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里的邵景文、《应物兄》中的应物兄,近些年,长篇小说中常将高校作为写作题材,并呈现知识分子的精神肖像。
人民文学出版社最近推出的作家阿袁的最新长篇小说《小诗经》,同样关注当前时代中高校的生态以及“青椒”们的生活、情感面貌。作品原题《纵我不往》,首发于《当代》杂志2022年第3期。
《小诗经》中塑造了一大批性格鲜明、形象各异的高校教师们。老一代有系主任老尚和元老章培树,“青椒”中有“不合时宜”的“鸮鹦鹉”季尧,也有努力发论文、申报课题,把“学术的裙带”系得十分牢固的鲍小白与何况。作者阿袁是校园生活细腻的观察者和精致的表述者,她再现了高校教师们文艺、但未见得总是诗意的生活。徐则臣对《小诗经》的评价为:“连缀高校与市井、大时代与小生活,呈现了当下高校的学术生态。”
最近,《小诗经》的首场新书分享会“爱这世界吧,用理性或感性”于线上举办。复旦大学教授梁永安,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批评家丛治辰,南昌大学中文系教授、本书作者阿袁,与嘉宾主持、《当代》杂志执行主编徐晨亮进行了分享。
阿袁
安置一种面向未来的心情
《小诗经》着力描写着高校生活,分享中,梁永安也从“高校”话题出发,在对话中屡次谈到“新大学精神”。他认为在当下复杂的社会环境中,一个高校教师最重要的是给学生传达出青春气和人文风范。“今天这代中国年轻人,就像玄奘取经,张骞出使西域,这种建设性是最重要的。这个建设性,是尽管今天的现实不如意,但是内心深处仍保有相信感。相信人类、相信历史、相信未来,相信世界不是在我们的抱怨中,而是在我们的手里。”
当下的高校并非真空的象牙塔,也是一个真正的大世界。在小说中,作家书写了充满书卷气与烟火气的高校生活,但也对其中存在的问题直言不讳:“老师们PPT课件做得花里胡哨,上起课来就照本宣科;课题申报材料做得很用心,课题完成得却很浮皮潦草。”对于学生的议论也不无道理:“现在的学生可不比从前的学生,从前的学生皮实,身体皮实,精神也皮实,老师怎么揶揄都可以,但现在的学生一个个可是水晶玻璃人儿,动不动就有心理问题。”
对此,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青年批评家丛治辰表示:“青年们面临的压力是非常真实和残酷的。整个时代、整个社会需要营造更好的氛围,让青年往更好的方向发展,让高校更好地存在,这也是我们读这个小说需要去思考的一个更广的问题。”
阿袁对其中的许多人物抱有理解之同情,在人物的塑造上,《小诗经》中的男主人公季尧是中文系的另类:他清高浪漫,富有理想主义,却在人生重大选择上屡屡被动行事。他热爱教学,对学术名利场嗤之以鼻;他原本可以攀附导师的女儿,获取学术资源,却选择了主动退守地方高校。他拒绝系主任的橄榄枝,也放弃了在学校竞争的资本,最终因为“非升即走”制被迫离开,搬到了庐山脚下的二本院校。
季尧的坚持体现在每一个细节中,比如他认为“什么什么之主题意蕴”“什么什么之艺术风格研究”等标题令人头痛,书中,季尧说:“好像文学作品不是文学作品,而是一个简单的数学公式,只要把数字往里一填就大功告成。或者是一件老式对襟大衫,只要把两个胳膊往里一伸就完了。怎么能这样对文学呢?”
