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运安,清代一个合格的“岳飞铁粉”

看了一部电影,因而对电影里表现的真实的历史人物产生兴趣,一番了解之后,更成为这位历史人物的“铁粉”,是很多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的必然经历。以笔者而论,小时候看完《甲午风云》就钦佩邓世昌,看完《林则徐》就崇拜林文忠公……所以现在的年轻人看完《满江红》就对岳飞产生仰慕之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前一阵子,个别人跑到电影院,在开映前站在第一排大声背诵《满江红》——有的背不利落,背到一半忘了词儿还要拿出手机查看,就实在令人哭笑不得了,这种带有明显表演成分的举措,不仅对公共秩序造成干扰,还在某种程度上是用“闹剧”的方式演绎本应庄重对待的爱国主义,极为不妥。

相较之下,反而是清代一个名叫常运安的人,多次用义举表明了自己才是真正的“岳飞铁粉”。

岳飞像,明人绘


一、痛恨秦桧殴打演员

常运安,据曾衍东所著笔记《小豆棚》记载,是永平府(今唐山、秦皇岛一带)人,“性刚猛,与人谈古今不平事,辄呈愤,终日不怿”。他酷爱《精忠传》一书,书中只要有“秦桧”字样,都用手将其抠出扔掉。

一天,他去看昆剧《如是观》,这出剧又叫《倒精忠》,描写的是岳飞抗金的故事,当看到秦桧陷害岳飞时,常运安按捺不住满腔怒火,“跃登台上,夺武穆王椎,痛击假桧几毙”。戏班子不干了,一张状纸告到官府。官府一番讯问之下,得知常运安与戏班子“素无宿怨”,完全是因为一直痛恨秦桧,“故今日见其似者而扑之耳”。去搜查他的家,发现他家中收藏了很多和岳飞有关的书籍,“所藏传本皆无‘桧’字”,官府于是确认此君就是入戏太深,便把他释放了。

常运安是个热心肠,在乡里“常与人排难解纷,不避嫌怨”。有个叫邱三的流氓,半路上遇到一位姓吴的寡妇,邱三便尾随着她,一路唱些淫词艳曲调戏她,正好被常运安撞见,常运安大怒,抓住他骂道:“人人都知道应该恤孤矜寡,你却当街调戏寡妇!”一顿胖揍,打得邱三满脸是血,鼻梁骨折。邱三回到家,咽不下这口气,就组织一群流氓,寻机围殴常运安,常运安虽然奋力搏斗,但双拳难敌群狼,“颅破而臂伤”。邻居们将他抬回家,妻子劝他说:“琴不对驴鼓,力不与牛斗,你跟一群无赖争什么强弱?”常运安不听,伤好之后,手里拎着家伙天天找邱三干仗,俗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邱三请人在中间说情,愿意公开向常运安道歉,常运安不同意,吓得邱三居然搬到外乡去了。

这天常运安刚刚出门,见那位姓吴的寡妇跪在面前,问她什么事?寡妇先感谢他驱逐邱三的义举,然后说自己遇到了大麻烦,“实望大力拯救”。旁边有人告诉常运安,这寡妇有个族侄名叫吴乔,想夺去寡妇的资产,想不到别的办法,就计划“诬妇以不洁,将逐之以自肥”。常运安听完,“眦睛暴裂,气冲于冠,攘臂寻吴”。恰好吴乔正在闹市口,手里拿着一张状纸,当众败坏寡妇的名声。这时有人喊了一声“常运安来了”,吓得吴乔就要逃跑,被常运安一把揪住!吴乔挣扎着说这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管,常运安怒喝道:“汝欲霸汝兄之白产,何至玷汝嫂之苦节?”然后一巴掌将吴乔打倒在地,上前一步踏住他的胸口问:“你到底是不是吴乔本人?”吴乔说是。常运安说:“这回总不是舞台上的假秦桧了!”说完拳脚相加,将吴乔打死。

常运安昂首来到县衙自首,虽然县令佩服他的义举,但还是得依法办事。坐牢几年后,赶上朝廷大赦,常运安才算回到家里,夫妻重逢,抱头痛哭,才知道为了搭救他,家里的财产已经耗之一空。妻子劝常运安今后不要再逞强,常运安答应了,但遇到不平的事依然挺身而出,搞得妻子担惊受怕。一天晚上,妻子正在织布,“见火珠满地,累累行入墙隅中”,就告诉常运安,挖开墙一看,居然是大量的金银财宝。常运安很高兴,说今后再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我就可以用钱而不是用力了。此后,他“遇人急难,脱骖留佩,往往出诸水火之中,即或偶逢按剑,一钩金尽可冰消”,最后得以善终。

《小豆棚》


二、岳飞托梦请帮修庙

常运安的举动当然是个例,但也从客观上说明,在岳飞的冤案昭雪后,从官府到民间,历朝历代对他的凛然正气无不钦佩。这一点从各地纷纷为他兴建庙宇即可见一斑。其中尤以朱仙镇岳庙、杭州岳庙和汤阴岳庙为著名。

