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末初抵旧金山，觉得此处真是爱书人的乐土，随意在市中心逛逛都能见到书店。除了几家以贩卖新书为主的大型连锁书店如邦诺、博得、维京、史黛西等在主街上设点，还有以旅游、戏剧、饮食、性别、漫画、推理为主题的类型小书店；最令人心花怒放的是不少古旧书店散置其间，从低廉的二手书店、到高档的珍本书店，这里都不缺。旧金山书店密度之高，绝对称得上一个书城；可惜如此荣景一年不如一年，原本高密集的书店变得稀稀疏疏，令我们这些爱书人汗颜又感伤。
幸好每逢奇数年的2月中旬，美国古书商协会都会定期在北加州旧金山湾区举办加州国际古书展（偶数年在南加州洛杉矶郡），在三天的展期里，来自世界各国的两百多家优质古书商共聚一堂，展售他们精心挑选的对象。这个每两年一次的北加州古书展，宛如高档的限时快闪书店群，成了当地爱书人最期待的盛事。COVID-19爆发后，疫情迟迟不结束，将近两年的时间，国际性的书展都停摆，原本计划在去年2月的第54届古书展自然也取消，延至今年，但期间一度又因担心入境政策影响国外书商出席而再次取消，直到政策松绑，古书展前三个月才拍板。虽然疫情并未完全结束，变种病毒又出现，但书商们急于重返北加州。
第54届加州国际古书展海报。Courtesy of ABAA
2月11日那天，我从旧金山搭乘捷运，十五分钟即抵达奥克兰市中心万豪酒店会议厅的古书展会场，在入口处验明正身并出示疫苗接种证明后，迫不及待地走进展场。虽然人人都戴着口罩，但还是很容易认出熟识的书商，大家不免互道平安，庆幸三年后能再重聚。
古书展一隅，只见人人戴着口罩。Photo by Joseph Driste
受疫情影响，这届古书展的规模较往年小了些，但还是有许多重量级的国际书商，展品依然精彩。单单在英国彼得·哈林顿古书店（Peter Harrington Rare Books）的摊位就能耗上一整天，玻璃橱柜里摆了1818年首版的三卷本《科学怪人》（Frankenstein），这部天才女作家玛丽·雪莱的旷世名著，早先被几家出版商退稿，初版印行仅五百部，书上还未挂名，作者成了无名氏，再版才正名。但此书日后逐渐受欢迎，并被视为科幻小说的先驱，原作无数次被改编成舞台剧、电影、广播剧、电视剧，还启发了不少文学家、音乐家、艺术家的创作灵感；彼得·哈林顿展出的这部首版《科学怪人》定价40万美元，之所以如此“廉价”，主因是封皮重新装帧过，并少了原来的半书名页（half-title page）与后面的广告页；现今藏家偏爱藏品保持原貌，因此去年9月14日纽约佳士得公司拍卖一部原始装帧、书况甚佳的首版，成交价会飙到117 万美元，创下了女性作家出版品的最高拍卖纪录，比同期拍卖的莎士比亚剧作集第二对开本的成交价（40万美元）高出数倍。
1818年首版的《科学怪人》，作者未列名，再版才印出作者玛丽·雪莱之名。Courtesy of Peter Harrington
今年正巧是詹姆斯·乔伊斯的代表作《尤利西斯》（Ulysses）出版一百周年。《尤利西斯》被视为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是现代文学的经典，此书当年被英美列为禁书，首版是由巴黎莎士比亚书店出版，自美国移居的莎士比亚书店主人丝薇雅·毕奇，在回忆录中记载了她与乔伊斯的交往与曲折的编辑过程。1922年的首版限量一千本，流水编号，前一百号以上乘的荷兰手工纸印制，乔伊斯签名，当时定价350法郎，之后150号以法国制的优质手工纸印刷，定价250法郎，最后750号以一般手工纸印刷，定价150法郎。这三种版次的《尤利西斯》是诸多乔伊斯迷的最爱，如今每册单价可由数万到数十万美元不等，彼得·哈林顿同时拥有四册（编号74，174，811，825），涵盖三种版本，手笔之大，令人折服，他们带了两册到古书展，两册留在书店。
