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汇海——江浙沪皖海派绘画名家精品联展”（3月31日—5月28日）这些天正在上海市历史博物馆展出。展览汇聚了江浙沪皖四地文博机构诸多难得一见的海派绘画精品，系统呈现海派绘画与其他画派的不同之处，凸显海派绘画的历史地位及其影响。
本文聚焦海派名家笔下诗画江南的春花烂漫。其中，既有小写意没骨花鸟画鸳湖花鸟派张熊、朱偁的清新雅致，也有以书入画、诗书画印相结合的金石大写意画派赵之谦、吴昌硕的遒劲浑厚，也有吸收西方透视光影中西融合派程璋、陶冷月的逼真清雅。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百花次第开放，或淡雅怡人，或香艳浓郁，或姹紫嫣红，或干净纯粹，香气弥漫，令人陶醉其间乐此不疲，让人们感受着春的气息与美好。然而，春来春去，花开花落，时不待人，有人因错过花期而懊悔，有人因花凋花谢而伤感。好在，图画为我们记录下了花开的美好，以艺术形式再现春花的烂漫，让我们可以欣赏，可以回味，感受春天的美好，欣赏艺术的魅力。百川汇海——江浙沪皖海派绘画名家精品联展正在上海市历史博物馆展出中，从中可欣赏到海派名家笔下诗画江南的春花烂漫。
梅花，傲雪凌寒，冰清玉洁，芳香宜人，或开在寒冬，或开在早春，因其傲骨高洁的品格为文人所喜爱，在“岁寒三友”及“四君子”中均有一席之地。自古文人对梅花情有独钟，观梅、艺梅、咏梅、画梅，可入诗，可入画，深深融入到中国传统文化之中。何逊（约480-518年），字仲言，南朝梁著名诗人，一生极爱梅花，以梅花入诗，梅花因此有“何郎中花”之别名，此后诗句中何逊与梅花密不可分。何逊《扬州法曹梅花盛开/咏早梅》：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邛杯。应知早飘落，故逐上春来。他在扬州任职时对梅花情有独钟，后来即便调任到洛阳，因思念扬州梅花，竟请求再去扬州任职以便赏梅，可见其对扬州梅花的迷恋。梅花在江南处处可见，在历史上也形成了众多赏梅的佳处，苏州邓尉、扬州小香雪、杭州孤山、上海梅花源……早在南北朝时期，陆凯就折下江南梅花一枝，通过驿使寄给远在北方范晔以示思念与祝福。南北朝时陆凯作诗《赠范晔》：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
程璋扬州春色图轴梅花
程璋《扬州春色图轴》描绘的正是在初春时节，人们坐在山水之间的亭子中欣赏盛开梅花的情景。大面积淡绿色的山石，给人以春天的生机勃勃想象，亭侧、山间的古梅，枝干虬曲欹倾，枝头白色梅花点点，疏密相间，尽显老树新花之美。“扬州春色似琼台，万树寒香映雪开。也有观梅诗兴在，特寻何逊过江来。”题诗将扬州、梅花、何逊联系到一起，既可以欣赏梅花之美，也可以体会着何逊与梅花的历史故事，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
陶冷月山水册页梅花
陶冷月《山水册页》中也描绘了山水间梅花盛开的场景，整体以石青色为主，给人以初春的春寒料峭、清冷的感觉。潺潺流水在溪涧流淌，欹倾的梅花在山间盛开，有一种雅致清新的感觉。“春来幽谷水潺潺，的皪梅花草棘间。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度关山。” 所题诗句出自苏轼《梅花》二首之一，作于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的途中。他以生长在荆棘之中因凛冽的东风而飘零飞落的梅花自喻，表达着不与世人同流的高洁和惨遭他人陷害的愤懑。画中带着红头巾的老者，或许正是苏东坡真实的写照，在山水间的小路上倚杖前行，清冷的氛围与其心境恰恰相合。
吴昌硕梅花轴
吴昌硕一生与梅花相伴，幼年常常欣赏村外“梅溪”两岸梅花盛开的美景，中年植古梅于自家庭院——芜园之中，晚年流连于梅花圣地乐此不疲，死后亦葬在遍植梅花的余杭超山。他视梅花为知己，植梅，赏梅，咏梅，画梅，为其一生乐事，因有“苦铁道人梅知己，对花写照是长技”诗句。此幅以淡赭石加墨粗笔绘制梅花的枝干，中间浓两侧淡，分枝则以遒劲的篆书笔意穿插交错，以浓淡不同的红色点梅花，画面全在取势，画气不画形，加上它特有的草书长跋题诗、压角章，充分展现了诗书画印结合的金石气。梅花铁骨红，旧时种此树。艳击珊瑚碎，高倚夕阳处。百匝绕不厌，园涉颇成趣。叹息饥驱人，揖尔出门去。钤：“老缶”朱文，“吴昌石”朱文、“但吹竽”朱文印。
