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25日,云南大学历史与档案学院西南学探索工作坊(第七期)“明清时期西南卫所与地域社会”分别以专题讲座与专题报告形式在线上举行。西南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蓝勇教授受邀以《西南史地与乡土历史重构》为题展开对西南地域社会研究的专题讲座。讲座由云南大学历史与档案学院院长罗群教授主持,校内外三百余师生听取讲座并展开与蓝勇教授的交流。
讲座现场截图
蓝勇教授长期以来专注西南历史地理研究,在研究中秉持田野考察精神,取得了丰硕成果。近些年,蓝勇教授在多年田野考察基础上,开始进一步进行理论性的思考与总结(参见《史学田野考察方法》,科学出版社,2021年)。本次讲座的主题,即为蓝勇教授基于田野考察的一个最新思考。
讲座伊始,蓝勇教授即从他多年田野考察的经验积累讲起,认为田野工作,使他深入乡土,得以与乡土民众交流与互动,发现不同的文化景观。而关于乡土历史重构的思考,实际源于20年前贵州金竹夜郎王遗址(贵州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长顺县广顺乡旧场坡、金家屯)的一次考察。在那次考察中,一个自称为夜郎王第54代孙的金姓砖厂老板引起他们的注意。在深入交流与考察中,他们发现地方确实存在很多疑似城墙的遗址,也有很多关于夜郎王的故事流传,构造了一个完整的夜郎王体系。而实际上,夜郎王54代孙之说没有明确的世系证明,且其地至明清时期既设有土司,又设有卫所,地方上很多的建构都没有表现出来与夜郎王的联系。那么,为什么地方要突出夜郎王的历史与文化,金家人要将自己附会为夜郎王的后代呢?蓝勇教授将这一问题带到关于中国历史的研究之中,开始了较为长期的思考。因而,从“乡土历史重构”概念的提出与乡土历史重构的类型、路径与原因及影响等四个方面对他长时间以来的思考与总结进行了分享。
蓝勇教授贵州金竹夜郎王遗址考察(图片来源于蓝勇教授)
一、“乡土历史重构”概念的提出
蓝勇教授指出,“乡土历史重构”概念实际上在他三年前发表的文章(《〈西游记〉中的南北丝路历史地域原型研究——兼论中国古代景观附会中的“地域泛化”与文本叙事》,《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期)中即已提出,后通过《从金牛道筹笔驿名实看中国传统乡土历史重构》(《中华文化论坛》2021年第1期)、《中国历史上“遍地先贤”现象与传统乡土历史的重构》(《人文杂志》2021年第7期)、《中国近古以来的乡村地名》(《中国社会科学》2021年第10期)等文章对此做了个案的深入研究与解释。通过田野调查与个案研究,他认为“乡土历史重构”概念包括两个重要的方面,一是作为科学的历史,一是作为文化的历史。
金牛道石洞沟(图片来源于“西南史地研究”公众号)
二、“乡土历史重构”的类型
蓝勇教授根据十多年来的田野考察与感悟,发现“乡土历史重构”按过程与内容进行划分,可以分为四类。第一类是前贤事迹的附会,所谓前贤事迹的附会实际上源于中国几千年历史里发现的前贤信仰。蓝勇教授《〈西游记〉中的南北丝路历史地域原型研究——兼论中国古代景观附会中的“地域泛化”与文本叙事》一文即以《西游记》为例,谈到《西游记》涉及的历史人物在历史中的原型以及历史话语从虚构到景观附会的过程。同时,通过《中国历史上“遍地先贤”现象与传统乡土历史的重构》一文,以大禹、诸葛亮、建文帝、苏东坡等为个案研究了从人到神的过程,认为通过景观附会,形成了“遍地先贤”的现象。
第二类是历史实践的细化。在乡土社会,这种细化场景很多。以《三国演义》为例,里面所谈到的诸葛亮七擒七纵,基本是家喻户晓。但是其所描述的孟获本来是南中汉族,《三国演义》却重新把他构建为一个少数民族头领,让很多人认为七擒七纵的历史是真实的。现实生活中,西南又大量存在孟获城、孟获坟、孟获庙等景观的存在,更让人相信其真实存在。这一类细化与虚化的案例非常多,我们需要到田野中去辨别。