1922年由巴黎莎士比亚书店出版的《尤利西斯》，限量一千本，依纸张质量与尺寸分为三个版次。Courtesy of Peter Harrington
彼得·哈林顿的摊位还出现了一叶古腾堡圣经，标价13万5千美元，这张正反两页的印刷品，很可能是当今西方单价最高的印刷书叶。十五世纪中生产的古腾堡圣经，是最早以西方活字印刷术印制之书，全书共644叶（1288页），多半装订为两册，目前世界仅存约四十九部，几乎都由图书馆收藏，其中书页完整者不到半数，多数缺页或缺篇章，最近一次完整本古腾堡圣经出现于拍卖市场已是1978年之事，当时成交价为240万美元（等值约现今1000万美元）。1987年一册古腾堡圣经（仅前半部，缺后半部）的成交价为540万美元（等值约现今的1350万美元）。几十年来，市场上仅见古腾堡圣经的零星散叶流通，价格自然不菲。
标价13万5千美元的一叶古腾堡圣经。Courtesy of Peter Harrington
如果要说贵，全会场最高单价的一套书，是伦敦以经手古地图著称的丹纽·克罗奇古书店（Daniel Crouch Rare Books）带来的十七世纪地图集《海洋之秘》（Dell’arcano del mare），定价75万英镑。《海洋之秘》是第一部世界海洋地图集，也是首先使用麦卡托投影法的地图，最早展示了磁偏差，第一个显示洋流和盛行风， 第一个详述大圈航法（地球表面任意两点的最短距离为大圈弧线）的优点。《海洋之秘》共分六大部，含146张地图，两百余张版画，外加数十个可手动旋转的纸板星历表转盘，里面数百幅精美的铜版画与地图，耗时十二年制作，用掉了五千磅的铜制版，于1646-1647年初版，1661年再版。地图师罗伯·达德利（Robert Dudley, 1574-1649）是英国一位伯爵的私生子，热爱探险与航海，精于导航与数学，因为无法在英国取得正式爵位，自我流放至意大利佛罗伦萨，替数任塔斯卡尼大公服务，曾任工程师与海军顾问，并获得支持出版此套扬名立万的《海洋之秘》，打破当时优良地图（集）都是出自荷兰人的传统。
十七世纪的《海洋之秘》是第一部世界海洋地图集，附有数十个手动旋转的纸板星历表转盘。Courtesy of Daniel Crouch
在诸多西洋书的环绕下，一些印有汉字的对象特别显眼，例如丹麦一百五十年历史的古书商林耶与子（Herman H. J. Lynge & S?n A/S）的摊位，展出了一张大明通行宝钞，很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纸币，票幅尺寸34x22.5厘米，六张新台币千元纸钞拼贴起来都比它还小。这张以桑皮纸印制的纸钞，始于十四世纪末明太祖朱元璋洪武八年（1375），面值一贯，当时等同白银一两、铜钱一千文、四分之一两黄金，后因官方大量发行，造成严重贬值；查了《大明会典》的复印件，书上记载成化十年（1474）“每钞一贯、折钱二文”，一贯纸钞由等值一千文降至二文，贬值高达五百倍，历经五六世纪后，书商的标价为3万美元。我在古书展与拍卖场上多次见过大明通行宝钞，何以五百多年前的纸钞不时出现？听闻过不同说法，这是日后待查考的主题。
大明通行宝钞，很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纸币。Courtesy of Herman H. J. Lynge & S?n A/S
旧金山市的波雷力恩书店（Bolerium Books）展出一册《 防疫须知》，出版社为上海文明书局发行、作者为无锡人士顾鸣盛，版权页印着“中华民国七年三月初版”的字样。骑马钉阳春装订，虽然纸张泛黄，但一般而言，这类实用的手册很少人留存，书况保持得不错，由于正处疫情期间，看到如此应景的书册，不禁莞尔。
1918年上海文明书局发行的《 防疫须知》。
