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交,城市地理学和城市社会学领域分别发生了空间转向和文化转向。许多学者发现:人们对空间的利用是文化的一部分,每个地区都有其文化特征,空间场所被理解为特别的地理位置,其物质形式伴随着意义和价值。这些认识可以追溯至列斐伏尔和德·塞都的空间生产理论。列斐伏尔声言:“作为对象的,尤其是作为科学的对象的,是空间,而不是时间。”(列斐伏尔,p.35)雷米·埃斯教授在列斐伏尔所著《空间与政治》一书前言中概括到:“列斐伏尔期望展示出一种物理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之间的理论统一性”(列斐伏尔,p.9)。也有学者认为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包括三个要素:认知的空间(空间的表征)、构想的空间(再现的空间)、生活的空间(现象学的陈述)(艾伦·哈丁 泰尔加·布劳克兰德,p.168)。如果我们稍稍深入一点理解,“空间的表征”强调的应该是空间的概念化过程,用以指称被建构的作为认知对象存在的空间。在列斐伏尔看来,对空间的建构是建立在社会生产关系之上的,“空间的表征”以一种“真实的空间”的形式进入认知系统,主导着对空间的研究与想象,但这种“真实”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是历史的而非永恒的。“空间的表征”可以说是由“空间实践”所决定的,但它反过来又会支撑并指导“空间实践”。而“再现性空间”则是对“空间的表征”的反抗与超越,它强调空间本身被人类的亲身经历与体验的实际形式。在某种意义上,“再现性空间”存在于“空间实践”之中,但它是对“空间的表征”所呈现的空间秩序的隐秘反抗,是对“空间的表征”的“真实性”的消解或证伪。“空间实践”就是空间性生产,这种生产既是物理意义上的,也是社会关系意义上的:一个城市规模的扩张必然伴随着其所占土地面积的扩大与其组织结构关系的拓展。
都市空间,曾经要么被归结为人们对地理位置的自发使用,要么被纳入社会的整体文化中,空间作为容器,只有通过它的内容才获得存在,也只有通过这个内容才能获得价值。城市扩张不只是空间的生产,还是一种空间的征服与再分配。在列斐伏尔看来,人类生产的中心,已经由“空间中事物的生产”转变为了“空间本身的生产”。作为自然存在的空间,一旦进入人类文明与社会关系的语境,便成为一种社会的产物:这种产物兼有具体与抽象的双向特质,处于一种矛盾的、运动的状态;这种产物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更表现出商品特质。列斐伏尔以社会历史解释空间为起点,到以空间解释社会历史为收束,形成完整自洽的体系。在列斐伏尔眼中,空间是社会性的、政治性的、经济性的,总的来说是战略性的,它通过一系列的战略而被人为地建立并规划起来。因此空间并不是均质的。
列斐伏尔的空间实践和德·塞都对城市日常生活实践的理解不谋而合。德·塞都认为街道上的日常生活实践不允许城市规划者实践完全的理性,这些思想在简·雅各布斯、莎朗·佐金的城市理论中得到了延续。“空间实践”“空间的表征”与“再现性空间”三者的彼此制衡,构成了列斐伏尔关于空间的三元辩证法,“社会——历史——空间”达成了某种辩证统一。
