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任公赠言毕业生:毕业乎?始业乎?

一九二三年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改名北京师范大学。该年六月二十三日,举行一九一九级毕业典礼。初由教务长查良钊致开幕辞,续有教育次长沈步洲、校评议会主席王仲达、北师大新任董事长梁任公等讲演。梁任公讲演的题目为《毕业乎?始业乎?》。据现存的任公手稿来说,任公在有预约的重要场合的讲演,一般都会准备讲演的内容,或者讲演的大纲。

李声堂、黄秉衡记录《本校举行第十次毕业典礼补志》所记梁任公讲演

李声堂、黄秉衡记录《本校举行第十次毕业典礼补志》所记梁任公讲演

从任公《毕业乎?始业乎?》讲演题可知,定是做过一番准备的。但是,在任公之前讲话的王仲达,却讲到了与任公一样的话题。据当时现场的记录,王仲达讲话里有“今日之典礼,中国称之为毕业,而外国则谓之为始业(Commencement Day Exercise)。今不论其为毕业、始业,但余以为诸君……自今日起开始做人师表,一举一动,当作少年之模范”诸语。估计等到任公讲演时,即使有讲演稿,不能也不会讲一些与之相同的内容。任公说:“今日欲讲的话,已为王仲达君说过,其馀也不过愚腐常谈,只可随便说说而已。”于是就有了这篇可能与讲演稿完全不同的内容(当然,在任公手稿内也并未发现《毕业乎?始业乎?》文稿),其内容也确实可以用“随便说说”来形容。其文如下:

毕业乎?始业乎?

去岁在京,与诸君常会于此。后因事南下,会晤遂少。

今日当师大成立之始,又逢诸君毕业盛典,觉得非常的荣幸,非常可贺。今日欲讲的话,已为王仲达君说过,其馀也不过愚腐常谈,只可随便说说而已。

吾人终身的业务有二:一为学业,一为事业。

在学校毕业,只可算是完了一段事业。至于学业则从无止境,死而后已,那里有完毕的那一天呢?以活泼的青年,学业已完,那里有这个道理呢?究竟中外除老死及耳目不聪者外,何时何处有做完事业之人呢?

凡人在学校求学,多需他人帮助,因年少无知,必须先觉者加以指导。一旦毕业出校,正是开始出其所学实行做事之时。

譬如行路,欲由北京到上海,第一步必先看地图,研究购车票、开车时间表等事,第二步始实行登车起程若云将第一步做完,即算毕业,即算到了上海,这岂不是笑话吗?

诸君今日毕业,是把第一段工夫做完。从今日始,即做第二段工夫。正是离开厂甸开步走之第一日,那里能说是毕业呢?

今日欧美各国教育比较完善,办法亦颇齐备,然学校与社会还不能算毫无界限。

前数年,中国学校的工作与社会完全分离。学校书本的知识,出门不能应用,学生毕业入社会,作为另外投胎。

近数年来,教育少见进步,然亦不能谓社会与学校完全一致。故望诸君以今日为始业,且学生在校数年,已受社会恩典,到社会上做事,当思极力报此恩典。

中小学毕业后,尚不能入社会做事,故尚够不上始业。诸君毕业专门大学,出而应世,真可谓始业矣。当行此始业之时,吾想诸君神气必清明,志趣必高尚,望诸君本此时之态度,到社会去服务,始终不变,直到七八十岁,耳目不聪明时,已为社会尽力。自觉毫无惭愧,然后退休田园,始可称为毕业,诸君以为然否?

(李声堂、黄秉衡记录《本校举行第十次毕业典礼补志》,载《北京师大周报》一九二三年十月二十一日)

按,称“毕业”为“始业”,王仲达以Commencement Day Exercise为释。此英文词有“开工日”、“毕业典礼日”两解,故有毕业即始业之谓。

其第二年五月,任公序《师范大学第一次毕业同学录》,犹曰:“毕业之名,非达名也。言乎学业耶?终身由之而不能尽。……言乎职业或事业耶?家庭学校之覆育终,而对于社会之义务正起始耳。……余惟有一语告诸生曰:今日非诸君子毕业之时,乃诸君子始业之时也。”重申此意。

梁任公《师范大学第一次毕业同学录序》

梁任公《师范大学第一次毕业同学录序》

一九二八年,傅斯年序《中山大学民国十七年届毕业同学录》,曰:“‘大学之业’实在是‘社会之业’的准备,‘开宗明义第一章’。‘毕业’,毋宁说‘始业’的妥当吧。”

一九三二年,彭文应作《教育的根本改造》,曰:“‘毕业文凭’若改作‘始业文凭’,到还有点道理。”

一九三九年,罗廷光赠西南联大教育系毕业学生纪念册,曰:“学无止境,业何曾毕。毕业云乎,始业而已。”

一九六五年,王云五为铭传女子商业专科学校毕业致辞,其题为《毕业即始业》,有曰:“我为什么要说毕业即始业呢?这个‘业’字有两种意义:一指事业,一指学业。如谓学业完成,事业开始,那是毫无疑义的。……英美人称大学毕业典礼为Commencement,这个名词的愿意是指‘开始’,毕业典礼所以用此称谓,当然是指在学校学业告一段落,便开始进入社会从业。”

一九二五年梁任公书赠北京师大学生

一九二五年梁任公书赠北京师大学生

任公所谓“诸君毕业专门大学,出而应世,真可谓始业”,即离开了有形的课堂大学,进入了无形的社会大学,才是真正的人生事业的开始。活到老,学到老,为社会尽力,且“自觉毫无惭愧,然后退休田园,始可称为毕业”。及至一九二五年,任公再序《民国一四北京师大毕业同学录》时,复赠“无负今日”四字以勉天下毕学校之业而始社会之业之诸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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