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公共话题,学者表达如何趋利避害?

先读

知识分子有时不得不与媒体达成一种奇妙的“合谋”,比如选取媒体最爱关注的话题进行阐释,在叙述时不得不采取所谓“读者爱看、媒体爱用”的办法,乃至严肃话题被娱乐化、客观表述被噱头化。

 

进入公共话题,学者表达如何趋利避害?

撰文黄帅(检书作者)

阅读“问答录”的难与易

读书、大学和中文系三个话题,陈平原先生此前已有专著论述。谈读书,有《读书的“风景”:大学生活之春花秋月》;谈中文系,则有《花开花落中文系》;谈大学,有著名的“大学三书”(《大学何为》《大学有精神》《老北大的故事》),早已成为学子案头的经典书。当这些话题融汇成《阅读·大学·中文系》,兼有对公共话题的评论时,会呈现出怎样的面貌?

 

进入公共话题,学者表达如何趋利避害?

《阅读·大学·中文系》

作者:陈平原

花城出版社 2017年版

通俗易懂,是本书一大特色。既然是与媒体对话,表述自然要明白晓畅。相比学术著作,阅读“问答录”门槛较低,但因为避开了晦涩的专业话题,被采访人就必须直面更多舆论关注的公共话题。

学者和公众人物,是陈平原先生在书中的双重身份。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中,他提到,“北大教授拥有某种无形资产,很容易引人瞩目,因此立论一定要谨慎。为了博取掌声而故意说一些过头的话,那样不好”。换言之,应在被聚焦时保持学者的温文尔雅,“要说自己相信的话,说自己有把握的话,这是基本立场”。在与腾讯文化记者对谈时,他也提出,学者对公众发言,要坚持自己的专业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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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原

只有在明白这个逻辑后,才能理解陈平原在公共话题前的克制与淡然。但是,只有这层理解是不够的,“问答录”这种文体本身的含混性、断片式和多元化,也让它具备更多解读的可能性。

从书评人的角度看,不同类型的书自有其对应的阅读方法。专业地阅读小说,须掌握文学批评的基本逻辑,熟稔文学史脉络和文学理论的谱系;阅读严谨的学术著作,则要迈过此学科的门槛,有基本的学术思维和理论知识。好在学术著作的特点是逻辑严密、思路清晰,沿循既有的知识结构,去获取新的知识,也不是难事。

与上述情况不同,《阅读·大学·中文系》作为学者和媒体之间的“答问录”,是多篇访谈文章的合集,表面看上去文章之间并无关联,且涉及问题多有重叠。譬如,陈平原先生多次谈及当下读书理念的变化,又多次提及文学阅读与时代的关联。除了话题的重叠,表述的碎片化也增加系统阅读的难度,从只言片语去揣测被采访人的思想全貌,难免会以偏概全。因此,想进入《阅读·大学·中文系》,就需要一套新的阅读方法。

 

进入公共话题,学者表达如何趋利避害?

以笔者之见,“内在关联”是阅读这类书的方法。简言之,借助一些“基本元素”,发见文章内部之间的体系,这个关联时隐时现,需要读者如探宝的猎人一样在密林深处寻觅前进的路径,阅读快感亦由此产生。

读书和大学教育是浮在水面之上的“基本元素”,沉在表层之下的元素,则是思考的公共性与专业性之间的纠缠。在接受《贵阳日报》“采访时,陈平原说,在众声喧哗中,更要冷眼热肠,中道而行,正可谓“远离热闹,不离人间”。躲进象牙塔里闭门造车,或在万众瞩目下登高一呼,都不是陈平原赞同的学者“亮相”的方式。正如他此前呼告“学者的人间情怀”,“读书人应学会在社会生活中作为普通人凭良知和道德表态,而不过分追求发言的姿态和效果”,从90年代初呼吁学者从政治热潮中“退却”,到此间不愿做“明星学者”,其中的思想路径也是一脉相承的。

学者的公共性与专业性

不热衷在聚光灯下“登场”,不等于对时代变化不关注,不了解。陈平原先生多次提到,互联网等新技术带来的阅读方式的改变,让读书的意义和方法也有了时代特质。“读书的意义在于保持一种思考、反省、批判、上下求索的姿态和能力”,但他也承认,“过去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是书到用时方恨多。今天一味提倡苦读,没有意义,还可能误人子弟”。

 

进入公共话题,学者表达如何趋利避害?