牡丹，花朵硕大，色泽艳丽，雍容华贵，素有“花魁”、“国色天香”之美誉。早在唐代，牡丹就因“国色天香”的高贵品质为人们所赏玩，以至“花开时节动京城”。无论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还是文人雅士、平民百姓，对于牡丹推崇备至，在诗画中为其留下了大量不朽的名作。牡丹花一般在谷雨前后开放，古代皇室富家为了在春节前后能够欣赏到牡丹花，往往会请花匠将其置于室内加温或施肥，使其提前开放，这一类催开的花朵又称为唐花。正月初一为“岁朝”，古人将插有时令鲜花的古器、鲜果、文玩供于几案之上，以求新年吉祥好运，彰显文人之雅趣，称之为“岁朝清供”。为了迎接新年，人们希望健康、平安、富贵，往往会在家中悬挂一幅带有吉祥寓意的岁朝清供图，因此岁朝清供图深受人们所喜爱。
陆恢等合作岁朝清供图牡丹
此幅岁朝清供图由陆恢、吴昌硕、蒲华、黄山寿、吴秋农等名家合作所绘，陆恢绘制了盛开娇艳的牡丹花和颇具古意的汉陶器，显得极为古雅。此外，其他名家还绘制了象征长寿、多财的牡丹、水仙、白菜，代表文人傲骨、坚贞的茶花、红梅、柏枝，花卉间穿插揖让、花卉与器物融合、辅以汉隶的题名，浑然一体，既有清新雅致之风，又具有古拙金石之气。
张熊清供图牡丹
张熊清供图中的牡丹，设色亮丽而雅致，又不失活泼，还有梅花、香橼等清供，也有白菜、萝卜等常见蔬菜，贴近生活，又不失文雅，具有喜庆吉祥之意。张熊题诗：一例椒盘赏岁华，春光最早到豪家，金阊花匠夺天巧，煖窖催开富贵花。徐邦达题《好时光》词：富贵催开春漾，占国色，谱无双。描取一枝屏六曲，花香忝髩香。可正蜂蝶闹，轻遇个，护红芳。紫幛裁丝锦，尽领好时光。此画有张熊的题诗、徐邦达题写好时光词一首，既点明了牡丹富贵的吉祥寓意，为画面提供了诗的意境，也见证了徐邦达、秦子奇、林今雪等画家交往的故事。
程璋牡丹富贵图轴
展厅中最写实的牡丹花要数程璋富贵牡丹猫蝶图了。程璋吸收了西方透视解剖技法，所绘的牡丹花朵硕大，花瓣层层绽放，品种丰富，不仅有常见的红牡丹，还有“姚黄”、“魏紫”等极品牡丹，花朵形象各异，枝干前后交错，极具立体感，极为生动传神。牡丹、湖石、猫、蝶相映成趣，富贵长寿的吉祥寓意更具有代表性。程璋题诗：“国色姿容别，多生富贵家。临轩一赏后，轻薄万千花。”
吴昌硕中年牡丹兰石图轴
吴昌硕也善画牡丹，但所作必画石。他认为：“画牡丹易俗，画水仙易琐碎，只有加上石头，才能免去这两种弊病”。其中年时期创作的牡丹，红花墨叶，以大写意没骨笔法写成，花朵有全开的，有半开的、有含苞待放的，形态各异，墨叶干湿浓淡层次丰富，枝干以篆书笔法写出，有水润的，亦有干涩挺拔的。下部以水墨大写意写石，水分充足，以浓墨点苔复勾轮廓，立体感强，而石下一丛兰花斜下而出，兰花淡雅而兰叶以浓墨干笔而写出，笔力雄强，富有金石气、文人气，但与晚年作品相比略显拘谨工致。
吴昌硕晚年牡丹中堂
此幅为吴昌硕晚年的力作，前面是以水墨淋漓的写意笔法画成石头，通过石头的厚重、沉稳压住整幅作品的阵脚。以赭石、石绿调墨画花枝，以醒目西洋红画花朵，以墨点花蕊，构图上富有层次感、空间纵深感，色彩上给人一种审美的惊艳与古雅。特别是枝干的画法，以擅长的石鼓篆书的笔法写出，加之独具特色的草书题诗、印章，显示了晚年其画作“写气不写形”的厚重、雄强、遒劲、苍茫的金石气特征。吴昌硕草书题诗：“翠豪浥露香，富贵花开早。金谷酒重温,玉堂春不老”。钤：“吴昌石”、“寥天一”朱文印。
虚谷朱偁胡璋花卉长卷（局部）
虚谷朱偁胡璋花卉长卷（局部）
虚谷朱偁胡璋花卉长卷（局部）
桃花之美，美在枝干嶙峋，美在花朵娇艳，美在红绿相间，美在成林成片，蔚为壮观。自古关于桃花之诗句数不胜数，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杜甫“可爱深红爱浅红”，崔护“人面桃花相映红”……在朱偁、胡璋、虚谷合作的花卉卷中，朱偁以兼工带写的笔法画牡丹桃花折枝，以墨骨法写花卉，色彩淡雅，浓淡干湿色墨富于变化，层次感强。为了凸显桃花之娇艳和叶片之翠绿，仅画了白色、淡紫色的牡丹和墨色、淡绿色叶片，在色彩上鲜明对比。虚谷以干笔侧缝所作梅花枝干，枝干穿插、开合得当，红花聚散形态得体，独具古拙生涩之特质。