英国古书商梭寇（Sokol Books）带来了一套四幅的卷轴挂图 ，分别以人体的正面、反面、侧面和五脏显示经络穴位，一般中医店都看得到类似的挂图或海报，但几乎都是现代机器平版印刷大量生产，梭寇展出的则是木刻雕版印刷，且手工上色，以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对应颜色（白、蓝、黑、红、褐）彩绘经络与脏腑，人身五脏之图文末一行字“宽文壬寅孟夏良辰于武州丰嶋县雕梓焉”，说明此套图的雕版制于日本江户幕府时期宽文二年（1662）初夏。中医甚早前就传至日本，这套图应是参照明末之前的版本，图中也说明“此仰伏侧五脏之图旧图颇有错误也今杂考于类经及十四经入门等之书而改补也”。梭寇的这套和刻版中医挂图标价为27,500英镑。
此套显示经络穴位的挂图，制于日本江户幕府时期宽文二年（1662）。Courtesy of Sokol Books
1920年问世的美丽之书，文与图全都是英国工艺师Alberto Sangorski手工一笔笔描绘出来的，标价七万美元。
每次加州古书展，主办单位总会策划一个非商业性的主题展，今年的主题是酿酒和葡萄培育，专区内陈列了与此主题相关的书刊、地图、酒商名册、洋酒拍卖目录、照片、绘本、立体书等，还有来自知名酿酒商、葡萄培育者的配方与手稿、集有各种葡萄叶标本的剪贴册，以及形形色色的酒标。这些展品都是由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简称戴维斯加大）席尔兹图书馆（Shields Library）特藏区所提供，戴维斯位于旧金山以东110公里，是个农业镇，戴维斯加大虽是综合型大学，但以农业研究著称，又因邻近知名的酒乡纳帕谷、索诺玛谷，设有酿酒和葡萄培育学系。
古书展今年特展的主题是酿酒和葡萄培育，相关的书籍与对象由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席尔兹图书馆提供。
此册葡萄藤叶标本集，由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席尔兹图书馆所藏。
不少酿酒师、品酒师、葡萄培育者、酒商或仅仅是对酒感兴趣者，不免也以酿酒和葡萄培育为主题，建立私人藏书，加州的传奇酿酒师西恩·萨克雷（Sean Thackrey）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数十年来收藏了七百余种与酒相关的书籍与手稿。由于他通晓七种语言，不时从中汲取古法与灵感酿酒。藏品中近百册是十五、十六世纪西方印刷术早期出版的古籍，萨克雷将整批珍藏委托以饮食、烹饪为专卖主题的古书商班·金蒙（Ben Kinmont）销售。金蒙选了五十件精品在会场展示，其中年代最久远的是一张约六世纪时修道院给农夫的葡萄藤采购收据，写于埃及莎草纸上；有一张十四世纪末的彩绘书叶，下方插图是一个在木桶中踩踏葡萄的快乐小工；还有一册1571年的手抄本，记述德国一位酿酒师如何酿制与保存葡萄酒。这批萨克雷藏品总价200万美元。
六世纪时的葡萄藤采购收据，写于埃及莎草纸上。Courtesy of Ben Kinmont
十四世纪末的手抄本彩绘书页，下方插图是一个在木桶中踩踏葡萄的快乐小工。Courtesy of Ben Kinmont
1571年的手抄本，记述德国一位酿酒师如何酿制与保存葡萄酒的实用手册。Courtesy of Ben Kinmont
1530年出版之书，由卷首的木刻插画，可看出内容是与酿酒有关。Courtesy of Ben Kinmont
