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欧洲形象的自我理解:欧洲有文化认同吗?

本文摘自《欧洲的文化价值》, [德] 汉斯·约阿施  ,[德] 克劳斯·维甘特 著, 陈洪捷 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5月 

当代欧洲形象的自我理解:欧洲有文化认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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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有文化认同吗?

彼得·瓦格纳

这是给我提出的问题。这一问题的形式令人联想到18世纪启蒙运动时期流行的征文题目,一些欧洲思想史上最著名的论述就是为了回答类似问题而产生的,比如康德的“什么是启蒙?”或者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与基础》。在某种现实中,“欧洲”就存在于这些思想中。在此,我不会也无意将自己与上述作者相提并论,但我的确希望,在他们的方法论基础上,首先将这些问题具体化。

让我们从“认同”的概念开始谈起。“认同”意味着什么呢?这个术语的字面意思是“相同的”。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这位也许是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有一句警句:“简单来说,把两种事物称为相同是无稽之谈,而说一种事物与它自己本身相同则是废话。”(Tractatuslogicus-philosophicus 5503)。如果认同就意味着相同——或者至少是相似——的话,那么欧洲文化认同的假设就显得既含糊又可疑。

首先,上述假设意味着,欧洲人是相同的或相似的。但是很少人会愿意承认这一点。在欧洲的历史进程中——我稍后也会再回到这个主题上来——多样性一直是一个被强调的主题。即便是现在,欧洲一体化的辩论还在被“多样性中的统一”的话语占据着。与19世纪和20世纪大部分时间里民族国家统一进程相反的是,如今没有人企图削减欧洲的多样性——并且欧盟在那些寻求一体化的过程中最受批判的方面往往就是过分地追求标准化——在这个问题上,并不缺少统一性。

其次,认同也意味着欧洲在历史进程中保持相同。但是同样,这一点往往适用于单独的民族国家而不是欧洲整体。长期以来的假设是,许多欧洲国家自身都对欧洲历史或人类历史做出了某些具体的贡献,正是这些贡献形成了独特的德国、法国或者意大利的民族认同。但是欧洲整体并没有如此的连续性。恰好相反:改变和动态常被视为欧洲独特发展路径的一部分。16~17世纪的科学革命,18~19世纪的经济和工业革命,以及18世纪后期以来的民主革命,使得欧洲成为世界变革的震源地。没有什么是保持不变的。

那么,除了共同性和时间上的连续性,我们所提到的“认同”指的是什么呢?我们为什么要问及欧洲的认同呢?

这一问题首先是政治的,关乎那些我们共享的可能会引领行动的事情。并且最重要的是,它是一个关于我们拥有什么共同之处,又是什么将我们区别于他者的问题。我们可以从下面这个例子中看到认同是如何指导行动的:对人权和民主的承诺促使了欧盟向东部的扩张。下面这个例子则显示了认同的异化效果:对社会团结的承诺使得欧洲有别于美国。经历了二十多年对福利国家的批判和对改革的强调后,对互相支持这一原则仍然不存在异议——这一原则是在2000年在尼斯(Nizza)制定的《基本权利宪章》中被确立的。

有些人可能会反对,在此讨论的认同问题是关于欧洲的文化而不是政治的。为了厘清这两个术语之间的关系,我们必须首先就文化的定义取得共识。“文化的”一词至少在三个非常不同的意义下被广泛使用。

第一,是规范性的概念。它用对比之下的文化缺失来理解文化。它与文化批判和文化悲观相联系,建立在欧洲历史上左翼和右翼两派的政治观点的基础上。比如,我们可能会想到,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Oswald Spengler)的《西方的没落》或者西奥多·阿多诺(Theodor Adorno)对文化产业的批判。人们很难在不将自身的文化强加于他人(或者是将旧的加诸新的)的前提下去强调各种规范性的事物——仅仅是因为那是他们自身的文化。我们这一时代中伟大的哲学家也屈从于这一诱惑。因此,文化的规范性定义现在已经很不常见了。但问题在于,我们是否能完全将之抛弃。

第二是强调共享价值和规范的文化的中性概念。在对认同的讨论中,我已经提出了一个疑问:当前是否有可能简单直接地将世界分为不同部分——无论这种划分的依据是文化、文明、国家或是宗教——并以此来建立边界,在每部分边界之内,价值观被其成员共享;而在边界之外的价值观则是与之冲突的。但是,在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Huntington)关于文明冲突的著作中,上述想法是非常普遍的,我们在后面会回来再讨论这一点。

