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艺术启蒙运动与伽斯塔油画

十八世纪是启蒙运动的世纪,理性之光驱散愚昧的迷雾,也照亮了南美大陆的面庞。

拉丁美洲是混血大陆,欧洲、非洲与美洲文化在此交融,创造了一个梦幻瑰丽、光怪陆离的“麦斯蒂索世界”。十八世纪欧洲启蒙运动之际,拉美大地也悄然发生了一场“拉美式艺术启蒙”。

胡安·罗德里格斯·华雷斯(Juan Rodríguez Juárez),《穆拉托人与麦斯蒂佐人,创造穆拉托人》(De Mulato y Mestiza producen un Mulato Regreso-Atrás),1715年,美洲博物馆(Museo de America)藏,西班牙马德里


在秩序与解放之间

在大西洋西岸、南半球的一端,拉丁美洲庞大而生动,尽管从彼时的欧洲出发,这片被马尔克斯称为“百年孤独”的大陆遥远而触不可及,却从未徘徊于文明之外,仿佛燃烧的熔炉,将西班牙信仰与在地精神融和,并将非洲与亚洲文明裹挟其中,形成拉美独一无二的“麦斯蒂索式”(Mestizo)灵魂。

米格尔·卡布雷拉(Miguel Cabrera),《西班牙人与穆拉托人,创造莫利斯卡人》,1763年,洛杉矶县立美术馆(LACMA)藏,美国洛杉矶


麦斯蒂索(Mestizo)是西班牙语“混血”的意思,源于拉丁语混合(Mixticius)。混合与融和正是拉美的精髓,也是拉美艺术的本质。十八世纪的拉丁美洲围绕麦斯蒂索混血文化,开展了一场艺术启蒙(La Ilustración)之旅。

米格尔·卡布雷拉,《西班牙人与印第安女人,创造麦斯蒂索人》,1763年,洛杉矶县立美术馆藏,美国洛杉矶


自16世纪欧洲人到来后,18世纪的拉美已经历两百多年殖民统治,逐步形成稳定的社会制度与结构。而在18世纪以法国大革命和美国独立战争为结束的欧洲和北美,已在为19世纪的新变革蓄势待发。社会结构性变革同样来到南美大陆,19世纪起,拉美掀起独立战争,1810年,火苗最先从墨西哥点燃,一路向南燃烧至秘鲁。

胡安·鲁伊斯(Juan Patricio Morlete Ruiz),《西班牙人和阿比诺人,创造Tornatrás人》 (De espa?ol y albina, torna atrás),1760年,洛杉矶县立美术馆藏,美国洛杉矶


伽斯塔油画(Casta Painting)作为拉美艺术启蒙的代表作,产生于世纪的间隔间,持续了1个世纪,既安定于殖民统治的牢固架构中,又对颠覆变革惶惶不安、蠢蠢欲动,呈现出别开生面的生动图景,为今天的我们重返三百年前的遥远时代,提供了时空穿梭隧道。

胡安·罗德里格斯·华雷斯,《麦斯蒂佐人和印第安人创造科约特人》(De mestizo, y de india produce coyote), 1715年,美籍西班牙裔协会博物馆(Hispanic Society of America)藏,美国纽约


16世纪,西班牙在美洲设立总督辖区,以墨西哥为首府的新西班牙总督辖区(Virreinato de Nueva Espa?a)和以利马为首府的秘鲁总督辖区(Virreinato del Perú)是帝国的两大中心。 

新西班牙以墨西哥城为首府,包含今天的墨西哥、中美洲,以及美国西部和南部的大部分土地;秘鲁总督辖区覆盖今天南美洲的绝大多数国家,一致延伸到智利、阿根廷。作为新西班牙的重要城邦,墨西哥城被建设成欧式的城邦,拉美式城市逐渐成型。

克里斯托瓦尔·德比利亚尔潘多(Cristóbal de Villalpando), 《墨西哥城市政厅风景》(View of the Plaza Mayor of Mexico city),1695年,科舍姆庄园(Corsham Court Collection)藏,英国威尔特郡(Wiltshire)


翻阅17-18世纪的墨西哥绘画,可以看到描绘城市风景的世俗画作。《市政厅风景》将城市广场与市政大厦全貌呈献,形形色色的人物穿梭其间,一座欧洲城池在拉美大地上初现规模。《运河大道》描绘墨西哥城的交通系统,城市居民的交流沟通大大增强。