无独有偶，彼得·哈林顿也推出了一批165万英镑（约220万美元）的特藏，以气候变迁及环保为主题，名之为《距离午夜一百秒》（One Hundred Seconds to Midnight）。这个标题源于末日之钟（Doomsday Clock）的概念。末日之钟是由一群科学家在1947年提出，他们有感于科学技术无限制的发展对人类造成威胁，因此，设立了虚构钟，把时间标示在子夜前七分钟，午夜零时象征世界末日。该钟每年一月进行一次评估，标示出世界距离毁灭的远近，影响该钟拨动的主要因素是核战争、全球暖化、生物科技的负面发展。距离午夜零时最远为1991年的十七分钟，距离最近则是2020年迄今的一百秒。
名为《距离午夜一百秒》的特藏，以气候变迁及环保为主题。Courtesy of Peter Harrington
学术期刊《原子科学家公报》（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关注新科技对人类发展所造成的安全威胁，其最知名的项目是设立了虚构的末日之钟。Courtesy of Peter Harrington
这个主题特藏因而命名《距离午夜一百秒》，藏品共有八百多种对象，由书籍、期刊、手稿，到地图、版画与照片，内容不仅包括近年来的环保运动议题，更涵盖上千、数百年前的天气预测、气象学论述，例如苏格拉底的《天象论》早期印刷本，还有前两世纪出现的气候科学，例如尤妮斯·牛顿·富特（Eunice Newton Foote）1856年的研究报告，富特是第一个提出二氧化碳与气候暖化相关的科学家，本世纪才受关注且被封为“气候科学之母”。除了历史与科学的范畴，《距离午夜一百秒》还含哲学与文学的省思，例如亨利·梭罗的《湖滨散记》（另译为《瓦尔登湖》）、乔治·惠特曼的《草叶集》、蕾切尔·卡森的《寂静的春天》，这些书的首版也在列。
1671年出版的《关于风的起源与性质之论述》试图有系统地解释各种形式的空气，包括信风、水龙卷、龙卷风和飓风，书中并附版画说明。Courtesy of Peter Harrington
《距离午夜一百秒》特藏中，有张标志性的航空照片，名为《地球升起》（Earthrise），这是1968年12月24日圣诞夜那天，宇宙飞船阿波罗8号进行人类首次绕行月球轨道任务时，航天员威廉·安德斯（William Anders）以相机拍摄的一幅彩色照片，显示地球自月球的地平线升起的景象，前景是荒芜干涸的月球表面，远方的地球却像是一颗闪着蓝白光芒的夜明珠，煞是美丽，令人心生爱怜。《地球升起》引发了人们的环保意识，被誉为最具影响力的环境照片，2003年《生活》杂志出版的一本书《一百幅改变世界的照片》，《地球升起》不仅名列其中，而且是封面的主图。
标志性的航空照片《地球升起》是1968年圣诞夜那天由美国航天员绕行月球轨道时所拍摄。
古书展经常也陈售一些与书籍制作相关的对象，这次有两批对象令我印象深刻，其一是英国约克的古书商陆雪斯（Lucius Books）展出塞林格第三本著作《弗兰妮与祖伊》（Franny and Zooey）1961年首版的两个书衣设计样稿。第一款是蓝、白各半的色块加上不规则粗细的红色线框，书商附了张1961年5月10日塞林格写给编辑的信的影印稿，信上表示他收到书衣设计稿，并写着：“我觉得好极了，那种蓝色非常好，我也觉得红色线框线较佳，比黑色要活泼许多。”他还提到字体、纸张光泽的问题，最后他对不时提出的设计改动而致歉；信中所指，明显是陆雪斯展出的第一款，想必塞林格当时很满意。另一款设计稿的字体与前一款同，但少了红色线框，且成了大片的白色块，仅有沿书脊部分的边缘是绿色，且右上角被剪去，封面上有塞林格的铅笔字迹“这款我喜欢，但斜条纹要移除。非常感谢！”他还画了箭头标示右上角，可知这被剪去的部分（不知何人所为）原本是斜条纹。《弗兰妮与祖伊》最终用的是白与绿的第二款设计，想来塞林格在折腾一番后，又改变了心意。
这款《弗兰妮与祖伊》的书封设计曾是作者塞林格所中意的，之后废弃。Courtesy of Lucius Books