另一种城市文化的研究方法是西美尔、波德莱尔、本雅明等人的传统,其中以本雅明最具代表性。有许多作家很喜欢本雅明,因为这位被称为“欧洲最后一位文人”的怪才,写有难以归类的《单向街》和《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但也有许多学者不喜欢他,认为其思想深度不能和列斐伏尔相提并论,我以为,本雅明的价值,必须放在他那个年代的历史背景下去考量,才能发现其价值。本雅明城市文化理论的主要特点是对城市进行了跨学科的整体性研究,反思作为一个整体的城市与各个组成部分之间的相互作用。城市研究中存在的各种问题,都是本雅明所要讨论的,本雅明还很早就关注到了技术对城市的影响,作为诗歌对象的商品神话,以及文化与资本的关系,并且拒绝将美学从政治和政治经济学中分离出来,这一切都使得他的作品与众不同。本雅明可以说是表述当代都市思想状况的先驱,他将经济与文化联络起来,将理论与经验结合起来,将技术与情感关联起来,将现代城市视为由虚构时空累积成的现实。本雅明和列斐伏尔同样重视空间的价值,同样认为空间是人为的。他并非拒绝现实世界的概念,而是要呈现一种将现实作为一个表现对象来建构的制造模式,这与列斐伏尔和德塞都的日常生活实践理论有相通之处。本雅明的特殊之处还在于他接近文学的城市观察方法,在他眼里,城市是一幅迷画,一个迷宫,通过它就能读懂社会整体。本雅明思想中最被人乐道的概念是“游荡者”、“拱廊研究”、“梦境”和“光晕”,以及诗化的城市叙事,他强调个体意识和辩证意象,曾经说过:“每一个时代不仅梦想着下一个时代,而且也在梦幻中催促着它的觉醒。每个时代自身就包含着自己的终结”(本雅明,p.30)。有感于拱廊街的迅速建起又快速拆除,其名言是:现代人的欢乐与其说在于“一见钟情”,不如说在于“最后一暼之恋”(本雅明,译者前言)。本雅明把城市视为超现实,他的另一句名言是:“没有一种面貌是和城市的真实面貌一样超现实主义的”(加里·布里奇 索菲·沃森, p.438)。本雅明笔下的游荡者形象,确切的说,既不是任何其他群体的成员,也不是陌生人,他们是从一个群体到另一个群体的信使。尽管过于简单,但很明显,本雅明的观察和研究意味着日常生活优先,并强调街道作为一种特定类型的城市人文主义遗物的价值,这体现了既是认识论上的也是政治上对城市异化的抵制。
具有哲学价值的列斐伏尔等人从空间到场所的形而上理论演进,以及本雅明的整体城市观察方法,在另一些当代美国和加拿大学者手里,却变成了形而下的技术性和工具化的模型研究。借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来研究社会科学是西方社会科学的一个新趋向。具有代表性的是克拉克和丹尼尔提出的“场景理论”。他们认为:场景是一种强有力的概念工具,场景理论就是借用物理学、生物学、化学和计算科学的研究方式来研究文化,场景理论参照物理学的分子和果蝇,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和生物学中的基因序列研究,把文化也归纳成“真实性、戏剧性和合法性”三个分析维度,然后再把它们分解成15个子维度甚至更三级的子子维度。通过对美国和加拿大的邮政编码商业模式和黄页分析(互联网大数据在中国的深度运用无疑可以更便捷地从事这类研究),来解读一个地区的美学特征和文化特质,以及地区间的文化差异。当然,作者也明智地指出:“没有单一的抽象特征来定义任何特定的场景,是全部而不是单独的这一个或另一个设施构成了所有场景理论的标语”。(丹尼尔 克拉克,p.43)。
阐述以上理论的目的,是我们将在这些理论视域下对愚园路的历史文化进行分析。
在场景理论中,舒适物是指使用或享受相关商品和服务时所带来的愉悦,但又很难量化的东西,比如说咖啡馆、酒吧、公园、美术馆、博物馆、图书馆、大剧院、面包房、快餐厅、特色餐厅、书店、健身房、舞蹈俱乐部等等。在美国,排在前15位的舒适物还有珠宝商、古董店等,甚至新汽车经销商、医院、教堂、墓地也都可归属于舒适物的范畴。特殊的工厂也可以视为一种舒适物。比如南京西路石门路口太古里的星巴克烘焙工坊就是一个案例,咖啡工厂变成了咖啡博物馆和文化复合空间,带来了愉悦,就成了一个舒适物。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说:“城市不会泄露自己的过去,只会把它像手纹一样藏起来,它被写在街巷的角落、窗格的护栏、楼梯的扶手、避雷的天线和旗杆上,每一道印记都是抓挠、锯锉、刻凿、猛击留下的痕迹”。(卡尔维诺,p.9)愚园路作为一个区域,一条路,被刻在了历史地图里,描摹在《道路机构厂商住宅分布图》里,我们运用场景理论,对比它的今昔,可以看到这条路审美趣味和文化特质的变化,除了舒适物的概念,我们还就此延伸出满足基本生活需要的经适物和作为公共配套设施的共适物概念,来对愚园路的“地方性”进行审视。
