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活到103岁这个年纪,好像命运不停地用一把一把苦味的甘果向我掷来,嘲笑我们反抗,却不能说痛!我悄悄地走过这哗笑的人群,静悄悄地独自在一堆堆的烂纸堆中翻弄着。”刚过完103岁生日的杨苡,在最近出版的《杨宪益杨苡兄妹译诗》的后记中这样写。
《杨宪益杨苡兄妹译诗》一书中,共收入译诗100余首诗,多为英文名家名诗,包括A.E.豪斯曼的著名小诗《最可爱的树》,T.S.艾略特的《空洞的人》,W.B.叶茨的《梭罗门与巫女》等。杨宪益、杨苡各自挑选的自己所喜欢的小诗来进行翻译,杨宪益曾说:“这只是一种尝试,翻译的滋味是有点苦涩,但毕竟……很有意思!尤其是译诗。”杨苡也称,“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文字游戏,它使你夜不能眠,但最后你尝到它的甜味。”
与此书一同出版的还有一本赵蘅(杨苡女儿)写作的《我的舅舅杨宪益》。作家赵蘅从小喜爱写作绘画,并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少年时她常在舅舅家小住,记下舅舅的日常趣事,这一记便是许多年,一直记到今天。舅舅去世后,她将这些文章集结成书,为家人、留存了一份珍贵而稀有的回忆。
《杨宪益杨苡兄妹译诗》《我的舅舅杨宪益》
人生即诗
杨宪益出生于1915年,1919年妹妹杨苡出生,不久后,他们的父亲因病去世。杨苡在回忆中说,哥哥杨宪益是她当时最大的依靠。
1953年杨宪益调任北京外文出版社翻译专家,与夫人戴乃迭(英籍中国文化学者)合作翻译中国古典小说全本《儒林外史》、全本《红楼梦》等。
1954年,杨苡开始着手翻译《呼啸山庄》。而早在1943年,杨苡在中央大学图书馆看到《呼啸山庄》的英文原版书时,就被吸引,“呼啸山庄”这个小说译名也是由杨苡首创。因为在翻译领域的持续贡献,2009年9月17日,94岁高龄的杨宪益成为“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
《杨宪益杨苡兄妹译诗》共分为5辑,内容涉及理想、爱情、生活、学习、成长等内容。
关于此书,赵蘅分享,在此书之前的版本中,曾落下了一首杨苡很重视的长诗,是拜伦的《希朗的囚徒》,因而在重新出版此书时,杨苡就一直问这首长诗是否收入。
赵蘅(中)
“我妈妈今年是103岁,8月16号是她阴历生日,她在病床上度过的,她现在的状态就是在床上写作。她译诗喜欢写了以后修改,她的每一稿都要涂改好多次,她写完还喜欢念。虽然103岁了,但是她读稿子神态像一个小女孩。她老觉得自己不如哥哥姐姐用功、有才华,所以她每次在写东西的时候就显得很谦卑,她有时候打电话给我念她的稿子,问:‘这样行吗?这样写行吗?’那个样子是非常可爱的,也让我很感动。”
杨苡将人生活成诗歌。
那首之前被漏收的《希朗的囚徒》开篇有关于人生的、满目的苍茫与空虚:
我的头发灰白了,非由于年迈,也不是仅仅在一夜里就忽然变成白的,正像人们出于骤然的惊骇!/我的四肢弯曲了,不是由于劳累,却由于一种卑鄙的休息而废弃,因为它被地牢的摧毁,我的命运和那些人是一样的。/对于他们,大地和空气是禁止的,向往的——全被隔离……
赵蘅介绍,《希朗的囚徒》由拜伦创作于1816年,“我曾在瑞士参观过西庸城堡,也到访了拜伦勋爵踏足过的囚徒狱室。当地人在石柱边展示了这首长诗。室中四壁皆是厚重的岩石,仅留有小空隙透光。数百年过去,这里仍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在此阅读拜伦勋爵为当时囚禁于此的日内瓦民族英雄所写的诗句,沉重的心情至今记忆犹新。”杨苡十六岁时初读此诗,诗中主人公出狱后孑然一身,满目苍凉,这种“空”令人触动,而这曾在十六岁的杨苡心中引起的激荡,竟也持续至今。
赵蘅回忆,杨苡103岁了,“我觉得在她身上有一种时间凝固了的感觉,并不是她的样子有多年轻,但是她的生活状态还是那样,她仍然是对什么都感兴趣,对什么都好奇,永远是那种思维非常活跃,活力四射的感觉。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真是一个很神奇的老人。”
《九零后》剧照,翻译家杨苡
《我的舅舅杨宪益》:杨宪益生命的最后十年
本次与《杨宪益杨苡兄妹译诗》一同推出的还有一本《我的舅舅杨宪益》。
《我的舅舅杨宪益》记录了杨宪益生命历程的最后十年,包括其与夫人戴乃迭的相濡以沫、读书写作、会友人、抗癌治疗以及直面死亡等诸多日常生活的具体场景。作家赵蘅用日记、追记、现场速记图及图配文的形式再现了杨宪益的生活。
赵蘅回忆,自己陪伴着舅舅的这十年,在舅舅面前就像是一个非常放松的孩子,“有时,我跟我舅舅两个人在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他在抽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坐在旁边,他会问我在做什么呢?我说:我在画你啊,他说画就画吧。感觉非常轻松。”
因此在《我的舅舅杨宪益》中,存有很多赵蘅的速写,尤其是走入人生的最后阶段,杨宪益常常被困在医院,输液、吃药、阅稿……
厦门大学讲座教授陆建德认为,这些速写也将读者带入到一种特殊的情境中,“我读到像日记形式的这种回忆时,我首先想到英国文学史上,有一位文豪叫约翰逊,他的一个学生将他聚会时候的一举一动、说的话,都如实记下来,保存了一份珍贵的记录。我觉得赵蘅的这本书也是对那种写作方式的一个呼应,带我们进入一个特殊时代,展示当时的社会文化,和人的经历与命运。”
杨宪益一生洒脱,到晚年时,每到下午固定的时间,到了“喝酒的时间”,就起身去取酒。杨宪益以及几位老友经常喝酒小聚,几位老友都是红迷,时常会讨论《红楼梦》,甚至几位老人会像孩子一样发生争执。
画家、电影摄影师傅靖生曾与杨宪益、杨苡往来密切,他谈及,杨苡之前送给他的一份礼物,上面写着:“小傅,永远做一个快乐的男儿。”这份祝福对于傅靖生来说十分宝贵,他认为,杨宪益和杨苡生于一个东西方文化不断融合的时代,也正是这样的背景让两位老人形成了一种博大而淡泊的价值观,包容家人、包容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