《弗兰妮与祖伊》的最终书封设计稿，上有塞林格认可的字迹。Courtesy of Lucius Books
塞林格自第一本书《麦田里的守望者》名利双收后，就远离人群与媒体，仅有极少数人可以和他通信或通话，他的编辑多数不曾直接与他打交道，立托布朗（Little Brown，塞林格早年的出版社）的总经理兰道·威廉斯（J. Randall Williams）是当时少数能与塞林格联络者，威廉斯日后评论塞林格时，说他很古怪，对字体、纸质、设计无一不挑剔，威廉斯估计他送了约二十七种不同彩度的纸样，塞林格才选定《弗兰妮与祖伊》那款白绿书封上的白。这种令人抓狂的作者，我倒是很同情，因为我正是属于那种对书的设计思前想后、考虑再三之人。这两款设计稿加上一册首版的《弗兰妮与祖伊》，陆雪斯的标价是17,500英镑。
首版《弗兰妮与祖伊》的素朴书封。
另一组对象是007系列作者伊恩·弗莱明（Ian Fleming）与他出版社的版权代理人麦克·豪尔德（Michael Howard）以及他最爱的书衣设计师李察·洽平（Richard Chopping）间的二十二封通信，另含洽平手绘的黑白与彩色设计草稿，这些文图记录了关于1960年《最高机密》（For Your Eyes Only）这本书首版书衣的设计发想与创造过程，以及作者、设计者、出版社三方对设计费既委婉又坚持的各自表述。信中可看出弗莱明很欣赏洽平的才华，央求他未来都得继续帮忙设计；007系列从1957年第五本《俄罗斯之恋》（From Russia, with Love）开始，书衣设计几乎都由洽平包办，我虽非007控，但从编辑和营销的眼光，不得不说洽平的设计风格，是让007系列在读者与藏家心中加分的重要因素。谁都忘不了《最高机密》那只在档案夹上方窥视孔出现的眼睛、《金手指》（Goldfinger）那个咬着一朵鲜红玫瑰的骷髅头，以及《你只活两次》（You Only Live Twice）那只压着猎物（蜻蜓）的癞蛤蟆配上一朵硕大粉色菊花的反差画面。而今 一本首版的007小说，只要书衣品相佳，价格往往由万美元起跳。彼得·哈林顿展出的这批《最高机密》书信与设计稿档案，订价为7万5千英镑；现今大家都用计算机做稿、网络联络，文字图像全都数字化，这批档案宛如保存完好的考古遗迹般珍奇。
007系列《最高机密》的书衣设计稿与相关书信。Courtesy of Peter Harrington
《最高机密》的书封设计图稿与成书。Courtesy of Peter Harrington
这些007系列小说的书封，都是由作者喜爱的艺术家李察·洽平所设计。
西班牙的女性古书商叶莲娜·嘎耶勾（Elena Gallego）在会场中展出的一封信件也引起我的兴趣，那是玛塔·哈里（Mata Hari，1876-1917）亲笔写的求救信函。玛塔·哈里原是荷兰人，在巴黎发迹，是二十世纪初知名的艳丽舞星、交际花，以妩媚性感、异国风情的外貌与气质著称，第一次大战期间周旋于欧洲诸国的社会名流与军政要人间并成了双重间谍。玛塔·哈里在这封信里要求一位侯爵能给她通过战区边境的文件，信上的日期是1917年1月1日，信纸抬头显示是西班牙马德里的丽池大酒店（Hotel Ritz Madrid）她当时是以假名马斯洛夫伯爵夫人（Countess Maslov）入住，现今这旅店餐厅的一间十人包厢还以马斯洛夫伯爵夫人命名。玛塔·哈里同年2月在巴黎被捕，10月被枪毙处死，罪名是通敌，担任德国间谍，因泄漏重要机密而导致数万法国人阵亡，玛塔·哈里一时间也成了蛇蝎美人的代名词。
女间谍玛塔·哈里死前几个月由马德里丽池大酒店发出的亲笔求救信。
