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青年作家张天翼的女性现实题材小说集《如雪如山》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作家用七篇故事,通过七位名为“lili”的女性人物的生活断面,拼贴出一部女性视角下的世界,呈现当代女性生存境遇。从少女时期、青年时期到中老年时期,书中充满了对各个人生阶段女性生存现状的观察:婚姻围城、产后抑郁、失独之痛等主题均被纳入书写视野。
一个女人在成为母亲前,首先是她自己。《如雪如山》中描绘了很多 “母亲”身份的角色,《春之盐》中,故事的主人公并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她真实而狼狈。作家以一位年轻母亲为叙述者,真实刻画了正在经历产后抑郁的年轻母亲的痛苦与辛酸,在家庭和自我中的挣扎与摇摆。
近年来,全球生育率持续下跌。对当代年轻女性来说,生育面临着高昂的成本。不仅局限于金钱损耗,对精力、体力、职场与家庭关系都是严峻的考验。“母职神话”的陷阱在现实与虚构作品中俯拾皆是,几乎每个家庭中的女人们都在成为超级母亲的赛道上奔跑。
无论育儿在不在个人的人生规划之中,女性都不应该承受关于生育道德的苛责和困境。女性不必一定要成为母亲,而母亲也不应是唯一指定的抚育者。《春之盐》中,张天翼以感同身受的笔触,写女性生育之苦,也思考了由于亲情带来的枷锁与束缚。梁永安称《如雪如山》:“不屈不挠地抵达了生存的真实,同时从内心传达出的女性共通的精神困境。”
同样关注婚姻问题的《纪念日》探讨了女性在婚姻围城中的精神困境。青年设计师栗栗与特立独行的摄影师第五岳发生了一段看似浪漫的暧昧关系。两人的关系没有终止于负罪感,也侥幸逃过了伴侣的警觉,却最终惨烈地暴露。张天翼选取了独特的视角探视人性的复杂:女主人公的精神从谙熟的生活里旁逸斜出,体验到了爱情的玄妙与命运的强悍;然而打破幻象或许就在一瞬间,“诗和远方”最终抵不过日常生活的消解和嘲讽。
故事《雪山》则讲述了中年失独的独居妇女姜丽丽的悲惨晚年:女主人公巫童与男友到一个能看见雪山的城市参加同学婚礼,意外与旧时邻居、不幸夭折的少年好友吴桐的母亲姜丽丽重逢。巫童早年与吴桐的友谊和一段伤心往事被重新勾起,挥之不去的忧伤与回忆以及姜丽丽无法摆脱的孤独让巫童的情感从此无处遁逃。
中年丧子的姜丽丽再见巫童变为“祥林嫂”,不断重复过往儿子尚在世时的点点滴滴,一位因丧子之痛而沉溺在痛苦与往昔中的妇女形象跃然纸上。
作家以《雪山》一篇表达了对失独母亲的关注,揭露孀妇群体在物质和精神上所遭受的重重困苦,也暗喻了长时间困于家庭的女性对自我主体建构的丧失。
《我只想坐下》是所有故事中最悲惨的一篇。整部小说集以充满性别隐喻的故事《我只想坐下》开启。小说讲述了大一新生詹立立和同学结伴坐火车回家过春节,只买到站票的立立一路“蹭座”,由于羞涩进退失据。其间偶然认识了热情的列车员左一夏,立立不由得对他产生好感。旅途后期,左一夏利用职务之便,邀请因座位被占而狼狈不堪的立立到单人乘务室休息,而后来发生的事却成了立立难以启齿的屈辱回忆。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背后隐藏着性骚扰的阴谋,突如其来的优待反映出不怀好意的觊觎。被形容为“贤惠”的詹立立在经过一番挣扎后,还是选择自我“劝解”和忍受,张天翼着墨很多去写女性内心的痛苦和纠结:“雪花底下还剩一点点信号,仿佛远方传来的缥缈声音说:他是喜欢我的,太喜欢我了。他喜欢我所以才摸我,他以为我肯定会乐意,他心里想的是提前摸他未来的女朋友……可另一种无声的噪音越来越响,那是屈辱与气愤的叫嚷。她想要一跃而起,想要破口大骂,甚至提前为那些幻觉张嘴喘起来。悬在半空的那个自己却两手齐出,把脑袋死死摁住,摁在折起的小臂上。……你要想明白了,如果撕破脸,就得走!走出这个明亮舒适的地方,走回无所依靠、无可归属的浊臭里,重新用两只刚消肿的脚站着,痛苦地站着……人的灵魂要学会跟肉体断绝关系,这是生命科学的新考点。懂了吗?想通了吗?”女性或许在无数个瞬间深刻地感受着负累与窒息。
在全书最后一篇作品《拜年》中,周家莉仅仅以“高师母”的形象贯穿故事始终,她不是故事的主角,而是隐身于丈夫与儿子的背后,暗示着老年女性在家庭生活中的黯然退场,也是作者对女性生存阶段的真实写照。
张天翼在后记中自述,“所有女人身上都暗藏一块相同的拼图,她们都是lili,也是我”。书中的“lili”是春运火车上恬静的女学生,也是正在经历产后抑郁的年轻母亲,是面对疲软生活无力改变的青年设计师,也是中年丧子的独居老人。从“简·爱”到“金智英”,女性美德的束缚、社会生活里的歧视和那些不被看见的渴望,仍旧在深深困扰着女性。
据悉,青年作家张天翼曾出版散文集《粉墨》、小说集《性盲症患者的爱情》《扑火》等,曾获朱自清文学奖、“《钟山》之星”文学奖、燧石文学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