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念的形状:中国画中的理学

出身寒门的韩愈,在走向帝国殿堂的一路上,十分辛苦。参加大唐帝国的科举,按规定先要考入后备名单,获取资格后才能投考正式名单,进而受到朝廷任用。韩愈考了三次才进入后备名单;随后又考了三次,最终也没考进正式名单。 后来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做了官,又见不得百姓穷苦、世道衰弱,屡屡上谏,次次遭贬。良心和遭遇的冲撞,酝酿出韩愈激愤的性格。在给好友柳宗元的一封信中,韩愈援引“天人感应”说,认为世道现实看起来是“残民者昌,佑民者殃”,但实际上,残害百姓、作恶多端的人日日夜夜都在违背天意,破坏天地间的“元气”。所以,与这些祸害“元气”的人作斗争,会得到上天庇佑和奖励。

柳宗元收到信后,对韩愈提到的“元气”很感兴趣。他敏锐地觉察到,汉代思想家杨雄早就讲过元气的问题,但只不过是用这个概念指称化育天地万物的各种自然因素罢了,并没有赋予其内在的伦理意义,也不认“元气”有自己的秩序目的。韩愈对元气的理解,却隐约有这方面的意思。

柳宗元对此有些吃惊。因为破除天人感应思想,在中唐已经有所共识。韩愈在自己许多作品中,实际上也流露出对其怀疑和不满。柳宗元当然明白,韩愈如此这般说法,本意是借元气的观念来批判社会人事。但是,拿一个已经饱受质疑的哲学观念去批判朽败不堪的现实,学理上恐怕也站不住脚。严肃认真的柳宗元于是以杨雄、王充元气论思想为本,《天说》,作为答复。文章一开篇,柳宗元就表示:韩公您老这么说,怕只是出于一时激愤而已吧?

柳宗元认为,相比较韩愈来信强调的“天人感应”,荀子在先秦时就已提出的“明与天人之分”,才符合自然与社会互不相干的实情。因此,虽然敬修人事十分必要,天下太平也值得向往,但它们都不源自“天意”。柳宗元的这些想法,被概括为“天人不相预”。

柳宗元正经规矩的答复,当然再次确认了“天人感应”思想在中古世界的破产。但他的“天人不相预”思想在隔离自然与社会人事的同时,也遗留下一个问题:自然和社会如果不相干,那么社会人事的领域是不是就没有自己的良善标准,随便怎样都行?难道对朽败社会人事的批判,连个观念基础都找不到吗?

两人共同的好友刘禹锡洞察到柳宗元的漏洞,于是也加入讨论,为此撰写了一组论文,合为《天论》。文章确认自然与社会互不隶属、独立分割的观点,但也补充说,自然有自然的伟大,社会有社会的卓越。“天”繁衍万物,降下风霜雨雪,创设山川湖泊,给一些生灵以力气,给另一些生灵以智慧,这是“天之胜”。但“人”在社会人事的领域内,通过效法贤圣,依凭正道,缔造盛世良政,使世间的生活礼仪昭彰、秩序井然,这却是“人之胜”。刘禹锡最后总结说,这就是“天人交相胜”。社会人事的领域,也有自己的良善秩序标准。

一位与刘禹锡交往密切的禅师,注意到这场吸引了三位当世文豪的争论。他觉得这场争论的思想质量不高,缺乏世界观依据,于是决定出手。禅师叫圭峰宗密,是惠能禅所传荷泽宗一系的高僧,也是佛教中国化八大派系之一、唐代华严宗的最后一代传人。宗密的关注点在“元气论”本身。

表面上看,元气论的优势,在于能够将世界解释为一个实在体,从而与佛教所主张的“空”的观念相抵牾。因此,在解释宇宙和万物的创生形化时,十分契合日常生活中形成的朴素经验。毕竟,生活加之我们身上的感觉,不是世界的空无,而是某种实在感。杨雄、王充以元气论来反对谶纬迷信,韩愈、柳宗元、刘禹锡以元气论排佛,根源其实都在与此。但宗密却问,如果世界是元气所化,那么在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物质性宇宙中,人的归宿在哪里?人的本质是什么?人作为元气化生的万物一员,与草木虫鱼、飞禽走兽有什么根本的区别?善恶秉性、福祸吉凶,又为什么不公平与地落在不同个体的头上?