但是,能够使我们的理解更进一步的是文化的第三种概念,它假设,我们人类并非像原子一般生活在一个充满了有生命和无生命的客体的世界中,而是为我们的行动赋予价值,并且以一种阐释的方式来体验世界和与其他人交往。人类的存在是一种自我阐释的存在,一个人为了阐释而配置的资源就定义了他的文化。这一对文化的理解产生了以下三种结论:

第一,我们的思考不能从封闭的文化共同体出发,文化互动首先发生在人与人之间,而不是群体与群体之间;

第二(更多的随后讨论),我们不能将文化的共性和差异理解为一种文化特性与生俱来的结果。没有人天生就是一名基督徒或穆斯林、一个法国人或美国人而永远不会改变;

第三,这里提出一个新的问题,人是否可能拥有一种文化认同——这篇文章的题目其实与此很接近。

所谓“共同体”肯定是欧盟内部官方的假定,它既是已经被整个社群所获得的,也是我们现在所拥有的。然而,一些经典的句子虽然被用烂了,但还是说得很清楚。歌德在《浮士德》第一部中写道:“你从父辈所继承的,需要你去努力,去真正地拥有。”

欧洲在什么意义上拥有或不拥有一种文化认同呢?自从1973年以来,欧洲委员会就在试图回答这一问题。我们应该关注这个年份,正是从次年开始,二战后欧洲一体化的高涨势头开始减弱,共同的市场已经建立,但是更进一步的一体化措施不被看好,并遭遇阻力。世界经济的发展强势在经历了“辉煌30年”之后也开始止步不前。国际货币系统破裂了,第一次石油危机使得凯恩斯主义政策饱受质疑,并且欧洲即将开始战后第一次真正的经济衰退。

如果“认同”一词是从此时开始在欧洲的文件中出现的,那么就可以断定,欧洲并没有一种认同,但它很想要一种认同。欧洲正在寻求某种能够让欧洲走出危机以及一体化进程之困境的引导力量,但一时没有这种现成的资源。

考虑到这一点,我们必须要问:这种“很想要”的意识是什么?如果这个实体寻求认同的历史充满了改变与多样,那么在价值取向能够指导共同行动的这个意义上来说,什么可能成为认同的来源?大概的答案只可能是:经验和对经验的阐释。

欧洲可以在以下程度上实现认同,那就是在经历了共享的经验并且显示它能够生成基于这些经验的集体的阐释。它不能仅仅是简单地存在,还要在人们心中保持鲜活。

这也不会是像之前认为的那样是一个稳定的认同。比如,通过在过去的十年中作为参照的“西方的价值”或者更早些年作为参照的“亚洲的价值”,我们不能将它视为历史中一种长期延续的永恒存在。恰恰相反,这样的认同将会是在长时间发展中多样化的经历及其可能生成的阐释的结果。这些经历和对它们的阐释可能会像考古层一样有所重叠——借用赖因哈德·科泽勒莱(Reinhart Koselleck)创造的恰如其分的表达,这里的“层”指的是时间层——并且它们会随着新的经验及新的阐释的影响而改变。

接下来,请让我先概述与上述理解相契合的当前欧洲文化认同的主要元素。因此我会问:欧洲有文化认同吗?我们讨论的这个欧洲究竟有什么?

作品简介

当代欧洲形象的自我理解:欧洲有文化认同吗?

《欧洲的文化价值》, [德] 汉斯·约阿施 ,[德] 克劳斯·维甘特 著, 陈洪捷 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5月

欧洲的文化认同是什么?有没有具体的欧洲的价值观?诸如此类的问题,在近代已经成为政治和学术辩论的中心。在这本畅销全球的书中,一系列国际知名的思想家——包括奥兰多·帕特森、马克·马佐尔以及沃尔夫冈·施路赫特——研究了欧洲最重要的创新和文化价值传统,以描绘一个当代欧洲的自我理解形象。

汉斯·约阿施(Hans Joas),埃尔福特大学马克斯·韦伯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院长,芝加哥大学社会学教授。

克劳斯·维甘特(Klaus Wiegandt),“责任论坛”的建立者和总裁。他在持续性的主题上于费舍尔出版社出版过大量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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