作者阿袁在分享会上也不掩饰自己对于男主人公的喜爱,她化用了安吉拉·卡特的金句:月亮面前,人人平等。“这个时代是不一样的,你看到的都是水泥,都是高楼,不是美好的自然。当下的文学和生活离这个有点远,所以我们要有这样的超越性。”
梁永安也分享了化学系老师带学生赏雪的例子,“今天竞争中的胜者必然要丢掉很多东西,除非你是天才,这时候我们也不去人为倡导一种理想主义的纯粹性,但是又给他们一种希望,在这个时代,我们安置的是一种面向未来的心情,我们内心深处对这类青年的价值是肯定的。”
在小说的结尾,季尧与新婚妻子,以及同样来到“几介居”的高校青椒们,读书、劳动、闲聊,过着梦幻般的田园生活。对于这个结尾,阿袁表示这是季尧们的一种“不往之往”,也是一个高校教育者对教育以及当下青椒们面临的困境所做的可能性思考和诗意想象:“虽然有时候我们也会埋怨,但是爱才是天性所在,最后我给我的人物一个理想国、一个桃花源,是海德格尔‘诗意的栖居’,也是基于我前面的坚信,对年轻人、对世界、对生活。我是敬畏青春的,所以在这个小说里我想讴歌青春。”
小说中嵌套着文学命题
在对谈中,几位嘉宾也谈到《小诗经》中强烈的个人风格:大量古典诗词、经典著作、文人典故和各类有趣的“冷知识”,这让阿袁的文本有明晰的辨识度。
评论家李敬泽在评价《小诗经》的语言时说:“阿袁的语言古典又现代,典雅又活泼,笔触辛辣讥诮,却又不失温情。”
《小诗经》的写作中,的确因为嵌套着一重又一重的文本而呈现出独特性,读者阅读《小诗经》的小说,《小诗经》中的人物也在读小说,书中谈及读书会的章节写道:
依季尧之意,读书会还和以前一样,他布置一本书,大家回去读,读后再一起谈谈读后感就行了。也不一定要作古正经地谈主题或叙事手法什么的,也可以谈其他——应该说,尤其可以谈其他。比如有一回,陈科谈的是文学作品里的建筑和装饰,它们与故事以及人物之间的隐喻关系。他谈《蝴蝶梦》里的哥特式建筑,谈李白的“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谈温庭筠的“小山重叠金明灭”,谈潇湘馆和林黛玉的诗意精神取向,谈蘅芜苑的极简风装饰和薛宝钗内在的丰富复杂。要不是有同学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还不知道陈科要谈到哪里去。“你这是孙悟空的筋斗云呀,一个跟头就十万八千里之外了。”那位打哈欠的同学说。其他同学也觉得陈科扯得太远了。
阿袁的文本中有如上所呈现的诸多阅读时需要读者停下来思考的文学命题,这让原本简单的小说负载了太多信息,使人眼花缭乱。这些内容对于文学研究者或爱好者是有效的,每一个命题都是值得深究和思索的。但是对于整部小说而言,这些内容更像是杂货摊上平铺陈列的奇异摆件,并像奇异摆件只是杂货摊主的营生手段一般,这些内容也只是大学教授们营生的日常,作者也并不因为故事中的人物高谈阔论皆是这样风雅而重大的文艺内容而觉得他们天然就有正义、读者天然就该与其站在一起,反而以一个大大的哈欠迅速消解掉这种氛围。
何谓青年?
作为高校教师,现场嘉宾对于青年话题都有很深的体会。“高校有一个特点,就是来自四面八方、各种各样不同的青年都汇聚到你面前成长。本科四年是一个青年生命迅速蓬勃展开的阶段,做老师确实是一个很幸福的职业。”
梁永安认为,在这个碎片化的、流动的复杂时代,今天的青年最大的困境就是不确定性和无安全感,似乎一切都不在把握中。“这个世界,生机在里面,破碎也在里面。爱情其实很稀少,很简单。为什么稀少?因为我们不知道它的简单,有时候是因为我们把它想得太文艺范儿,或者太仪式化了。”
丛治辰也表示:“所谓青年的状态就是,我跟世界的接触有一个边界,青年的状态就是不断撞破这个边界。在这个意义上,不管你处在什么年龄阶段,每个人都可以是青年。但是青年人也可能处于老年,这取决于你有没有好奇心和包容度,接纳别人告诉你的新鲜事物。”
阿袁认为,年轻人不管面对生活或是爱情都更诚实,“单身也是需要勇气的,也是一种生命形式,也是有价值的,甚至也应该鼓励。如果出现一批真正有勇气的离婚人,也代表着一种文明、进步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