宗密的质疑抓住了中国本土宇宙论哲学的关键不足,也抓住了朴素唯物主义思想的关键不足。实在而朴素的元气论模型,无法解释人性和人心的独特。于是宗密决定从佛教的立场吸收元气论的优势,同时又凭靠佛教在心性论方面的成就来超越元气论。宗密以不可思议的哲学想象力,为此辩护说,佛教所说的“本觉真心”才是世界与人的真正本源。这颗心,就是“如来藏”、就是真如佛性。它本来是常住不变、清净自在、空寂灵知的,但是却在人心中,被意识的妄想颠倒所覆盖遮蔽,生出百般心境现象来。这些心境,与意识合成在一起,就成了人本身;与意识分离开,就成了山河大地。所谓的元气,不过同样是意识所幻化出的一种心境。就真心得到显明和觉悟来说,世界、人和元气,都不过是一种幻境;但就人心受到遮蔽和颠倒来说,世界、人和元气,也表现得好像是一种实在。因此,人在世界中体验到的那种实在感,是假相中的真相、幻境中的实在。

数个世纪后,这一充满禅意、思辨水平极高的思想,在宋末僧人牧谿笔下获得艺术表现。《远浦归帆图》是牧谿流传下来为数不多的作品之一。烟雨浩渺中,无形无相的气息吹动着岸边的森林和人家。顺风而来的,是远处烟雨中鼓起风帆的两艘船。船上也许坐着归家的人,也许是急于躲避风雨侵袭的异乡客。下一刻,风也许就要停了,山川大地即将改变色泽,狼狈的人也会喜笑颜开;又或者风雨更加大作,故事里的人要在命运的波浪中受更大的颠簸。不管观者的好奇心有多大,画家却试图告诉我们,此刻和下一刻的一切都不重要,因为世间本就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不如就在此刻,守住清静自在的真心。 

远浦归帆图(南宋),日本京都博物馆藏。


宗密是一位有着汇通儒释道雄心的大学问家,就思想和学问深度来说,可谓“达摩以后第一人”。如果说“元气”观念宣告了天人感应思想的瓦解,那么宗密对元气观念的批判,也意味着在佛教思想的冲击下,天人关系问题迫切需要找到新的解释模式。两个世纪后,北宋的哲学家将会充分肯定此世和当下的实在性,同时从儒家立场出发,吸收佛教思想中的心性学说,构建出一种对天人关系的新理解,并以此为基础提出一种新儒学。但在那些精妙系统的语言文字登上历史舞台之前,艺术家首先用画笔开始了充满哲理的探索。

在大唐帝国最混乱的时日里,一位叫做荆浩的山水画家,隐居在太行山深处。他的作品真迹罕见于世。荆浩开创了唐末五代大尺幅“全景山水”的画风。在流传下来的画论作品《笔法记》中,荆浩特意强调,全景山水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要遵守“真”这个最终极的艺术标准。但“真”不同于“似”,山水画的要义不在于记录和重现自然的每一个细节,而要在对细节的表现和安排中超越自然,从而将人性对自然的理解充分表达进画作中。这些尺幅浩大的全景山水画,悬挂起来犹如山河大地的“纪念碑”。正如评论家所说,它们是画家眼中宏观宇宙的一个观念性景象。

荆浩去世几十年后,性情豁达的画家范宽,在学习模仿荆浩和其他几位最有成就的山水画家作品时,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他觉得,就学习山水画来说,与其学习前人,不如直接模仿自然本身;与其模仿自然本身,不如听从内心的指引,直接表达心灵对自然的体察和感受。遵从自己的想法,画家创作了一副不朽作品:《溪山行旅图》。

