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风物:二月春风似剪刀

惊蛰是春天的第三个节气,在每年阳历3月6日前后,太阳到达黄经345°时开始。从农历上看,惊蛰节气一般是在农历二月初,所以又叫“二月节”。

如何理解惊蛰节气?这很好办:就是一个“惊”字,一个“蛰”。所谓“惊”,是指天气转暖,渐有春雷,惊醒万物。所谓“蛰”,是指蛰伏之物。惊蛰之前,虽然已是春天,很多动物依然藏伏土中,比如熊、蝙蝠、青蛙、蛇以及各种虫类,它们不饮不食,蓄势待发。春雷一声响,万物复苏始,是为惊蛰。

本文图片来源: 视觉中国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有关惊蛰的古诗词很多,首先想跟大家推荐的,是唐朝诗人韦应物的《观田家》: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

丁壮俱在野,场圃亦就理。

归来景常晏,饮犊西涧水。

饥劬不自苦,膏泽且为喜。

仓廪无宿储,徭役犹未已。

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

韦应物这位诗人,我对他很有亲近感,因为他一生中最为有名的诗歌,是任滁州刺史时创作的《滁州西涧》,“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多么幽美静谧的山水景象!而滁州,正是我的家乡。此地依山傍水,溪水从城西的琅琊山中潺潺流出,故称西涧。

这首《观田家》,也是他在滁州创作的。“归来景常晏,饮犊西涧水”,日暮时分,农人归家,牵着牛犊在西涧中饮水。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微雨与春雷,不仅惊醒了各种动物植物,也仿佛叫醒了蛰伏一冬的农人,吹响了耕种天地的“号角”。世间万物,抖擞精神。此时的乡野,是“丁壮俱在野,场圃亦就理”,到处是劳作的农人,他们勤劳而健美,播种谷物和蔬菜,整理田地、菜畦、谷场和庭院。

“饥劬不自苦,膏泽且为喜。仓廪无宿储,徭役犹未已。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农家虽然经历过饥荒,粮囤里没有多少余粮,徭役赋税也不轻松,但只要看到春雨滋润大地,就感到有希望、有盼头。他们是多么地温和善良、乐观向上!看到这些景象,韦应物倒是不由得自感惭愧:老百姓才是真正的衣食父母啊!

关于惊蛰,我还想推荐清朝诗人张维屏的《新雷》:

造物无言却有情,每于寒尽觉春生。

千红万紫安排著,只待新雷第一声。

这首诗浅显易懂,生动活泼。“造物无言却有情,每于寒尽觉春生”,《道德经》上说,大音希声、大象希形,大自然就是这样的存在,它看似沉默寡言,其实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它看似无情不仁,其实有好生大德,寒尽春来,四季轮回,从不失约。

“千红万紫安排著,只待新雷第一声”,此时仿佛宇宙大爆炸前的那一刻,一切都在空寂之中,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只等待一个临界值、爆发点。霹雳一声惊雷,大地万紫千红,处处鸟飞鱼跃。谁说“造物无言”?大自然虽然不讲“人话”,但是他有自己的语言。它的语言,就是阵阵春雷。你,听明白了没?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惊蛰节气的代表性草木,应该是什么呢?“千红万紫安排著”,老天爷先安排了谁?请留意惊蛰的别称——二月节。

咏柳

唐 贺知章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二月是什么?“二月春风似剪刀”啊!早春二月,杨柳依依。“碧玉妆成一树高”,杨柳之美,就在于它虽是高大乔木,却又婀娜多姿。一棵柳树就像一整块碧玉,春日阳光下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中国人所说的“杨柳”,很多时候是特指柳树,特别是指垂柳。千万根柳条在春风中荡漾,像一根根绿色的丝线,像最时尚的流苏装饰。狭长的柳叶,就像用刀剪裁出来一样齐整——二月的春风,就是造物主的剪刀。

趁着二月的春风,孩子们用柳条编织出绿色的花环,这是女孩子的王冠,是男孩子的野战伪装;折下柳枝,截成小棍,用铅笔刀剥掉树皮,刻画出不同的花纹,玩“花棍”,伴着一股苦涩的清香。