因为阅读载体的变化,碎片化的网络信息,让读书人更难深入阅读与思考;阅读被网络检索替代,人们也懒得记诵,反而让脑子里的知识浅尝辄止、难以系统化。但有独到的眼光、浓厚的兴趣和坚韧的毅力,依然能让传统读书人的优势发挥。从对知识的阅读和信息交流上,今天的学者面对环境,与之前大不一样。

如何在众声喧哗的舆论场中,让知识分子的角色定位清晰,并不是一个容易弄清的问题。布尔迪厄曾指出,“新闻场与政治场和经济场一样,远比科学场、艺术场甚至司法场更受制于市场的裁决,始终经受着市场的考验,而这是通过顾客直接的认可来进行的。”一个在专业上有深奥研究的学者,如果不能在与大众对话的过程中转变话语方式,就难以得到“市场”(广义)的认同,甚至会被传播工具曲解自己的本意。

 

进入公共话题,学者表达如何趋利避害?

阅读《阅读·大学·中文系》的意义正在于此,它提供的方法论意义,或许是大于对涉及的具体话题的解读的意义。

媒体对知识分子思想传播的利弊都是明显的。一方面,在广泛性、便捷性和时效性上,媒体给予教授们走出书斋、走向“民间”的契机,乃至在媒体工具的推波助澜下,产生了一些“明星学者”,甚至有人凭此获取了远大于个人学术能力的影响力。

另一方面,知识分子不得不与媒体达成一种奇妙的“合谋”,比如选取媒体最爱关注的话题进行阐释,在叙述时不得不采取所谓“读者爱看、媒体爱用”的办法,乃至严肃话题被娱乐化、客观表述被噱头化。在这个“合谋”里,很多知识分子是被动而无奈的,也不乏一些“识时务者”会借机大做文章,但也有一些学者能够坚守自己的专业领域。

 

进入公共话题,学者表达如何趋利避害?

中国知识界自90年代以降,学术研究专业性愈发凸显,公共性和政治性不断缩减,这既与学术研究演进的内在逻辑有关,也与大的社会环境有关。直到新世纪以来,网络媒体的强势崛起,话语场域由政治空间变为网络文化空间,在其中,媒体传播信息和知识分子叙述更倾向于服从资本逻辑,而非过去的政治逻辑。知识分子可以不介入政治,但得懂得如何利用资本,同时不被资本将自己的研究异化。也正因此,知识分子应当善于跟媒体对话,而不被媒体牵引着自己的方向,既能回避自己不擅长的话题,又能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大发议论,进而让自己身份的专业性变为公共性。

读书人各自心性和专业不同,与媒体对话的路径也会不同。陈平原先生在书里常讲到“不依附于前人、古人,不盲从于社会”,他对个体思想和专业研究的尊重,与传统的读书人风格相仿。读书人不被文化场域里的资本逻辑混淆了自己的思路,反而能表现出“学者的人间情怀”。只是,知识分子的个体自觉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但追逐话题的噱头与新鲜却是媒体的天性,当双方在此不能协调对话的时候,又当如何处理呢?作为读者和观众,又是否能从驳杂的信息中捕捉到知识分子的本心呢?在《阅读·大学·中文系》文本之外,面对现实问题仍需剥茧抽丝的具体功夫。

(文/黄帅;编辑:胡子华;文章原标题:《理想地读书与读书的理想》;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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