画面沿中轴布局。轴线犹如天极,将万物牢牢锚定在各自位置上。画面上三分之二部分,是一座耸入云霄的巍峨高山,构成远景。山中峡壁夹出一缕瀑布,如九天银河倾泻,坠入到画面中段后,立即消失于无可知之所。

近景在画面下三分之一部分描绘,表现人间。下端画面地势较为平坦,仿佛早已被往来的人踏出了路。路的尽头走出两位赶路的商人,一前一后驱赶驮着此行货物的四头驴。上端则遍布山石溪流、丛林灌木。左侧山路的尽头,走出一位背负行囊的僧人,即将跨入泉水与山石上简陋的桥,进入崎岖茂密的丛林。如果他能克服各种艰辛困苦,右边茂林深处隐藏着的禅院,或许就是此行的终点。

画面近景和远景设计得十分精巧。近景的诸多场景间,虽也有喧闹与静谧的区别,但却彼此联通。人迹就在此间活动。但近景与远景之间,画家却做了留白,宛如一片神秘的虚空。这篇虚空似乎也是一种宣告,标志着巍峨高山与喧闹人间不可跨越的界线。

尽管我们做了努力,但正如苏立文所说,任何小的复制品或文学语言,都难以表达和评价这幅令人望而生畏的作品。 只有当观者幸运地站在这幅高2.06米、宽1.03米的作品面前时,他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在这幅画中,人迹如此微不足道,自然对人事如此漠不关心,但依然难以阻挡人在自然面前情不自禁地心生畏惧。虽然俗世商旅也许永远不会思考宇宙意义这样的问题,但对于修行的人来说,他竭尽全力所能最终抵达的,也只能是远离喧嚣的人间禅院,而非彼岸未知的高山峻岭。这就是画家眼中“天”与“人”真正的距离。

溪山行旅图(北宋),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这个没有感情的自然召唤着人的情感回应,这个没有意义的宇宙呼吁人赋予它以意义。也许出世的宗教醉心于探索巍峨高山中发生的一切,但对于儒家文明来说,那里是否住着超越性的神,又或者是否允诺了更好的幸福生活,其实一点儿都不重要。“未知生,焉知死?”。“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尘世的空间已足够值得人在此生中去不懈努力。“人”在“天”面前更为理性的态度,是要始终获得超越渺小自身的眼光,去打量万物本然的规律。这,就是即将到来的时代中“人”对天人关系看法的新基调。

最终,一位叫做周敦颐的湖南道县人,决心以语言文字为工具,将艺术家难以精确表达的思想,一一表达出来。

周敦颐从《周易》的“太极阴阳”宇宙论创世模型中找到灵感。在《太极图书》中,他说,正是“太极”的动静变化,依次催生出阴阳、五行、万物。汉唐以来,《周易》所说太极,一直被当作元气未分的状态。周敦颐的模型,显然是元气观念的进一步延伸和发展。在他看来,万事万物从根本上来说,都是元气所化。

在阐述完这个以“元气”为基调的宇宙创生图式后,周敦颐话锋一转,提出了他对“人是什么”问题的看法。他说,人是元气所化的万物中,最为灵秀的一类,有精神、会感动、知善恶。人之中,又以圣人为最为灵秀,只有他们看得出来宇宙万物化生的大道理。圣人从这些道理中,觉察出人所应当遵循的根本生活方式,从而为人定下生存和生活的道理。这就是所谓的“立人极”。

“人极”或者说人事方面的道理,绝不是人随意按照自已的愿望为自己立法。相反,“人极”的根据始终在“太极”。但“太极”也不会主动干预人事的运作。对于人事,它确实漠然无谓。因此,“立人极”的主动性,全在人这边;要不要使人的生活方式合乎“天道”,全看人的选择。尘世的戏剧按照尘世中人自己的剧本上演,“天”对此无话可说。但尘世的戏剧若要演得庄重典雅、富有秩序,剧中的人若要得体从容、更像万物中最为灵秀的生灵,那么“天”也毫不吝啬地向人展示着可资模仿的道理。“天”所垂范的这个道理,就是天道。

