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懂李煜的人是宋徽宗?

南唐后主李煜(937年8月15日-978年8月13日)以其优美的词,留名后世。同为末代君王,又都醉心于艺术,学者、南开大学历史学院荣休教授李冬君在新书《走进宋画》中将宋徽宗视为最懂李煜的人,为什么?在李煜诞辰1085年之际,本期视频我们邀请李冬君来谈谈宋徽宗和李煜。

李冬君谈宋徽宗和李煜(07:23)

您在《走进宋画》中说宋徽宗是最懂李煜的人,为什么呢?

这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一个问题,讲故事就行了。

宋徽宗的父亲宋神宗在端详李煜画像的时候,就有人报告他,说娘子怀孕要生了。然后,宋徽宗就出生了。没有想到他出生以后整个宫廷的议论就是说他是李煜转世。这些议论一直围绕着他成长,而且他的性格又和李煜特别相近。他也喜欢艺术,喜欢绘画,李煜喜欢的他都喜欢。另外,他的哥哥宋哲宗去世以后,兄弟们要争夺王位,他也是其中之一。当时就有人说“望之不似人君”,说他像李煜,只懂得绘画之类的,不能做人君。

宋徽宗

宋徽宗

还有一个就是一种命运感。两个人都是末主,当宋徽宗到了宣和年间,那种末世感已经出来了,他当然能够理解李煜。两个人的命运感也特别相像,又都是艺术家,内心还是怀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宣和画谱》(宋徽宗宣和年间由官方主持编撰)收集了很多画家、艺术家的作品,他也收集了李煜的作品,然后在李煜的部分给他写序的时候,他说“江南伪主”——他管李煜叫“江南伪主”,然后又说李煜“风虎云龙”“霸道之略”,说李煜这个人是一个才干非常突出的人,是不能小看的。所以,他一边骂他一边又很欣赏他。

《宣和画谱》

《宣和画谱》

另外一个,作为后主范,李煜也是他的前辈。即使从艺术家的角度,两个人都是艺术家,心有戚戚,只是异代而已。

李煜的词《相见欢》《几多愁》《虞美人》,被邓丽君唱成了歌,您认为他的词体现了中国古典传统文化的哪些精髓? 

其实读过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就都能理解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对李煜的词评价特别高,一往情深,满怀同情,而且带着那种尼采、叔本华的悲剧感来评价。他说:“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那么他评价李煜词的核心是哪两点呢?他认为李煜的词是以血性写词,同时又用真性情来写词。真性情和血性归到一个词就是:天真。

李煜

李煜

为什么用天真来写词呢?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把中国的词人分为两类,一个是主观性词人,一个是客观性词人。客观性词人写的都是一些外在的东西,主观性的词人他就是写他的主观。他认为主观性的诗人可以不必多阅世。大家对李煜的贬,就是说他长在妇人之手,皇后、太后把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样的人怎么能治理国家?但是这样的人能写出好词来,他没有受社会的污染,没有受宫廷的污染,他所有的词都是表达他内在的真性情、真血性。所以他的词的精髓就在这里——真性情、血性和天真,这就是中国古典诗词的真髓。如果你想了解中国古典的诗词,就应该从这种角度去进入。当然从另外一种客观性的角度就是按照王国维的指引去读文天祥、苏东坡这些人的作品,他们的作品里有一种家国情怀、士大夫济世的怀抱。

邓丽君唱李煜的词,这个流行很广了。我认为邓丽君的诠释还是过于婉约了。从宋词的表现来说,宋词本身就有两个派别,一个是婉约派,一个是豪放派,婉约派是以柳永和李清照为代表,“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是柳永很婉约的代表,李清照就更是了,“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豪放派以苏东坡为代表,宋人就说了,苏东坡苏学子的词要怎么唱呢,要铁竹板打铜将军,高唱大江东去,浪涛尽,千古风流人物……这是两个派别。可是李煜作为他们的前辈,两者都不是。他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精髓——以血性写诗,以真性情写诗,以天真写诗。我觉得当今人谁能唱他的词呢?我找了半天,还是找到了一个人。如果有人来唱,我认为,应该是崔健来唱,而且用《一无所有》来唱“一江春水向东流”。

从李煜的词与人生,到画作传世的宋徽宗,您觉得艺术作品要有哪些特质才能抵抗时间,并让现在的我们共情?

还是刚才讲的内容,我觉得一首词或绘画作品,能够抵抗时间的还是艺术的永恒。那艺术永恒里的什么东西能抵抗时间呢?真性情、真血性,有了这样的真,他和人性就是共通的,所以他永远不会磨灭。到今天你要能够打动人的还是真性情,真血性。朋友相交也是这样,没有真性情怎么能交朋友,一定是真性情才能打动人,才能抵抗时间。包括宋徽宗的作品,比如说他的花鸟画还是一往情深的,今天还能够打动人。同时,他的那种宽容之心,对艺术的包容,宋徽宗做得非常好。李煜的词就是他的真血性,他的天真,他的艺术任性。他就是任性,我就是做艺术的,我不受外边任何条件左右,这种东西就能抵抗住时间,所以他能打动我。我记得我还写过李煜的一首诗,这个诗名叫《李煜相遇王国维时碰到了我》:

我用史笔轻轻敲打了两下

这千年的棺盖

便在散乱的书页间作响嘎嘎

哪家王朝不终

哪有君王不死

唉!谁能

与我共这异时的天空


记得去年开封

那时我不是诗人,也不是君王

我不曾生,也就没有死

唯有碎骨的痛

我绝不放纵嘶哑以防高贵生出疮疤

撕开残喉

我低吟内心依旧温润的弦诵

在一双旷古而荒凉的眼睛里

更行更远还生。

这是我写李煜,我把它作为一个“我”的人称来写的。当时我看完了《人间词话》以后,流着泪就写出来了。能够抵抗时间,到今天还在打动我的,就是他的真性情、真血性。

【延伸阅读】

《走进宋画:10-13世纪的中国文艺复兴》

李冬君/著,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22年7月版

本书重新解读了15位传世名家、近100余幅画作,探究了山水、花鸟、人物三大绘画类别由技入艺以至于境的发展过程。从思想史的角度观照绘画史,是作者李冬君在学术上的一次尝试,创作体例上,赏析与评传结合,方法上,审美与思辨兼济,给出一个新颖的美学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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