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已经能够感受到全球变暖的效应

有人说过——虽然是在另一种语境下说的——所有生涯的终点都是湮灭。即使是生命本身,也不会永远存在,智人更不可能成为例外。

即便如此,智人无论如何仍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生物。大多数哺乳动物的物种寿命都在100万年左右,而即使采用最宽泛的智人定义,这个物种的历史也还不到100万年的一半。但是人类如此特殊,他们有可能继续生存数百万年,也有可能在下个星期二突然灭亡。

智人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据我们所知,这是唯一一个能意识到自己在宇宙万物中的地位的物种。人类已经认识到了他们对世界造成的损害,并且开始设法补救。

目前有很多人担心,智人已经造成了所谓“第六次大灭绝”,据说其规模与“五大灭绝”类似。历史上曾发生过五次大灭绝,时间分别位于奥陶纪末、泥盆纪末、二叠纪末、三叠纪末和白垩纪末。虽然过了数亿年,但我们仍可以在地质记录中发现这些灭绝事件留下的线索。

虽然“背景”灭绝速率——物种由于自身原因各自演化和灭绝的通常速率——自人类出现以来确实有所上升,而且目前正处于高位,但是要让物种灭绝的速率赶上“五大灭绝”时期,还需要人类以目前的力度继续搞500年的破坏才行。这几乎是从工业革命到现在的时间段的两倍。如果人类不对业已造成的损害进行补救,那么最严重的后果必将发生,实际上目前造成的损害已经很大。但我们仍来得及挽回局面。第六次大灭绝还没有发生——至少现在还没有。

由于短时间内向大气排放了大量二氧化碳,人类已经造成了一个全球变暖时期。我们已经能够感受到全球变暖的效应。人类的健康和安全,乃至许多物种的生命已经受到了重大损害。

当然,我们也可以说,气候变化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我们的星球一度被岩浆覆盖,也曾经被水淹没。它从南极到北极的广大地域有时覆盖着森林,有时却是数英里厚的冰川。

因此,扭转气候变化似乎是一种极为傲慢和自恋的想法,就好像克努特国王警告他的廷臣,真正的国王可以一道命令就让海潮回头一样。有的时候我们会看到下面这样的口号:

拯救我们的星球!

我们不免想要驳斥一番。不妨提出:

停止板块构造运动!

甚至是

停止板块构造运动——就是现在!

毕竟,在智人出现之前,地球已经存在了46亿年。而在智人消失以后,地球仍将存在很久。

但这是一种没什么道理的暴论。除非人类像光合细菌(它们产生的氧气对其他生物是有毒的,改变了大气成分并造成了致命后果)一样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这种观点才说得通。

实际上,我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且已经在采取措施,采取更负责任的行为方式。在全世界范围内,来自化石燃料的排放正在逐步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污染较少的替代品。例如英国在2019年第三季度,可再生能源发电量首次超过了使用化石燃料的发电量,而且这一趋势将来只会更加显著。我们的城市正在变得更清洁、更绿色。

50年前,地球上的人口只有目前的一半。那时人们对人类能否养活自己的问题表示严重担心。但50年过去了,地球供养了两倍的人口,而且人们整体上更健康,寿命更长,生活也更富裕。现在争论的焦点已经转移到显著的财富不平等所造成的问题,而不是财富的缺失上。

人们开始以更加经济的方式维持生活。这一转变发生得很快,人们对此充满热情。虽然世界范围内人均能源消耗量仍在增加,但在一些高收入国家这个数值已经下降了。英国和美国的人均能源消耗量在20世纪70年代达到峰值,从那时到2000年基本保持不变,然后就开始大幅下降:英国的人均能源消耗仅仅在过去20年就下降了将近四分之一。

人类的受教育程度也比以前更高。在1970年,每五个人中只有一个在学校学习到12岁。而现在,这一比例略高于一半(51%),预计到2030年将达到61%。

人们曾经认为地球总人口的增长将要失控,并成为一项重大威胁。但21世纪将见证人类数量的高峰,之后人口将会回落。2100年的世界人口将低于现在的数字。

这些变化大多是由更高效的技术和农业进步所导致的。但是在20世纪里,对改善人类状况作用最大的单一因素很可能是妇女获得了生育权和政治社会权利,特别是在发展中国家。现在妇女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乃至人类事务的发言权越来越高。这让人类拥有了翻了一番的劳动力,提高了总体能源利用效率,也减慢了人口增长。

人类面前还有许多挑战。和生命历史上所发生的事情一样,人类也将(正在)通过合作分工应对挑战,用更少的资源走得更远。

然而,智人的灭绝仍是不可避免的,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乍看起来应该有一个逃脱的办法,但是仔细观察之后我们会发现那只是个幻觉。这本书的主题是地球上的生命,其中我已说明,地球的环境终有一天会变得过于恶劣,不论生命有多足智多谋,都终将无法生存。但我没有讨论生命开拓外星球的可能性。

