋等人的写生往事,也谈及了国画要不要写生的看法。他认为,随着时代景物已经发生了巨变,风物全异之下,国画写生对创作是很有帮助的,写生完全改变了过去中国画创作只临摹古画的习惯。中国画如何表现时代性则仍然处于探索时期,是值得探索下去的专题。
国画要不要写生?这是大家一直有所争论的话题。我认为,国画写生对创作是很有帮助的,写生完全改变了过去中国画创作只临摹古画的习惯,画院的老画师们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时候,写生是非常频繁的,写生规模也是很大的,那时候的写生都是与国家的一些重点工程结合起来,当时去新安江水电站、舟山渔港、嵊泗、马桥公社这些地方写生,陆俨少、林风眠、唐云、程十发他们都去参加外出写生的。
1961年,画师在苏州写生,张大壮、孙雪泥、唐云、沈迈士、朱屺瞻、吴玉梅、邵洛羊、来楚生、叶潞渊等。
写生的地方都是画院组织的,画院有专门的写生经费,很多地方画家个人没办法过去,都需要单位出面和当地的公社联系好,安排好路程和住宿。画家们是很愿意去写生的,一方面可以实地去采风体会,另一方面确实可以收集到创作素材。如果总是画古画的题材、形式,是没办法有新东西的。很多画家写生回来以后画了实景作品,绘画的题材就可以不断地更新。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画院组织画家去新安江水电站写生,很多画山水的老画家陆俨少、应野平、唐云等等,都去了新安江水电站,吃住在那里,每天带着画板去写生,创作了很多写实的画作。程十发先生还曾经带着学生坐着马车到内蒙古写生,他们画了不少草原、牦牛的艺术形象。画院的画家们还去过很多革命圣地采风写生,他们因此也创作了很多井冈山、韶山等地的实景作品。上海的一些地方比如植物园、马桥公社等等,都是画院画师的定点写生地。那时候的画家们都有自己的写生本子,去采风写生的时候就随身带着,出去短则十几天,长则个把月。去新安江写生的时候时间就很长,当时画家们住在江对面,每天去写生。
新安江水库组画(之一) 唐云等 1965年 上海中国画院藏
新安江水库组画(之四) 陆俨少、沈迈士等 1965年 上海中国画院藏
我曾跟着画院的老画家们到舟山去写生,我们一群人坐着船,海上刮着大风,林风眠先生也去了。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林先生写生的时候画当地的牛,那牛转来转去,林先生也跟着牛一起转来转去地画,他拿着画板,牛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后来我看到过他画的一幅画,是舟山的妇女捡鱼,这张画就是林先生在舟山写生回来后创作的。我还记得,唐云先生画的公社鸡群就是在马桥公社画的。我跟着唐先生去了马桥公社,他画了很多张,我说“这张蛮好”,他就说“这张好,你就拿去吧”,现在我还有这张画。程十发还经常带着汪大文、吴玉梅去青浦写生,我跟着他们去过,那时候都是老画家带着年轻画家一起去写生。有一次,我和刘旦宅坐火车去杭州,火车临时停车,刚好旁边有一群马,他就下车去画马,他画得入迷了没有赶上车,结果火车开跑了,他就留在那里画画,我们到了杭州找了一辆车把他接到杭州。
20世纪50年代,陈秋草(右三)、林风眠(右二)、关良(右一)等在上海市郊写生。
渔妇(油画) 林风眠 20世纪50年代 上海中国画院藏
竹鸡 唐云 1975年 上海中国画院藏
陈佩秋画过水稻题材的作品,那是她出去写生回来以后创作的,这让我印象非常深。陈佩秋喜欢出去写生,因为她是美术学院新式教育出身,非常重视写生。陈佩秋去植物园写生,画了很多兰花、牡丹的作品,她对这些植物观察非常细致,画的时候也有自己的一套形式。她在自己家里养了很多鸟,所以她的鸟才画得那么准确。后来她还种过很多仙人球,所以我们能看到陈佩秋画的仙人球作品,要知道仙人球是很难画的。陈佩秋一出门写生就会在外面呆很长时间不回来,谢稚柳先生想念她了还为她写过几首词,词里讲她写生很久仍不归家,自己很思念她如何如何。这些词也是陈佩秋去世以后才流传出来,谢稚柳陈佩秋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含蓄,之前我们都是不知道的。