把世界经验为一种实在,而不是虚空幻觉,这是中国本土思想与外来佛教最根本的区别。无论儒家还是道家,又或者由道家宗教化而产生的道教,都以世界的实际存在为构思人事作为的前提。北宋以来,理解这个实在世界的内在运作机理,掌握贯穿于万物之中的自然奥秘,试图从这些道理中看到人事活动的最佳方案,这是儒道之间的共识。区别仅仅在于,从各自所观望出的也许差异本身不大道理中,儒家坚信人事活动的最佳模型就在于构筑一个蔚为大观的礼教文明,而道家和道教则依然相信摆脱人群杂居的尘世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正因为坚信自然中孕育着可资模仿的道理,所以中国的界画和工笔花鸟画艺术在北宋时也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界画,就是在界尺的帮助下,画作工整准确、近乎等比例缩小而毫厘不差的楼台景观。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就是界画的巅峰之作。宋徽宗赵佶绘制并题诗的《芙蓉锦鸡图》(图4-8)则以细致入微的工笔,真实再现了一只芙蓉团簇中凝视世间百态的锦鸡。宋徽宗觉得,他就如自己所画出的这只锦鸡,已经具备了圣王的所应该具备的一切美德,就算金兵如秃鹫般彪悍,由于缺乏天道的支撑,也绝不会在扰乱宋帝国秩序方面得逞。

周敦颐从“太极动静”到“立人极”的推理,还只是给出了儒学复兴的一个方向。佛道思想,并没有因此遭到动摇。在周敦颐简练得有些粗糙的学说中,许多重要的问题被遗留了下来。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弥漫于宇宙中的“虚空”,到底是什么?

赵佶芙蓉锦鸡图(北宋),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佛教认为,虚空是世界的真相,万物因此都是虚假的幻觉。道家和道教则认为,实在生于虚无,“无”才是世界的起源。为了确保学理独立性,儒家面临的唯一出路,是要跳出“有”和“无”的对立,重新理解虚空与实在的关系。否则,始终纠缠在“有-无”逻辑中,要么就会坠入佛家的主张,要么就会掉进道家的陷阱。

但不从“有-无”上论虚空,又该怎么讨论这个问题呢?

公元1038年,宋仁宗景佑五年,西北割据政权首领李元昊称帝,宣布建立西夏国,此后频频入侵北宋。主持西北军务的,是一代名臣范仲淹。一位身处西北、二十出头岁的青年,忧心边患,于是写信给范仲淹,陈述用兵谋略。范仲淹接见了这位不凡的青年,谈吐中觉察到此人可成大器,就勉励他回去好好读书,不要着迷兵事。这位名为张载的少年,听从了范仲淹的教导。经过十几年的苦读,走了许多弯路后,最后终于站在儒家立场上,对虚空的本质讲出了一番新道理。

在《正蒙》一书中,张载说,气是世界的本质所在,构成了世界实在性的基础;而虚空和气化,不过是实在世界的两种样态。所以虚空与实在,不是世界存在的两个阶段,而是世界显现的两种方式。气聚在一起,就显现出世界气化存在的样子;气弥散开来,这种气化样态就隐匿不见。宇宙万物的化生就一个气从聚到散、又从散到聚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是唯一能够感受到气化聚散的生灵,所以人就能将这个过程理解为“天”所遵从的“道”,从而模仿“天道”来谋划属于人的生存方式。

在张载构造的宇宙生成图式中,气化世界的变动,始终处于一个过程之中。因此,对于张载而言,佛家说本质限溺于幻觉之中,道家说万物生于一个起点,都不对。太虚和元气的关系,就像冰和水的关系,永远都在互相转化,永远不能说谁是因、谁是果,谁是始、谁又是终。