佩德罗·比列加斯(Pedro Villegas),《运河大道》(Paseo de la Viga),1706年,索玛雅博物馆(Museo Soumaya)藏,墨西哥城


城市与交通的发展促进了人种融和,不同肤色人种开始沟通交往、通婚生育,新西班牙的人口出现多元化,留下大量混合肤色的混血人种。 

何塞·华金·马贡(José Joaquín Magón), 《西班牙人与尼格罗人,创造穆拉托人》(De Espanol y Negro, sale Mulato),西班牙人类学博物馆(Museo de Antropología)藏,18世纪,西班牙马德里


为区分不同人种,一种名叫伽斯塔(Casta)的种族主义制度被西班牙人建立起来。这套制度根据肤色、血统,对人口分门别类进行区分,并进行命名。尽管这套建立在种族主义基础上的殖民制度在今天备受抨击,但它意外催生了一种具有鲜明拉美风格的艺术——伽斯塔油画,以跨种族通婚为主题,通常是白人与有色人种的结合,并育有混血后代。

作者不详,《西班牙人丈夫与秘鲁土著妻子,及麦斯蒂索孩子》,1770年,秘鲁


伽斯塔油画有大量对有色人种的描绘。18世纪的欧洲肖像画以白人为描绘对象,有色人种往往以奴仆、随从、杂技演员等身份出现,伽斯塔油画颠覆了观者对肖像画的旧式想象,有色人种成为主人公和中心人物,在画面中的位置与比例与白人旗鼓相当。

《族长的婚礼》(The Marriage of Captain Martin de Loyola to Beatriz ?usta), 1675-1690年,孔帕尼亚耶稣大教堂(Church of la Compa?ía de Jesús)藏,秘鲁库斯科


拉美本就有专门描绘土著有色人种的本土艺术,在盛行于秘鲁的“库斯科画派”(Cuzco)中就有关于印第安人部落的肖像。伽斯塔油画对有色人种进行更丰富的描绘,进入城市生活的多彩场景,走入花园、商店、餐厅,也参与到形形色色的行业中,丰富了拉美世俗主义艺术的主题。

画家不详,《麦斯蒂索人与西班牙人生育了麦斯蒂索人》,1770年,秘鲁


伽斯塔油画因何流行,至今仍是个谜,却折射出拉美不断觉醒的民族意识与身份建构。有趣的是,创作伽斯塔油画的艺术家们,本身也是麦斯蒂索混血儿,艺术创作也是对自我身份的重构,在18世纪严苛的种族主义制度内,探索身份与存在的可能。

约瑟夫·德·帕兹(Joseph de Paez),《西班牙人与阿比娜人,创造Tornatrás人》(De Espanol y Albina produce Torna Atras),1780年代, 墨西哥历史博物馆(museo de historia mexicana)藏,墨西哥


通常,一位伽斯塔艺术家会创作包含16幅画作的系列作品,每幅都有不同故事和场景,形成连锁系列作品。

西班牙美洲博物馆内的伽斯塔油画系列  图: EL PAíS


在伽斯塔油画的创作中心、新西班牙首府墨西哥城,有大量的伽斯塔油画收藏。西班牙作为曾经的宗主国,也收藏了许多珍贵画作。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新西班牙包含今天美国中西部的大部分土地,加上美国艺术史研究与收藏的强大实力,一些最珍贵的伽斯塔油画收藏于美国的艺术机构,包括洛杉矶县立美术馆、丹佛美术馆、费城美术馆、奥斯丁布兰顿美术馆、纽约布鲁克林博物馆等。

费城美术馆展出米格尔·卡布雷拉16副伽斯塔油画中的14副,米格尔·卡布雷拉的大部分作品收藏在洛杉矶县立美术馆。图:《洛杉矶时报》


伽斯塔油画也传入了西班牙殖民帝国的另一大中心秘鲁,但秘鲁的伽斯塔油画至今只保留了一个系列,风格与新西班牙略有差异。

秘鲁的伽斯塔主题油画系列


血统的数学

虽然伽斯塔油画成就了一批杰出画家,但多数伽斯塔油画作者是匿名的,画家们似乎不约而同地将16幅画作为伽斯塔画作的标准,对画作的命名也高度一致,遵循公式:“某人种和某人种,产生某个人种”,例如《麦斯蒂佐人和印第安人,产生科约特人》(De mestizo, y de india produce coyote)。命名遵循既定公式,16幅画作分别是不同人种的组合,似乎用数学加减法与排列组合规律,对人种与血统进行分类。