第三类是历史地名的附会。早期地名主要以自然地理为命名,没有故事。至后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反映了一定的文化诉求。而在乡土地名里,附会雅化的地名举不胜数,不断变化。其已发表论文《文化的历史对科学的历史的渗透——五百年重庆得名臆说成为主流观点的反思》(《江汉论坛》2019年第7期)对此有较多涉及。
第四类是山川位置的重定。蓝勇教授指出传统历史文献对山川的定位,如果没有特定的文化和自然特征,在今天的实地是很难找到的。并以米仓道、金牛道等地为个案说明不同历史时期对于山川位置重构现象的普遍存在,进而指出“乡土历史重构”中山川位置重定现象的存在(参见蓝勇:《中国古代空间认知虚拟性与区位重构——以金牛道川陕交界段路线体系变迁为中心》,《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21年第5期;《从金牛道筹笔驿名实看中国传统乡土历史重构》,《中华文化论坛》2021年第1期;蓝勇、陈俊梁:《唐宋历史记忆与巴蜀分界线复原——兼论历史研究中的“后代记忆”的科学运用》,《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2期)。
《史学田野考察方法》书影
三、“乡土历史重构”的路径
确定“乡土历史重构”的四种类型之后,蓝勇教授提出“乡土历史重构”的路径从低到高分为口述传说制造、口述传说文本化、口述传说与文本传说的景观化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口述传说制造。因传统的信息传播较为局限,所以口述传说成为历史传承、重构的重要路径。但是口述的史料容易走样,且不用负担责任,因此逐渐将口述转化为文本。于是出现了第二个层次,即口述传说文本化。但一些口述传说在进入文本的时候,发生一定的变化,使得口述传说即使有文本,仍然存在缺陷。第三个层次是口述传说与文本传说的景观化。指出景观化的过程,是中国存在的一个普遍规律。那么为什么会出现“乡土历史重构”呢?
四、“乡土历史重构”的原因及影响
“乡土历史重构”的原因较为复杂,蓝勇教授指出从总体而言,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主观虚构重构,一类是客观臆测重构。主观虚构重构即从主观来重构历史时,自己本身就知道自己是编造的。客观臆测重构,即主观上没有去创造,但由于科学历史研究方法的缺失,去推测、臆测,出现“望文生义”“传说正史”等,客观上造成的历史的重构。而“乡土历史景观重构”时间越长,它的可信度与认可度越高,最后影响到当下社会下层的历史认知、误导后代整个社会的历史认知。对此,蓝勇教授认为在“乡土历史重构”研究过程中,我们有“辨析、尊重、引导”的责任,对经过历史沉淀的文化现象予以尊重,并在详加辨析的基础上加以科学合理的引导,更好地维护科学的历史与文化的历史的平衡。
蓝勇教授汉源杉木村考察皇木叶氏家族
讲座最后,蓝勇教授进一步强调了我们现在历史学学者的责任重大,指出西南学探索工作坊主要关注的是西南地区,我们可以从西南话语、西南历史文化资源去进行方法上的思考与思辨,从“乡土历史重构”的视角深入卫所、屯田等的田野考察与研究。
最后,罗群教授进行总结发言,认为西南研究存在与其他区域不同的多维面向,蓝勇教授所讲的西南史地与乡土历史重构,正是西南学探索工作坊一直以来面对的一个重要选择。乡土历史重构所涉及的口述传说与文本等其实是困扰很多同学的问题,因此,蓝勇教授围绕讲座过程中,同学们提出的“乡土历史重构”与西南边疆治理的关系、如何辨析民谣、传说的真实性、口述者身份对口述文本的影响、地方志与乡土文本的关系、权势结构在乡土历史重构中的作用等问题进行了交流与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