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现19世纪女性生活的影视不会放过让女主穿睡衣出场的机会

【编者按】

与女性有关的衣物,常常是女性命运的反映。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场景如何变化,内衣一直与女性的命运存在息息相关。在漫长的内衣发展史中,写满了女性的隐忍、承受、束缚、挣扎、解脱、叛逆。内衣设计师、文学译者于晓丹通过《内衣课》一书表达了女性尊重自己存在的理念,本文摘自该书《睡衣》一章,澎湃新闻经中信出版集团授权发布。

欧洲女性对睡衣由衷喜爱


我们为什么要穿睡衣?历史上的女性受到卧室里文化习俗的约束,穿睡衣已成一种惯例。到了现代,穿睡衣虽更多是出于保暖和卫生上的考虑,却也是女性自主意识的展现。

我们每天奔波在外,工作上学,西装和高跟鞋时刻提醒着我们做好准备,让身体和心灵进入战斗状态。辛苦一天回到家,夜深时,舒服地沐浴后走入卧室,换上有着熟悉气味和手感的睡衣,无须多言,我们就得到了足够的暗示:闭上眼睛,彻底放松休息的时间到了。

这个过程多少有些仪式化,却是我们对自己心灵和身体的爱护。睡衣不再是象征两性关系的衣物,穿不穿它、穿什么款式,都完全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作为嫁妆的睡衣上只能绣我的名字

据说18、19世纪女性在卧室里的形象保守而神秘。妻子不能当着丈夫的面裸露身体,要脱衣服的话,必须躲到浴室里或者屏风后面。夫妻同室而居时,妻子要先换好睡裙,躺在被单下面,关上灯,丈夫才能进来。可以想象,对于那时的女性来说,睡衣何其重要。

睡衣也是那时女子嫁妆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西方,19世纪是嫁妆最为盛行的时期,英语中的“嫁妆”借用了法语词汇“trousseau”,听起来相当悦耳。西式嫁妆一般包括三种“linen”(麻织物):“house linen”(家居品)、“table linen”(桌品),以及“underlinen”——直译为“穿在下面的衣物”,也就是内衣,不过与我们今天所说的内衣有所不同,既包括穿在蓬蓬裙下面的“日内衣”衬裙,也包括“夜内衣”睡衣。有钱的女子会在傍晚和清晨更换内衣,贫穷人家就大多一衣到底了。嫁妆里的另外两种麻织物通常可以由新娘的母亲、姐妹或家里雇用的缝纫工帮忙代制,唯独内衣,必须由待嫁人亲手制成,绣上自己姓名的首字母。

为什么只能由新娘自己动手?史料里没有特别明确的解释,想必还是出于隐私的缘故。对于未出嫁的女性来说,白麻内衣是极为私密的衣物,通常只有未来的丈夫可以见到。它作为嫁妆的一部分,陪伴年轻女子从父母的屋檐下走进一个陌生的世界,无论在心理还是生理上,都像是最后一层保护。与传统中国女性出嫁时讲究“良田千亩,十里红妆”的排场一样,西方女子的嫁妆也以多为贵,似乎嫁妆越多,心里越踏实。很多睡衣甚至一直被锁在卧室的大衣橱里,一辈子也没穿过。

中国古代有“一块绣花手帕订终身”的传奇,与之相似,女红也可以被视为过去西方女子特有的“脸书”。在英国女作家A. S.拜厄特的寓言小说《冰寒》中,一位冰雪公主准备挑选王子出嫁,给对方递去了几样可以展示自己的物件,第一件就是她亲手制作的一小块织物。由此可见,哪怕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女红仍是必要的门面。女红的意义也体现在欧美19世纪的文学作品和相关电影里,其中有很多女子聚在阳光或灯光下做女红的画面。《傲慢与偏见》中就有这样一个生动的场景:“准女婿”宾利突然来访,班纳特家的女人们慌忙做迎客准备。“玛丽,织带呢?织带呢?”姐姐这么叫着,面对想嫁的男人,一心想装出正在做女红的样子。在那个时代,除了家庭背景,女红技艺是决定女子能否嫁入好人家的关键因素。