画者不详,《伽斯塔》(Las castas),18世纪,总督辖区国家博物馆(Museo Nacional del Virreinato)藏,墨西哥特波索特兰


伽斯塔(Casta)是伊比利亚半岛语言的词汇,意为“血统”,英文Caste也从伽斯塔演变而来,后来成为描述印度种姓制度的术语。西班牙殖民地的伽斯塔与印度的种姓制度十分相似,都是对种族分层,形成等级。

弗朗西斯科·克拉佩拉(Francisco Clapera), 《十六副伽斯塔油画》(set of sixteen casta paintings),1775年, 丹佛美术馆(Denver Art Museum)藏,美国丹佛


位于伽斯塔制度最高位的是出生在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人,其次是生于西属殖民地的西班牙人,美洲印第安人位于中间,等级最低的是非洲黑人。

墨西哥历史博物馆(museo de historia mexicana)内的伽斯塔图谱  图:infor7.mx


主要人种通婚后形成次生人种,例如西班牙人与印第安人的混血麦斯蒂索人(Mestizo),西班牙人与黑人混血的穆拉托人(Mulato),以及阿比诺人(Albino)、罗博人(Lobo)等。人种之间进行16种组合,形成一套清晰的族谱学,也是画作的命名密码。

16种血统组合图谱 图:martinharsh.com


伽斯塔油画不仅是艺术,也为殖民者勾勒出一种社会秩序,艺术是秩序与结构的视觉性幻觉。在《新西班牙的身份想象:伽斯塔油画中的种族、血统与殖民的身体》一书中,Magali Carrera认为,伽斯塔油画实际上是新西班牙的想象力,种族是创造出来的,不是天然的。

分类的乐趣:阶级、时尚与秩序

伽斯塔油画对人类进行分化组合,形成一套人类学分类法(Taxonomy)。这种由区分造成的差异,也带来丰富的世俗生活景观,将阶级、职业、生活方式、着装品位一一包含。

展览《彩绘的服饰:拉丁美洲殖民地时代的时尚与仪式》现场,2023年1月,布兰顿艺术博物馆,美国得州奥斯汀


18世纪正值新西班牙巴洛克艺术时期,巴洛克式花园常常出现在伽斯塔油画中,成为贵族阶级的休闲场所。

画家不详, 《阿比诺人与西班牙人创造尼格罗Tornatrás人》(De Albina y Espa?ol Produce Negro Torna Atrás) , 1770-1780年,墨西哥国家银行(Banco Nacional de Mexico)藏, 墨西哥城


画作《阿比诺人与西班牙人创造尼格罗混血人》以喷泉为中心,步道外伸,方形环绕,充满动态与戏剧性,各肤色人种穿梭其间,令人想起16世纪荷兰画家耶罗尼米斯·博斯的超现实主义画作《尘世乐园》,魔幻而充满想象力。

胡安·鲁伊斯,《西班牙人和莫斯卡人创造阿比诺人》 (De espa?ol y morisca, albino),1760年,洛杉矶县立美术馆藏,美国洛杉矶


花园散步也是伽斯塔油画主题,贵族家庭在花园中欣赏风景、亲子互动,彰显新西班牙的生活品味,风景静谧优美,与人物融为一体。

约瑟夫·德·帕兹,《西班牙人与阿比娜人,创造Tornatrás人》(De Espa?ol y Albina,Torn atras), 1780年代, 私人收藏,墨西哥


 

画家不详,《阿比娜人与西班牙人,创造尼格罗Tornatrás人》(El Alvina y Espanol sale Negro Torna Atras),1780年代,私人收藏,墨西哥


艺术家不仅描述有闲阶级生活场景,还对其着装服饰进行大量细致刻画,因此,伽斯塔油画也是一部拉美18世纪时尚史。

米格尔·卡布雷拉,《西班牙人与莫利斯卡人,创造阿比娜女孩》(De espa?ol y morisca, albina), 1763年,洛杉矶县立美术馆藏,美国洛杉矶