杨柳为嘉木,形象高大美丽、赏心悦目。它总是在早春二月萌发,给人带来生机勃勃的感觉。

中国人喜爱杨柳,还有另一层含义。在中国文化中,柳,正象征着“留”——玩“谐音梗”,我们中国人也是历史悠久的。

很早以前,中国人就用柳来表达留恋、留客之意。这个“很早”,也许要上溯到《诗经》。《诗经·小雅·采薇》中写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采薇》,本身就是表达游子思念故乡、思念亲人的主题。

而把早春杨柳的生机盎然,与杨柳的“留”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莫过于下面这首诗:

送元二使安西

唐 王维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安西,就是唐朝的安西都护府,辖境与今天的中国新疆大致相当。王维的朋友元二被派遣到安西任职,这是一段遥远的路途,因为安西远在阳关之外。于是,王维和朋友们,相约来到长安附近的渭城(今陕西咸阳),相送元二。

清晨的细雨,打在大道的尘土上,出现了一个个斑驳的圆点,扬起了轻轻细细的灰尘。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土腥气,怪好闻的。渭城客栈的黑瓦,泛出青苔的颜色。用来系马的垂杨柳,似乎是一位老朋友,它的年轮又增长了一圈吧?早春二月,这杨柳再次发出黄绿色的新芽。这些岁月里,它见证了多少相送和离别!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我们来说另一种惊蛰时节的代表性草木:

辛夷坞

唐 王维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辛夷


《辛夷坞》为《辋川集》二十首之一。王维隐居终南山辋川村,此地有一个无人问津的山谷,名叫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长在高大树木上的“芙蓉”花,有着紫红色的花萼和花瓣,这就是辛夷花。

何谓辛夷?辛夷是玉兰的一种,花朵紫红色。它还有很多别名:木笔,因为花苞的形状、细细的绒毛就像毛笔的笔尖;望春,这个名字的寓意跟“迎春”花类似,是指它们在早春开放,像春天的使者;至于“辛夷”这个名称,大多出现在中药典籍里,因为它有一种淡苦的香气(辛),可治疗多种疾病。

玉兰不止辛夷一个品种。白玉兰、黄玉兰、紫玉兰,株株玉兰高大挺拔,满枝花朵宛如一群振翅欲飞的鸽子,仪态万方、馥郁芳香,它们是早春的一股清流。

中国人是喜欢玉兰花的。你看,古往今来有多少女子名叫“玉兰”呀。千万不要觉得“土”,“玉兰”是极其清新脱俗的字眼。因为玉兰的美丽与脱俗,首都北京长安街上的路灯,都是玉兰形状;而“魔都”上海,则把白玉兰定为市花。

寂静山谷,山涧潺潺,辛夷花开,绝世独立。你来或者不来,它就是这样自开自落,不为任何人守候。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杨柳和玉兰,都是木本植物,高大而醒目,需要我们去仰视。其实,惊蛰时节,土膏欲动,当你俯视大地,索性“低到尘埃里”,依然会有许多令人心动的发现:

清 袁枚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苔花如米小,但在中国古诗文里,苔藓是“常客”。比如刘禹锡《陋室铭》里的“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王维《鹿柴》里的“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李白《长干行》里的“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诗人们为什么喜欢苔藓?首先,它的生命力很强。“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很多植物没法生长,但是苔藓可以。事实上,在植被生态学上,除了我们熟知的热带雨林、亚热带常绿林、温带落叶林等,还有一个“苔原地带”,在那些高纬度、高海拔的“生命禁区”,只有苔藓可以生存。

苔藓并非没有弱点。它的致命弱点是,对空气质量的要求很高,对空气污染几乎没有抵抗力。所以,苔藓也是一种重要的空气污染监控植物。其实,这个“弱点”也恰恰说明,苔藓是一种相当洁身自好的植物。

其次,苔藓很“自信”。我这里打了一个引号,是因为植物本身其实并没有意识和思想,这种“禀赋”,是我们人类附加在它们身上的。但是,它们配得上这样的赞誉。“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别看我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一样活得顶天立地。

其实,苔藓作为一种相对低等的植物,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花”;这里所谓的“苔花”,是指初春萌发的新苔,黄绿、鲜嫩。不要小看这些细小的新苔,在初春时节,在草色有无间的原野上、在石崖嶙峋的山涧中、在院落的角落里,它们无拘无束,野蛮生长,仿佛给大地铺上一层绿丝绒。苔花虽然如米小,但它们是早春二月的底色。

读书推荐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