19世纪的婚礼礼服


那时候的西式嫁妆都是麻织物,因为弹性纤维还没出现,而其他针织物,比如棉或丝绸也还没有在民间广泛流行。准备嫁妆时,要先把麻布高温漂白然后裁剪。麻是一种极难裁剪的布料,经纬线稀松又根根清晰,稍有闪失,就有可能裁歪,有时需要极其小心地抽出横向与纵向的两根丝线,才能裁出精准尺寸,再配上全部手工缝制的绣花、抽纱刺绣、镂空绣、蕾丝等各种装饰元素……很多西方女子从第一次来例假起就开始准备嫁妆了,可就算如此,时间也并不充裕,一箱嫁妆做好,一个女子的青春期也差不多耗尽了。她们把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对丈夫的渴望和期冀一针一线缝进嫁妆里,这个过程既帮她们打发了不少寂寞的时光,也实实在在地打磨了她们的棱角,赋予了她们持之以恒的耐心——这是她们为人妻、为人母后所需要的品质。而未来的丈夫,则会根据麻织物上装饰的多少和好坏来判断她们的手是否灵巧、心性是否温和坚韧。嫁妆因而承载了男女之间独特的交流。

它就是我

几乎任何一部展现19世纪女性生活的电影都不会轻易放过让女主人公穿睡衣出场的机会。在翻拍自文学经典的名作《简·爱》《呼啸山庄》《傲慢与偏见》,以及《燃情岁月》《冷山》等原创或改编自现代小说的电影里,都有白麻嫁妆衬裙或睡衣出场。睡衣既能表现女性形象的多面性,与她们白天的矜持内敛形成对比,也可以表现男女之间微妙的关系:女主人公如果穿着睡衣出现在男主人公面前,一定是他们的关系到了紧要关头或转折点。

在2012年的电影《安娜·卡列尼娜》里,有一个特别令人回味的场景。安娜在马车里向丈夫卡列宁坦承了自己和沃伦斯基的私情后,跳下马车,奔向树丛深处的情人。她一边跑,一边甩掉与暗夜颜色接近的长裙,来到情人面前时,身上只剩下贴身的胸衣以及领口开到肩膀处的白麻衬裙。白麻衬裙在这一刻替代了无数爱的诉说,露出它,就象征着身体的交付。

白麻内衣当然也是情爱场景中必不可少的元素。法国电影《妓院里的回忆》几乎每个镜头之中都会出现白麻内衣,比起普通人家的当然更华丽、更奢靡,而那些穿着内衣的女子,则好看得让人完全忽略了画面中的色情意味。

《安娜·卡列尼娜》剧照


《安娜·卡列尼娜》里也有几个令人特别难忘的性爱场面,其中安娜无一例外地穿着白麻衬裙。虽然与沃伦斯基的恋爱是不道德的,但在那纯洁的白色衬托下,她是那么脆弱而性感。离开家门准备自杀时,安娜最后一次穿上了白麻衬裙。看到她最终倒在铁轨上,想到她的猩红色长裙下面仍有那件白麻衬裙陪伴,我们悲伤的心情也多少会得到一些安慰吧。

越穿越柔软的棉麻材质,不暴露曲线的宽松,处女式的纯白色和米色,都是那时女性睡衣的典型元素。

老祖母的旧睡衣

精心缝制的白麻嫁妆,到19世纪末还是被渐渐淘汰了。原因是集市开始时兴,出现了能批量生产的机器,女性需要的任何织品都可以在集市上买到,亲手缝制就变得不那么必要了。

时尚杂志中教授女红技艺的文章,也渐渐被广告、采买建议等取代。再之后,露天集市慢慢变为百货商店,英国的班布里奇是第一家,1849年开业,三年后,巴黎左岸的波马舍成为世界上第一家专门修建的百货商店。别看波马舍现在是巴黎最高端的百货公司,它名字的本意可是“廉价市场”,所售货品因为是批量生产,故而比手工制作的商品价格低廉很多。百货商店最大的功能是把分门别类的货品集中起来,女人所需的一切都可以立刻买到,比亲手制作来得便宜,手工业自然失去了发展的空间。