有关玛塔·哈里的间谍角色以及她是否冤死，一直有不同说法，后代不少人替她翻案，有些认为是德国方面不满她的表现，因而故意泄漏她身份，借刀杀人，有些认为不论她是间谍或反间谍，所能涉及的层级也不高，她不过是法国当局在人心低迷之际，为提高士气所找的替罪羔羊。玛塔·哈里的传奇故事日后成了不少影片、书籍、音乐、电玩的灵感来源，其中最著名的当属1931年好莱坞巨星葛丽泰·嘉宝（Greta Garbo，1905-1990）主演的影片《玛塔·哈里》。还有大导演乔治·卢卡斯制作的电视影集《少年印第安纳·琼斯》，其中一集是年轻的印第安纳·琼斯与玛塔·哈里在巴黎相遇、相处的浪漫故事，刚巧我在书展前观赏了这集娱乐效果十足的影片，看到玛塔·哈里的信特别有感，这封信标价4200美元。
古书展不时会出现一些现代艺术家手工小量制作、非传统型的概念书，在材质与形式上都考究，把书视为艺术品来创作，因此称为“艺术家手作书”（Artists' books），它们虽然年代不久远，但属于值得收藏的珍本书。逛凯姆斯考特书店（Kelmscott Bookshop）的摊位时，看到一个像三折画的立体剪影手工书，左右各为一 男一女，中间书桌上方，以红线绑了一张折叠的烟熏纸页，打开后是一首十八世纪的法文诗《那个字与那件事》（Le Mot et La Chose），限量仅三本，此为编号2，定价650美元。此书的风格，像极了一位我认识的法国艺术家朋友碧雅蒂丝·柯弘（Béatrice Coron）的作品，仔细看说明，发现创作者正是她。碧雅蒂丝·柯弘是早期国际吃书节的推动者（Edible Book Festival，2000年开始），我近二十年前写了篇文章介绍吃书节，并将其收入著作《书天堂》，文中所附的图片都是透过柯弘取得版权，几次书信往返后，得知她年轻时曾旅居台北，能说些中文，还取个中文名字“高培雅”，之后定居纽约市；若干年后，我到访纽约市，还曾与她聚首。十余年未见高培雅，能于此巧遇她的作品，也是一桩惊喜。
现代艺术家碧雅蒂丝·柯弘手工制作的概念书《那个字与那件事》。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法国知名装帧师贺内·维纳（René Wiener）为佐拉的小说《梦》（Le Rêve）所做的装帧设计。Courtesy of Sims Reed
虽说从2020年6月起，美国古书商协会已组织在线网络书展，以纾解因疫情而无法营业及参展的困境。无可否认，在线书展自有其好处，一些传统、老派的古书商虽然也跟进，但总是不来劲；实体书展就像书商们的舞台，他们还是喜欢在自己精心摆设的摊位上，向来客展示藏品；此外，这也是他们面对面与同业互动的社交好场所，每晚会后和几位朋友找家餐厅把酒言欢，聊聊书业变迁与八卦，是参展者不可或缺的乐趣。对于像我这类旨在欣赏的爱书人，在展场能零距离一页页翻阅古籍，摩挲各类纸质与装帧，感受书籍的大小轻重与气味，甚至透过光源细看隐藏在书页中的水印，如此触感、视觉的经验与惊艳，是人生至高享受；尤其在展场总是能带回大量图文并茂、印刷精美的古书商目录，多数免费、少数超低价，还能接触一些形形色色的书女与书男，这些优点又岂是网络书展所能满足?
后记
好消息——古书商班·金蒙4月底在纽约国际古书展继续展售西恩·萨克雷的酒书收藏，书展第二天即卖出。金蒙对我表示，他暂不能透露买主是谁，但两年后会公布，藏书也会开放给研究者。
坏消息——5月底萨克雷去世，享年七十九；萨克雷晚年罹病，健康不佳，遂决定委请金蒙处理代售他长期辛苦建立的藏书，相信他死前必然颇欣慰。许多藏书家往往将自己视为暂时的托管者，他们觉得有义务替藏书找好下一个归宿，毕竟书比人长寿。萨克雷胜出其他藏书家之处，在于他真正读书并将研读的心得都公开在网站上（wine-maker.net/LibraryIntroPage.html），还附上他亲自打字、排版的古籍重要章节，造福爱书之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在此又得到一个明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