在米格尔·卡布雷拉的作品中,能看到画家对服装的细致捕捉。人物身着质地上乘的天鹅绒,湖蓝色、深绿色或绛红色的色泽鲜明纯正,即使离创作已过去200多年时间,仍能透过画面感受丝绒的光泽顺滑,蝴蝶袖、蕾丝边透露着启蒙时代的时尚趋势,条纹披肩、银色珠宝、巴拿马帽彰显墨西哥本土品位。

米格尔·卡布雷拉,《西班牙人与阿比诺人,创造Tornatrás人》(De espa?ol y albino, torna atrás),1763年, 洛杉矶县立美术馆藏,美国洛杉矶


蕾丝、编织、刺绣、丝绸、花纹、手帕、颈巾等细节都诉说着贵族讲究的生活方式,女性喜欢佩戴发卡和头饰,硕大的珍珠彰显地位。画家还将墨西哥装饰带入画中,包括漆器、镶嵌与画框等手工艺。

何塞·德·布斯托斯(José de Bustos),《西班牙人与印第安人,创造麦斯蒂佐人》(DE ESPA?OL E INDIA, PRODUCE MESTIZA),1725年


作为伽斯塔油画的代表性艺术家,米格尔·卡布雷拉被认为是最杰出的伽斯塔创作者,受到西班牙统治者的欢迎,为宫廷女性创作肖像画。

米格尔·卡布雷拉,《玛莉亚女士》(Do?a María de la Luz Padilla y (Gómez de) Cervantes),1760年,布鲁克林艺术博物馆藏,美国纽约


《玛莉亚女士》是一幅带有鲜明巴洛克风格的肖像画,整个画面以金黄色与白金色为主调,辉煌耀眼,裙摆上的金色刺绣分外夺目,人物佩戴硕大颈饰,脸部还有黑色泪痕妆,展示18世纪墨西哥的化妆风尚。

何塞·华金·贝尔梅霍(José Joaquín Bermejo),《玛丽安娜女士》(Dona Mariana Belsunse y Salasar),1780年,布鲁克林艺术博物馆藏,美国纽约


何塞·贝尔梅霍为贵族女性创作的《玛丽安娜女士》以墨蓝色和银白色为主题,尽显贵族的稳重大气,也符合主人公中年女性的成熟气质。

安德烈斯·德·伊斯拉斯(Andrés de Islas),《罗布人与尼格罗人创造奇诺人》(De Lobo y negra chino),1774年,西班牙美洲博物馆藏,西班牙马德里


伽斯塔画家还通过空间、行为动作来表现不同人种与阶级所在的行业、职业与经济状态,种族也常常与经济地位和社会阶级挂钩。

何塞·华金·马贡(José Joaquín Magón), 《西班牙人与印第安人创造麦斯蒂索人,生来谦卑、安静而直接》,1770年,墨西哥国家人类学博物馆(Museo Nacional de Antropología)藏,墨西哥


画家甚至对混血儿的人格特征做了定义,在为作品命名时,画家何塞·华金·马贡将麦斯蒂索人描述为“生来谦卑、安静而直接”,绘画描绘了家庭教师上课的场景,混血幼童向白人老师学习识字,教师与母亲慈眉善目,画面安详。

何塞·华金·马贡,《Yndio人与Cambuja人创造Sambahiga人》,1770年,墨西哥国家人类学博物馆藏,墨西哥


与身着华丽服饰的贵族形成对比的,是从事纺织与服装制造业的有色人种。贵族是时尚消费阶层,而纺织生产、设计与剪裁等生产端,则由有色人种完成。

米格尔·卡布雷拉,《麦斯蒂索人与西班牙人,创造罗博人》(De Mestizo e India, nace Lobo),1763年,墨西哥历史博物馆藏,墨西哥


伽斯塔艺术家们将时尚业的生产链条描绘得十分全面,例如麦斯蒂索人制鞋,Yndio人纺布,黑人做裁缝。

画家不详,《西班牙人与阿比娜人,创造Tornatrás人》, 1760-70年,私人收藏


这些家庭作坊式的职业,是全家人赖以谋生的技能,代际相传,体现了18世纪拉美早期城市手工业的发展,伽斯塔画家对时尚业的描绘就展示了其社会分工,体现城市发展与市民世俗生活方式的多样性。

弗朗西斯科·克拉佩拉,《奇诺人与印第安人创造格尼萨拉人》(De Chino e India,Genizara),1775年,弗莱德里克与简梅耶收藏(Collection of Frederick and Jan Mayer),墨西哥