张载抓住了《周易》古老智慧的精髓,但他的这番充满动感的宇宙生成论观点,还是遭到了自己两位表侄的反对。他们就是史称“二程”的程颢、程颐兄弟。这两位中国思想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觉得,尽管表叔“太虚即气”的观点很聪明,但稍不留神还是会掉进佛家的思想逻辑中去。

张载对气在宇宙中流动的设想,依托的是一个类似于“溜溜球”的理论结构。气聚在一起,万物的形体就滋生出来;分散开来,万物的形体就湮没消失。气从太虚出发,经由万物,伴随生化,最终又回到太虚之中。星辰大海如此,瓜果蔬菜如此,飞禽走兽如此,贵为万物灵秀的人也如此。

张载的本意,是想通过这个循环往复的“溜溜球”式的气化运动,来说明执着于生死、渴慕形体不朽的道教不可信,同时也破除佛教以寂灭为归宿的涅槃观念。但二程觉得,这种循环观念,把气的运动说得像手臂屈伸;把宇宙说得像是元气恒定。二程觉得,实情一定不是这样,不然请问,鼻子里吸进的一口气,难道是前面呼出去的那一口吗?更要命的是,如果张载是对的,那么,在这样的宇宙中,依靠总量恒定的元气,如何创造出新的可能、新的事业、新的命运?

替代张载的解释还在到来的路上,二程的探索还在继续。艺术又一次走在了哲学的前面。驰名当世的艺术大师郭熙,也创作了一副精彩绝伦、富含深意的作品。这幅创作于公元1072年初,郭熙画了一幅《早春图》。

这幅画由两块绢拼贴在一起,是一幅立轴作品。尺幅比起范宽的《溪山行旅图》要小近四分之一。同样是表现山水,画面的布局却远不像后者那样庄严、稳重,而大胆运用明暗对比,吸引着观者目光尽情游移。

目光一旦进入画面,观者立即会发现,画家早已为品鉴预留下多条悠游观赏的可能路线。这既是中国山水画特有的“散点透视”艺术效果,也正好映合了郭熙本人在杰著《林泉高致》中为最精彩的山水画所设定的艺术标准:可行、可望、可游、可居。

范宽为了表现北方山川的刚硬壮美,发明了一种专门用来刻画石质纹理的“皴法”:“雨点皴”。但郭熙的画中,山石显得更加圆润。这是画家所发明的“卷云皴”取得的效果。石间树木即将发出新芽,新生的枝叶正在潮湿绵软的空气中,努力挣扎,挺拔发散。远景的高山与近景的树石之间,隔离着巨大、狭长而连贯的云气。山石云气的组合,将许多个S形构图带入画面,赋予整个作品无法忽视的动感。画家以画笔所表现的春天,蕴含着盎然的生机。如果非要将这幅作品中的精神表达成文字,那么《周易·系辞》中的两个字无疑是最好的表达:生生。

郭熙早春图(北宋),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尽管没有证据表明郭熙创作《早春图》是受到二程思想的影响,但郭熙和二程显然都对《周易》有深刻的理解。

《周易》中所提到的“生生”,是一种没有目的的创造。它不是旧事物的复刻或重来,而是新事物的滋生和繁衍。每一片树叶都不会辜负春天,但留在上一个冬天的那片却也永远不会再来。在元气大化造成的宇宙中,没有任何主观的力量能够阻挡这个伟大的进程。

正是这个“生生”的道理,使二程觉得张载在坚持儒家立场上还不彻底。“生生”是万物生成变化的根本线索,也一定发生在一个合理又和谐的宇宙秩序之中。这个整全、庄严、没有目的,却自强不息的宇宙秩序,二程称之为“天理”。“天理”就贯穿在生生之中,推动着气化的宇宙永不停息地生成、运动。

许多年后,谦虚从容的程颢,面对弟子时悠游自我评价说:我们二程的学问虽然受教于前辈,但“天理”这两个字,是我们自己体会出来的。起始于晚唐的新儒学探索,从此正式获得定型。这就是“理学”。

本文节选自张曦著,《观念的形状——文物里的中国哲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3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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