徐承烈所撰之《听雨轩笔记》记载了杭州岳庙的盛况,岳飞的神像“两旁列从祀者六人焉,曰列文侯张宪,昌文侯徐庆,焕文侯董先,辅文侯牛皋,崇文侯李宝,尚文侯王贵,皆忠武部将也”。徐承烈认为,这六个人中,功勋最为卓著,而跟岳飞一起殉难的是张宪;“与忠武同心勠力,战功著于史册,卒为权奸所害者为牛皋”;“姓名见于忠武传中,有功绩可稽者,为董先、徐庆”……张牛董徐四人,都与岳飞矢志恢复,不附和议,在岳庙里从祀还可以理解,但王贵受秦桧、张俊等人胁迫,与他们一起炼成岳飞冤狱,“今侧与座末,张牛诸公有知,必当面唾而摈之”!此外在岳庙门内,还“有塑像向殿拱手而立,神牌称忠烈杨将军者是也”,乃是杨再兴。“(杨再兴)绍兴六年同忠武牛皋,克复蔡州镇汝长水诸处,十年临颍之战,再兴以二百骑侦敌,杀金兵二千余,马陷小商桥淖泥中,为敌人丛射死”。张宪、岳云赶到后,大败金兵,收敛了杨再兴的尸体,“得箭簇二升余”,深为后世的人民感动和感念。

《听雨轩笔记》


明代陆粲的《庚巳编》则记载了汤阴岳庙的一桩奇事,“岳武穆王庙食汤阴,其地盖王之故乡也”。弘治丙辰年,陆粲的伯父“以御史巡按河南”,来到汤阴县的时候,路过岳庙,见外面的墙上刻着“尽忠报国”四个大字,每个字都径可四尺,便准备瞻拜。当晚他正在睡觉,梦见自己刚刚进入岳庙,岳飞便起身相迎,攀谈许久,然后说我栖托于此,屋宇倾圮,希望你能为我修缮一下。陆粲的伯父说我并不是本地的官员,而且不久办完公事,就要回京述职,恐怕不易料理,岳飞说你只需跟河南巡抚说一声即可。陆粲的伯父答应了,细看岳飞,“目与鼻左右,若有四创”。一觉醒来,他跑到岳庙,只见房顶破漏,神像上“神面为霖雨摧剥,有损伤者四处”,恰与梦中相符,便赶紧写信给河南巡抚,让他赶紧修缮,“祠成,弘敞倍胜于旧”。

《庚巳编》


三、岳飞显灵痛斥盗贼

与修庙祭飨相应的,是关于岳飞的各种“神迹”在古代笔记中不断涌现,考其事迹,多与扶正祛邪有关。比如《子不语》中写杭州朱某,以盗墓发家,“聚其徒六七人,每深夜昏黑,便持锄四出”。有一阵子,他嫌挖开的墓葬“多枯骨,少金银”,便设乩盘来预卜哪个墓葬里面的财宝多,结果不知操作上出了什么失误,竟把岳飞请来了。岳飞说:“汝发冢取死人财,罪浮于盗贼,再不悛改,吾将斩汝。”吓得朱某魂飞魄散,自此歇业。还有《阅微草堂笔记》,写一叶某十九岁时长病不起,后来被一位叫韩六的无常上身,让叶某托其叔父去岳庙拜一拜,当可一救。叶某赶紧安排叔父到岳庙焚锭拜祷,终于病愈。

不仅岳飞成神,就连岳家军也成了神。清人钮绣在《觚剩》写自己的家乡吴江之北麻村一事:

《觚剩》


“康熙四十一年四月晦夕,遥见燎火遍野,列如繁星,穿林登陇,其行甚速,钲炮喧震,而绝无人声。”更加让人震惊的是村旁的湖内,忽然遍布舟船,舳舻相接,桅灯高入天际,所有的灯上都写着“岳府”二字,久之乃灭。第二天一早村民们打探之后方知,远地百里内,无不有此,方知是岳家军的神兵过路。

当然,也有特别不靠谱的。明人王同轨的《耳谈类增》,写魏国公徐鹏举(开国元勋徐达的后人)出生时,其母梦见岳飞对她说:“吾在汉为翼德,在宋为鹏举,皆受世难苦矣,今来汝家做福德王公。”于是以岳飞的字“鹏举”命名,“而后爵位名寿,果符不替”。不过必须说明的一点是,此人极其无能,凭着祖上沿袭的爵位当上南京守备,后来发生兵变,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被士兵们嘲笑为“草包”。由此可见,转世一事必定为假,以岳飞的才具和勇毅,再世就算不为英雄,又岂能变成狗熊?

到了近代,也许是因为国家危亡的缘故,对岳飞的怀念更成为了民众广泛的情愫,郭则沄撰《洞灵小志》中记载,天津市警察局的后面有座大悲院,是关帝庙,“院宇颓敝,废殿中列佛像甚多,关圣居中,旁堆十八罗汉及韦陀诸像,以芦席覆之”。于是相关人士集资重修关帝庙,为了香火旺盛,“因思近年祀典,关、岳并列,乃命石工补琢岳武穆像,并及关平、岳云,一体附祀”,并将其命名为“关岳庙”,呈报县衙后,春秋祭飨,果然使庙宇重焕生机。

然而帝国主义的侵略铁蹄绝不会因为多几座或少几座岳庙而稍有迟疑,至于为虎作伥、认贼作父的汉奸们连自己的祖宗都可以出卖,更不要说会对岳飞的英灵稍有敬畏了。著名学者黄濬在《花随人圣庵摭忆》中引沈栾城诗“一朝奸细竟南奔”,指诗中“奸细”,即为秦桧,并感慨:“吾国与外族战争,恒为奸细败事,今日当先为炯鉴”——可是谁又能料到,恰恰是黄濬本人,在1937年将国民政府派海军封锁江阴要塞的计划透露给日军,致使功亏一篑,最终以叛国罪被处死。这似乎再一次证明,是否真的爱国,不看一个人的言论和笔端,而要看他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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