尽管我们知道有些生物可以承受太空环境,但有意识地走向太空的物种,智人还是第一个。智人在地球轨道上设立了载人空间站,并且踏上了另一个世界——月球。因此人类完全有可能经常离开地球,甚至在其他行星上或在太空居民点里永久性地生活。

这在目前看来似乎不太可能。在撰写本文时,只有少数人访问过月球,而且最后一次是在1972年。但这不是我们悲观的理由。在大约12.5万年前,最初的现代人还居住在非洲南部的海岸边时,就学会了装饰自己、绘画和使用弓箭。这些技术有时会突然出现,然后就被遗忘数千年,但人们最终会重新获得这些技术,并将其推广开来。这有可能是因为维持这些活动需要一定的人口数量,还需要人们彼此接近,才能让所需的技艺得到传承。

太空旅行似乎一度被抛弃了,但是经过长时间的停顿又恢复了热度。将来太空旅行有可能成为人们的日常。技术的进步意味着它不再是只有政府才能负担的昂贵活动,现在私营公司也开始参与其中。人们为了观赏风景而造访太空的前景不再是科幻故事。当然,首批乘客都是极为富有的人——但航空旅行的早期历史也是如此。

美国太空旅行公司公布的海王星飞船设计方案,人们可以乘坐此飞船欣赏太空的非凡之美


技术发展的速度之快是值得注意的。例如,人类首次登月(1969年7月)的时候,距离第一次跨大西洋飞行仅仅过去了50年(1919年6月)。而那时,两名勇敢的飞行员驾驶的是帆布和木头结构的脆弱飞机,它的发动机在现代人看来就像是在机身上用扎带绑着一个从割草机上拆下来的引擎。但即使未来人类能够进行恒星际飞行,灭绝仍然是其不可避免的命运。人类的外星殖民地规模会很小,彼此之间相距遥远。它们很有可能因为缺乏人口和遗传多样性而失败。成功的殖民地最终也会分化成为新的物种。太空旅行不能避免人类的灭绝。

那么,人类将留下什么遗产?如果以地球生命的时间尺度来衡量——什么都不会留下。整个人类历史是那么激烈而短暂,所有的战争和文学,所有王公和独裁者的宫殿,所有的爱和痛苦、梦想和成就,在未来的沉积岩上最多留下毫米厚的沉积层。甚至沉积岩本身也会被腐蚀成尘埃,永远安息在海底。

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这种前景驱使着我们去保护现在拥有的一切,让我们自己蜉蝣般短暂的生命以及星球上的其他生命尽可能过得舒适。

奥拉夫·斯塔普尔顿(Olaf Stapledon)的《造星主》也许是有史以来最大胆的科幻小说。熟悉这本书的人不多,也许是因为它所描写事物的规模令人望而生畏(尽管这本书本身篇幅不长)。故事讲述了我们宇宙贯穿4000亿年的历史(这是小说虚构的),而这仅仅是好几个宇宙之一。人类历史在这本书中只占一个自然段。

《造星主》中文版,宝树/译,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科幻世界,2021年11月版


小说中,主人公与妻子发生争执后走出他的小屋,坐在山坡之上,在那里他被一种视野俘获,并被传送到了宇宙空间。他与别的流浪者碰面,共同参加了许多冒险,他们的灵魂逐渐结合成为一个宇宙心灵,最终见到了造物主。主人公发现,我们的宇宙只是众多造物中的普通一员——在造物主的工作间里还散落着许多别的宇宙,那些都是造物主的玩具。而更宏伟的宇宙将会陆续出现。

主人公回家后一直回味着这次旅行。值得注意的是,斯塔普尔顿是一位坚定的和平主义者。他作为公谊救护队的一员,在西线战场目睹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可怖场景。《造星主》出版于1937年,那时另一场全球冲突即将到来。主人公在书的序言和后记中讨论了这一点。

叙述者问道,一个普通人如何才能面对这种非人的恐怖?

“有两盏指路的明灯。”他说。第一盏是“我们原子般渺小的社区发出的微光”,第二盏则是“群星冰冷的亮光”。在群星和宇宙的尺度上,世界大战一类的事情似乎也可以忽略不计。最后他总结道:

奇妙的是,想到这不过是一群微生物短暂的挣扎,并没有减弱斗争的紧迫性,反而催促我们多尽自己的一份力,要在最终的黑暗降临前,为自己的种族多赢得一些澄明的辉光。

因此,不要绝望。地球依然存在,生命依然存在。

本文为《地球生命小史》一书的后记,标题为编者所拟。

《地球生命小史:生命演化史诗的12个乐章》,【英】亨利·吉/著 邢立达、唐亦辰/译,中信出版集团·新思文化,2023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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