饱饱金珠胜似春 陈佩秋 1974年 上海中国画院藏
谢稚柳赠陈佩秋《菩萨蛮》词(图片为郑重先生提供)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画家们还去钢铁厂写生,郁文华、谢之光都画过。郁文华画的钢厂高炉和大烟囱就是采用山水画的技法,他跟我说过,他到上钢一厂去画炼钢高炉,如果用直线条画就很难画,于是就探索用画山水的方法来表现烟囱以及钢厂高炉烟雾迷蒙的气氛。
黄浦江岸蒸蒸日上 郁文华 1974年 上海中国画院藏
但是,还有一些画家因为年老体弱没办法参加画院组织的写生,他们也想一些自己的办法。比如张大壮先生,他的身体不好,就跑到家附近的顺昌路菜市场去写生,所以我们能看到他画的蚕豆、麻袋、带鱼,画得特别形象。张大壮画过一幅带鱼,他把带鱼的鱼鳞刮下来作为颜料,他想了很多办法试验把这些鱼鳞画上去,使带鱼画得更形象、更真切。大壮先生家里还养了菖蒲,就养在家里的窗台上,我们看到他画菖蒲画得很好,金冬心画过菖蒲,这是一个很难画的题材,大壮先生是个传统的画家,但他也很注重写生。来楚生先生因为身体原因也不能参加写生,但是他也写生的,有一次我捉了两只癞蛤蟆,他就用癞蛤蟆画了一个手卷给我,上面有十几只癞蛤蟆还有竹坡,这也是让我印象特别深的。
带鱼 张大壮 1973年 上海中国画院藏
写生是很重要的,画家通过写生可以让创作呈现出新的面貌,对艺术探索来说是有益的,画家们画新安江水电站,现代建筑都是直线条,很多旧的山水技法没办法表现了,就需要探索新的山水技法。陆俨少以前不画人物的,后来他也写生画人物,陆俨少画的建筑工地和推着小车的人物,都非常精彩。用传统笔墨来表现现代题材,是值得探索的事情。方增先画的《粒粒皆辛苦》,谢之光画的《万吨水压机》,他们的笔墨线条都在尝试转换到现代层面。我认为,写生对画家的整个艺术创作是有推动作用的。同时,每次写生结束是要总结和研讨的,总结研讨写生该如何运用到创作中,不然写生的价值就体现不出来。
20世纪60年代,陆俨少、叶潞渊等写生
与滩争田 陆俨少 1964年 上海中国画院藏
万吨水压机 谢之光 20世纪60年代 上海中国画院藏
中国画到任何时候都要讲究笔墨,所谓讲究笔墨就是讲究情趣,中国画讲究的笔墨很具体,比如如何把线条画得一波三折,起笔落笔既完整又含蓄,又耐人寻味,这是非常不容易的。我见过林风眠专门画线条,他就是用毛笔在宣纸上画线条,大笔直画,这个过程中他就是在练习怎么起笔、落笔,线条怎么画得有弹性、饱满、又有韵味。林风眠画的是现代画,但他仍然讲究笔墨线条。写生创作既要有传统技法,也要为现实服务,林风眠后期的画里有很多传统的东西,但也有写生的东西。我们看他画的人物画中人物都是通过手来表现的,有各种各样的手势,非常精彩,这种创作就来源于他的写生。
我们看程十发的画既古又新,不仅线条好,构图也好,人物造型也很好。程十发是写生的,但他并不照本宣科,而是找到了一条自己的路子,这是很重要的。程十发画的舞台写生也非常生动,活灵活现,把写生和传统人物画的画法结合得很好。这些都可以放在一起做一些比较研究并且深入下去,这对中国画里写生与传统的关系研究是非常有帮助的。
1988年,程十发带领毛国伦等人在崇明深入生活。
瑶寨来客 程十发 1982年 上海中国画院藏
中国画到底要怎么发展呢?中国画如何表现时代性?中国画要不要向西画借鉴、和西画结合?我想了几十年,看了几十年,觉得这不是一代人能解决的问题,这是非常值得探索下去的专题。我觉得,现在的中国画仍然处于探索时期,如果按照传统的范宽、燕文贵、四王的路子画,是不行的。因为我们时代的景物已经发生了巨变,风物全异了。如果画家想回到古人的时代按照古人的路子去画,也找不到古人看到的那些景物了,所以没有写生就只能照抄古人,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本文转载自上海中国画院,原题为《写生让艺术创作呈现新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