厨房也是伽斯塔油画的叙事空间,既是家庭和谐的基础,也是引发冲突的场域。

家庭的爱与恨:暴力的美学

伽斯塔油画大部分以描绘三口之家为主题,体现家庭与婚姻在殖民时代拉美的重要性,但颇为费解的是,伽斯塔画家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家暴”作为主题,生产了一大批以“家庭暴力”为情节的油画。

安德烈斯·德·伊斯拉斯,《西班牙人与尼格罗人创造穆拉托人》(De espa? ol y negra, nace mulata ),1774年,西班牙美洲博物馆藏,西班牙马德里


家暴场景通常出现在有色人种家庭,或跨种族婚姻家庭中,象征种族间的冲突,将社会暴力缩小至家庭这个最小单位。

何塞·华金·马贡,《De albarazado y salta atrá s, sale tente en el aire 》,1770年,墨西哥国家人类学博物馆藏,墨西哥


 

弗朗西斯科·克拉佩拉,《十六副伽斯塔油画》(set of sixteen casta paintings),1775年,丹佛美术馆(Denver Art Museum)藏,美国丹佛


家庭暴力不仅反映家庭内部的不和谐,也反映社会的失序与制度塌陷。在著作《破碎的边界、失落男人与彪悍女人:18世纪新西班牙伽斯塔绘画中的暴力》中,Evelina Guzauskyte认为,家暴主题反映了殖民社会破碎的边界。

弗朗西斯科·克拉佩拉,《穆拉托人与西班牙人,创造莫里斯克人》(De Mulato, y Espa?ola, Morisco),1775年,丹佛美术馆藏,美国丹佛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暴力场景往往发生在厨房中,争执的背景是厨具、瓷器、热带水果、甘蔗、酱料、火鸡等静物,隐喻着食物对人际关系的重要性。

画家不详,《黑人与印第安人创造罗博人》(De negro y de india sale lobo),约1780年


另一方面,画家也通过画笔勾勒出其对模范家庭的想象,哺乳、育儿、亲子与家庭教育就是许多画作的课题。

何塞·德·阿尔西瓦尔(Jose De Alcibar),《西班牙人与阿比娜人,创造Tornatrás人》(DE ESPA?óL Y ALBINA NACE TORNA_ATRAS),1778年,私人收藏,意大利那不勒斯


画家不详,《西班牙人与阿比娜人,创造Tornatrás人》(De Espanol Alvina Sale Tornatras)


和谐家庭主题绘画是以艺术为形式的道德教育,旨在示范一个有序社会应该如何,并为种族和谐绘制道德模范。

胡安·鲁伊斯,《西班牙人与Tornatrás人,创造tente en el aire人》,1760年,洛杉矶县立美术馆藏,美国洛杉矶


荣耀与焦虑:艺术史中的伽斯塔

伽斯塔盛行的18世纪也是巴洛克风格的鼎盛时期。尽管启蒙运动旨在摆脱宗教束缚、走向理性,但在天主教信仰深厚的拉丁美洲,宗教依然是艺术主题,伽斯塔油画的创作也从宗教画中汲取了大量养分。

何塞·德·阿尔西瓦尔,《餐桌保佑》(The Blessing of the Table),18世纪,墨西哥国家艺术馆藏,墨西哥


在伽斯塔油画中能看到库斯科画派(Cusco School)的影子。库斯科画派盛行于16-18世纪的秘鲁,以描绘罗马天主教题材为特色,色泽鲜明,尤以对人物服饰的华丽描绘为最,深深影响了伽斯塔画家描绘服饰的手法。

画家不详,《伯利恒圣母》(Our Lady of Bethelem),18世纪,秘鲁库斯科


不少伽斯塔画家本身也以其宗教画而闻名,例如胡安·鲁伊斯、何塞·华金·马贡、米格尔·卡布雷拉等,他们在伽斯塔油画中的肖像描写手法,与其宗教主题作品如出一辙。

画家不详,《圣母像前的家族肖像》(Retrato de familia Fagoga Arozqueta),1730年


 在200多年后的今天看,这些伽斯塔画家的宗教作品可谓相当前卫,早在18世纪就已经开始了超现实主义实践。在胡安·鲁伊斯的天主教主题画作《圣母之心》和《耶稣之心》中,被匕首穿刺的心脏在半空中发光,仿若小型发电机或天外飞来的宇宙飞船,令让观者联系到同为西班牙语系画家的达利,及其20世纪的超现实主义作品。