周闲为右卿博古花卉屏之桃花
在周闲所绘的博古花卉四条屏中，也出现了折枝桃花，枝干奇曲，错落有致，花朵姿态各异，或开放，或半开，或含苞待放，色泽艳丽。图中所有的古器先以全形拓的技法将其拓印在宣纸之上，将其形状以立体形式加以展现，还可以将其铭文一并呈现，然后补绘花卉，形成独具特色的博古花卉。折枝桃花画在古朴的青铜提梁卣之上，将桃花之娇艳与青铜器的古拙合二为一，显得极为古雅。
赵之谦海棠花
海棠、紫藤、鸢尾也是春天里绽放，各具特色，成为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赵之谦绘海棠花团扇，花朵姿态各异，俯仰向背不同，花朵色泽极为艳丽，再配上不同颜色花叶，形成富于变化的绚烂多彩。构图极为饱满，花卉占据大部分空间，但也有留白使得画面更加透气，右上角题诗一首，以特有隶书笔法写成，再加盖印章，整幅画面和谐统一，体现了其诗书画印综合素养，极富有金石韵味。赵之谦题诗：丰宜门外春如海，乞得人间艳福来。钤：“谦”朱文印。
朱偁花鸟四条屏之紫藤游鸭图
在朱偁所绘的巨幅春夏秋冬花鸟四条屏中，第一幅为春天紫藤游鸭图，一棵古藤老干虬枝，盘旋曲折而上，淡淡的紫藤花从枝叶上垂下，三只鸭子在水中悠闲地游着，将“江波暖定鸭先知”诗意以图画形式再现。朱偁题诗：“开到藤华春正晚，江波暖定鸭先知。”朱偁善于写生，鸭子以白色、灰色、黑色不同的颜色来画，仅通过浓淡干湿墨色和留白将鸭子的羽毛的质感和层次表现得淋漓尽致，鸭子嘴部锯齿的细微处都一一再现。
清 任伯年《三羊开泰图》
任伯年三阳开泰图画面主体为三只颜色、形态各异的羊，以突出“三阳开泰”的吉祥寓意，以写意笔法写成，羊毛、犄角、蹄子等细部通过墨色浓淡刻画得极具毛发质感和立体感。在以写意笔法画成的山石与羊群之间，又以工笔双钩的画法画成鸢尾花无疑为画面增添了春天的生机感，为两者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过渡，使得整幅画面富有奇趣。
丰子恺落红不是无情物图轴
花开花谢，自然轮回，一切顺其自然，不必为花谢而伤感，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丰子恺用线描添色简练的笔法，绘制了妈妈带着小朋友注视着天空落下的花红的情景。脚下有杂草，头顶柳枝随风而动，空中大雁在飞翔，花红纷纷落下，因为贴近生活才更加生动而感人。
中国画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是对自然高度概括凝练，加以艺术加工而形成。花鸟画尤重写生，画家通过准确、细致地观察，捕捉到大自然生动的瞬间，或以严谨细腻工笔画法和五彩斑斓的色彩再现花鸟鲜活灵动之美，或以凝练、概括甚至夸张变形的写意画法，来表达对自然花鸟之美的理解和感悟，在似与不似之间。画家往往作画之前，要经过缜密的构思，意在笔先，胸有成竹，做到画面的主次分明、虚实相间、开合得体、疏密聚散有度，使得画面富有节奏感、层次感，师法自然，高于自然，形神兼备，气韵生动。
海派绘画的花鸟画家来自江浙沪皖不同地域，有着不同的师承和绘画传统。来到上海后，为了适应市场的需要，他们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融合古今中外，形成了雅俗共赏又独具特色的绘画风格。在海派名家笔下的春花烂漫中，既有小写意没骨花鸟画鸳湖花鸟派张熊、朱偁的清新雅致，也有以书入画、诗书画印相结合的金石大写意画派赵之谦、吴昌硕的遒劲浑厚，也有吸收西方透视光影中西融合派程璋、陶冷月的逼真清雅。此次展览中不仅展出了名家笔下春天的花鸟画，还有的一年四季的花鸟画、经典人物故事画和意境幽远的山水画。海派绘画不同于传统画派，不是以画家籍贯或师承流传为特征的流派，画家多元，师承各异，风格多元，勇于创新，流派自由，艺兼众美，风格鲜明，精彩纷呈，名家辈出。
（作者系上海市历史博物馆副研究馆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