用今天的话说,相比19世纪,20世纪20年代进入了“快时尚”时代。“一战”以后,女性不再守在家里做小女人,没有了那么多悠闲的时光。传统嫁妆的衰落,实际上就是手工业的衰落。不过,白麻睡衣的风格还是以各种方式被传承了下来。

今天在欧美睡衣市场,如果稍加留意,我们多半还是能发现衣物样式保守的梭织棉布睡衣区。这里的睡衣带着一股老式英格兰乡村的味道,有点像雷诺阿和莫奈画作里的那种白麻内衣,领口端正,有泡泡袖、宽腰身、高腰线,胸下捏满碎褶,通常是白色或牙白色的,偶尔印着碎花,配有大量克伦尼粗梭结花边或梭结蕾丝。

没错,这种睡衣的前身就是19世纪嫁妆里的白麻内衬裙和睡衣,与其一脉相承。只不过白麻现在价格较贵,易起皱,洗后又必须熨烫,不再适合如今忙碌的女性穿着,睡衣便改用白棉缝制了。要想找到这样的梭织棉布睡衣,最好是去欧美城市或小镇上的精品小店,尤其是老街道上的老式街坊内衣小店。这种睡衣当然也会出现在主流市场上,但多半会藏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被周围花里胡哨、超级性感的睡衣淹没,不免带着几分落寞。不过假如多加留意,你会发现,虽然市场上的睡衣品类变来换去,它却一直风轻云淡地坚守阵地,从没华丽过,从没现代过,从没暴露过,却也从没彻底消失过,一直都是那副“老祖母的旧睡衣”的模样,安稳地等候着忠实的老主顾,也被她们永久地眷恋。而我自己,就是这些老主顾之一。后来发现,很多一向以性感著称的好莱坞女星也是这种睡衣的拥趸。

睡衣的品牌“艾琳·韦斯特”


其中最长情的当属安吉丽娜·朱莉。她在人生的几个重要时刻——或者说在几个最为女性化的时刻,都选择了一件老祖母式棉睡衣的陪伴。2006年,她第一次以母亲的身份抱着婴儿登上杂志《OK!》《Hello!》《W》的封面时,就穿了一袭白棉长睡裙。这条睡裙来自美国专做此类睡衣的品牌“艾琳·韦斯特”(Eileen West)。在伴侣布拉德·皮特的镜头里,朱莉一改以往的叛逆形象,给世人留下了圣洁的印象。两年后,她又生下一对龙凤胎,《人物》与《Hello!》杂志用1400万美元共同买下了新生儿与父母的合照。在这幅昂贵的封面照中,朱莉穿的仍是同一品牌的白棉睡裙。这次的睡裙领口很高,呈扇贝形,布满了白色钩织蕾丝,如果说上一次朱莉的亮相多少还带有些年轻女人的棱角,那么这一次的她连眼角都溢满了为人母的温和与柔美。不久,她又穿着同一品牌的蕾丝装饰开胸白色睡裙,以哺乳的姿态登上了《W》的封面。新生儿虽然没有在照片中露面,可那几根抓在她半裸乳房上的细嫩肥圆的小手指,真是让人动容。有媒体评论说,从没见过朱莉这么自然美丽的时刻。

白色、棉布、蕾丝,很多人这才发现,传统女式睡衣竟是如此动人心神。虽然材质从白麻变成了白棉,但它仍像当年一样,守护着女人最幸福也最脆弱的人生时刻。穿久的棉会比麻更柔顺、更熨帖,亲切得就像老祖母温暖的呼吸。我一直羡慕那些享受过祖母宠爱的女子,她们身上天然带有一种老派的绵柔和淳朴,以及从祖母身上浸染的开朗和豁达。总之,穿着这种睡衣的女人,即使处于人生脆弱的时刻,也会像老祖母那样坚毅和宽厚。

《内衣课》,于晓丹著,中信出版集团2022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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