胡安·鲁伊斯,《圣母之心》(The Heart of Mary),1759年,墨西哥国家艺术馆(Museo Nacional de Arte)藏,墨西哥


宗教信仰也出现在伽斯塔绘画中,将世俗主义与宗教混合建构。路易斯·德·梅纳就将圣母玛利亚高高挂在伽斯塔画面上方最中央,保佑着每一个跨种族家庭。

路易斯·德·梅纳(Luis de Mena),《瓜达卢佩的圣母与伽斯塔》(Virgin of Guadalupe and castas), 1750年,美洲博物馆藏, 西班牙马德里


伽斯塔油画包含的华丽服饰、种族等级和秩序,象征西班牙殖民帝国的辉煌荣耀。但进入19世纪,伽斯塔油画开始走向衰落。1810年,拉美独立战争最先在墨西哥爆发,墨西哥废除伽斯塔,视其为西班牙殖民者的统治制度。

何塞·奥古斯丁·阿列塔(José Agustín Arrieta),《费利佩·科达洛斯将军的家庭肖像》(General's family portrait of Don Felipe Codallos),1838年,索玛雅博物馆藏,墨西哥城


 但伽斯塔的废除并不能掩盖多种族社会的现实,表现多元种族社会题材的绘画并未消失,而是演变出19世纪的新形式——习俗主义油画(costumbrismo),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结合,反映拉美多元社会的日常生活和民俗风情。

何塞·奥古斯丁·阿列塔,《龙舌兰酒吧的聚会》(Tertulia de pulquería),1851年,布莱斯顿博物馆(Museo Blaisten)藏,墨西哥


习俗主义画家尤以何塞·奥古斯丁·阿列塔的作品最有代表性,作品充满人际张力,充斥紧张气氛,危险一触即发。《龙舌兰酒吧的聚会》中,白人女性被有色人种男性环绕,每个人酒后失态,显露人性本质。

何塞·奥古斯丁·阿列塔,《意外》(La Sorpreza),1850年,墨西哥国家历史博物馆藏,墨西哥城


 《意外》描绘一触即发的街头争执,披头金妇人似乎与一位打伞的女士起了口角,男人劝架,有色人种或眺望,街头闲坐,表现了白人更高的经济社会地位,有色人种更多从事体力劳动、有趣的是,在人与人的冲突之间,还有一黑一白两只狗打架,巧妙隐喻着白人与有色人种间的种族矛盾。

费利佩·圣地亚哥·古铁雷斯(Felipe Santiago Gutiérrez),《送别年轻的印第安人》(La despedida del joven indio),1876年,私人收藏,墨西哥城


19世纪的墨西哥由于爆发独立战争,本土艺术家中断了艺术生涯,多元种族主题创作常常出自外国人之手,德国的卡尔·内伯尔就是前往墨西哥旅行的欧洲画家,他的《在墨西哥的图像与人类学之旅》插画集,记录了墨西哥有色人种。

卡尔·内伯尔(Carl Nebel),《瓜奇南戈与坡布拉纳的印第安人》(Indios de la Sierra Guachinango et Poblanas),旅行文集《在墨西哥图像与人类学之旅》插画,1836年


而曾经的伽斯塔也逐渐被拉美民族(Raza)取代。19世纪后半叶,墨西哥史学家安东尼奥·古巴斯在其绘制的人类学地图上,对墨西哥各民族进行描绘,形式与伽斯塔油画十分相似,但性质不同。彼时墨西哥摆脱法国,恢复共和国民主,在时任财政部门任职的画家进行人口统计,以巩固共和国的稳定。

安东尼奥·加西亚·古巴斯(Antonio García Cubas)的墨西哥地图与人类学图谱,约1868-1876年,阿蒙卡特美国艺术博物馆(Amon Carter Museum of American Art)藏,美国得克萨斯州


19世纪末,墨西哥政治思想奠基之作《世界性民族》(La Raza Cósmica)出版,混血作为一个民族被提上政治议程,各种族皆是墨西哥大民族的一部分,伽斯塔彻底沉没于历史,成为启蒙时代拉丁美洲艺术的一抹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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