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以“情感推理”,还原关于人的秘密

“别以为你破了几个案件就能勘破人性,就能归类概括总结人类的所有感情。感情远比案件复杂,就像心远比天空宽广。”

《回响》的故事从一起凶杀案讲起——一位妙龄女子被人发现莫名奇妙丧生在河中,一个手腕还被砍掉,刑警冉咚咚由此开启了一段异常艰难的侦案历程,但也是在破案过程中,她发现自己与丈夫的感情也出现了问题,并怀疑丈夫有出轨对象,冉咚咚本能地像侦破刑事案般一样“侦破”起丈夫与自己的情感与家庭,另一场刑侦之外的情感侦破拉开了帷幕。

《回响》书影


两条互文性的叙事线索就此展开:刑侦与情感、行为与心理、真实与幻觉、爱恋与歉疚的一一对应,作者也以极端化的表达,将人性深层那些隐秘模糊的东西一一呈现,看似个体的遭遇,实则为社会与人类共同面临着的有待解决的若干深层问题。

《回响》研讨会


最近,“东西长篇小说《回响》研讨会”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召开。作者东西是首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获得者,《回响》是东西继《耳光响亮》《后悔录》《篡改的命》之后的第四部长篇小说。

中国作协副主席,书记处书记李敬泽重点谈到了小说的双线结构,在小说中,一条线是侦破杀人凶手的案子,另一条线是妻子侦破老公出轨的案子,李敬泽认为这样一个回响关系恐怕不仅仅是原生和映照,更有可能有一个很复杂的反讽关系,李敬泽说:“《回响》的很多评论文章都谈到人性的复杂性,人性当然复杂,但是对于小说艺术来讲,尤其对于现代小说艺术来讲,人性的复杂性尤其需要艺术创造的复杂性来确保和照亮。”李敬泽说。

“从社会层面看,奇数章的刑侦是对某种唯一真相的探寻和确认;而偶数章的情感谜题,则是在个体层面上的、对某种可能性的发掘,是对人物自我确证的一点一点的探究,”徐则臣表示,“当下小说罕有提出这样的问题,这也正是《回响》的价值所在之一——挖掘人物内心,呈现人性的真相。”

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臧永清认为,随着情节的推进,每一个涉案人物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特殊际遇依次浮出水面,形成了这一个人物的心理构成、行为模式和独特个性,并将我们日常生活语境中关于家庭、教育、情感、道德、真相、现实等等理念,重新建模,加以观察、审视、诘问、思辨。“这种认知上的升级,令我们脱离非此即彼的线性思维,从而和世界的关系发生新的位移,文学就是在这个层面对现实和生活产生良性互动。”

“设置主角的警察身份,可以让人物直接进入故事的核心,拥有阅读、翻看‘绝密文件’的特殊权利。”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阎晶明说,“由于冉咚咚猝不及防中打开了自己的心灵档案,残酷的、逼人的真实随时相伴。冉咚咚的丈夫是一位文学评论家,两种截然相反的职业组合成一个家庭;小说开头描写的谋杀夏冰清的凶手,是一个同时也在写诗的青年易平阳,两种完全相背、分裂的行为(故意杀人和写诗)却体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同一个场域中,这让人联想到传统经典《罪与罚》这本书。”

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邱华栋认为:“一般情况下,像这样一个包裹侦探小说外衣的小说,很容易把人物写得符号化,但是东西在里面的很多人物上,特别是主要人物,他有精神分析,有心理意义上的深度,这是写作类似的小说中很难的地方。”

《回响》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复杂的情感关系。潘凯雄提到,在小说倒数第二页慕达夫和冉咚咚会面以后,慕达夫反问了一句,“别以为你破了几个案件就能看破人性,就能归类概括总结人类所有情感,你能看破你自己吗?这句话实际上是现代社会里面在两性关系上的一种非常复杂的、非常微妙的状态。虽然只有一笔,但如果我们由此展开,可以产生很多的联想。”

北师大文学院教授张莉从女性写作者的视角分析,《回响》是以推理的方式写日常生活,“小说里情感的模式实际上是现实生活中的一次回响,也是现实世界在我们心灵世界的一次回响。在今天的爱情关系里,如何自证爱,什么是真正的爱,如果一个人通过他人的爱不断确认自我,她是不是一个强大的、自由而独立的人?这是小说内在给我们的一个启发,也是从这个意义上讲,小说其实书写的是我们时代的情感危机。”

《人民日报》文艺部刘琼也认为,在人物的塑造上,“慕达夫这个文学评论家的塑造,显然是东西在使用熟悉的生活经验包括高校生活经验在创作,由此也开展对文学界特别是对文学批评的有力和无力进行反讽。相反,冉咚咚则是具有强大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人物,也是一个性格气质具有文学性的人物,以她为主体开展的心理探索才最终实现了多义性、暧昧性和复杂性。慕达夫在语言操作层面的想象力和锐气,与行动上的无力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两个人物的社会角色和人性本真其实是有错位。这就是陌生化的经验。”

《回响》看似聚焦于一个家庭内部,但其探讨的则是社会层面的更大的问题。

评论家丛治辰认为,《回响》要解决的是一个现代人的处境问题。案件的发生、案件的侦破、案件侦破当中的种种干扰,都是现代社会的种种压力、欲念,欲念不能得到解决、愤怒,共同构成的事件,“这个小说当中每个男性、每个女性都在冉咚咚的处境当中,他们都焦虑,都被异化,被金钱异化,被事业异化,被劳动异化,他们对于自己所笃信的东西并不那么确定,他们不敢说自己的真实想法,所有这些特征都是现代人的特征。”

“这部小说虽然是探案,也是对时代的呼应,如果从社会关怀的角度来说,破案的过程是东西对于社会结构的理解,作者在这个过程中是非常谨慎而同情的理解去呈现那些人物,最终小说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从而达成对正义的施展。”评论家李蔚超也提到了这部小说影射的现实意义。

评论家岳雯用“捕风”“劈丝”“声东击西”三个词语表达了感受,“我读完这个小说的一个基本感受是,读完之后原来非常干净、清晰,像玻璃片一样平滑平整的生活碎成一地,当我们再看待生活和世界的时候,它不像我们读小说之前那么完整、那么平整,在我看来其实每个地方都有无限的缝隙在延展,只是我们有没有可能戴上小说这个镜子去仔细看它而已,这可能是《回响》带给我们心灵世界的回响。”

《回响》作者东西


研讨会的最后,东西回应:“写作时我的思路蛮清晰,但写完之后我却糊涂了。现在回忆,很多地方是凭直觉写出来的,一些地方完全是潜意识在发挥作用,”东西感叹道,“写这个小说是一次自我调查,就像某些人为了了解自己请别人调查自己那样,他们请的是心理咨询师,对自己的优缺点进行评估打分,而我这次请的是自己,用写作的方式。过去的写作者,十九世纪二十世纪的写作者特别自信,但进入后现代之后,写作者不仅没了自信还增添了焦虑感。我们的自信心消失了,写什么?为什么写?还有什么可写?文学的出路在哪里等等问题折磨着我们,都很焦虑。在这种混沌的状态下,作家会产生直觉,会产生一种下意识的写作方式,就像身体的自然反应。”

“推理大多是在调查别人,但我写这本小说主要是想调查自己。我很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这句话:‘人是一个奥秘,应该解开它,如果你毕生都在解开它,那你不要说损失了时间;我在研究这个奥秘,因为我想做人。’”东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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