1949年前愚园路道路机构厂商图表
根据地图,我们将1949年前愚园路的沿线机构商户按照舒适物、经适物和共适物三大类进行粗略统计,舒适物包括百乐门大饭店、洋服时装店3家、美容理发公司8家、书局6家、茶室茶庄3家,咖啡馆2家。夜总会2家、高级餐厅2家,花店3家,汽车行1家,洗涤店包括干洗店4家、宗教类的福音堂和布道所2家,照相馆1家、马利颜料店1家、义利西点店1家。
经适物有煤炭和柴碳行4到5家、医师诊所3家、皮鞋店7家(特别多,说明这一带居民较重衣饰外表)、药店4家、绒线店3家、米号2家、车行2家、当铺3家、南货店2家,成衣铺2家(即今服装店)、食品号酒家多家、百货公司多家,不知其具体内容难以统计的多家商行,以及烟行、车行、笔店、占站、竹栈、木作,水电行、电料行、无线电修理行、土产公司、酱园、熟食店、伙食店、菜馆、南货号、车行、建筑粉刷行,水果店、文具店、饼店、货站等。除此之外,还有裕兴记、源泰兴、 北国泰、乔盛典、味真号等老字号。
共适物包括银行6家、火车售票处、警察局、救火会、卫生事务所、肺病医院、师范和中小学多家、编译社、汽车分站等。
结论是:愚园路当年主要是一个以里弄为主的居住区(其中包括著名的中纺公司宿舍和丰田纱厂干部宿舍)。从经适物的统计来看,涉及到衣食住行各种齐全的生活商业设施,是一个非常适合居住的地区,甚至有当地居民开玩笑:在这条路上可以从生到死过完一生。在实地调查中也确有这样的案例,有许多居民从生到死从未搬离过这里。但从舒适物来看,愚园路又是一个有品味的居住区,因为区域内美发店、花店、书店不少。特别是干洗方式源自海外,说明愚园路上外国侨民、单身贵族较多。马利颜料店的开设也说明愚园路居住着许多画家,据考证,有申石伽、王个簃、应野平等,而连环画家尤其集中,如华三川、顾炳鑫、颜梅华等。汽车行则说明这里有不少备汽车的人,咖啡馆、洋装店、照相馆、皮鞋店的开设说明当地居民比较西化。公共设施主要围绕这个地区的治安、卫生、消防、教育、交通以及文化需求来进行配套,也基本到位。银行高达6家,说明愚园路人家都起码小有储蓄。沿途弄堂小学特别多,成为一大特色,说明了这里的居民较重视子女教育。
从这张地图来看,并没有感觉到这个区域有很多的娱乐场所,但是事实上,在日伪歹土时期,这里舞厅、夜总会、赌场集聚,烟赌毒盛行,是声色犬马之地。
【专栏1 愚园路之歹土娱乐业】
日伪时期的沪西被《大美晚报》称为“歹土”。到1939年末,沪西越界筑路地区大约有24个赌场、200个和为(Hwo Wei)彩票销售点、42家鸦片行和100家吸烟馆。而愚园路无疑是沪西歹土中最具代表性的一条。除了坐落在愚园路万航渡路口落成的百乐门舞厅(1933年)号称“远东第一乐府”外,1940年开张的豪华赌场“联侨总会”坐落在静安寺路消防队正对面,愚园路和地丰路(今乌鲁木齐中路)转角处。愚园路532号的甜甜斯是另一家知名舞厅。愚园路864号是一幢仿欧洲新古典主义的建筑,汪伪时期,五家赌场合并而成的百老汇总会在此开张,由黄金荣的徒弟、沪西流氓头子朱顺林当经理。愚园路1204号是“好莱坞”(Hollywood)赌场兼舞厅(地址在现在的长宁区工人文化宫),内有大型西洋轮盘赌具,一些房间则分别辟为牌九间、沙蟹间、扑克牌和麻将间等,旁边销售鸦片和海洛因的“好莱坞”烟馆,每天24小时营业。愚园路1238号为伊文泰舞厅。这些舞厅赌场每月要向日本人控制的“东亚慈善会(设在愚园路1032弄25号)交纳100多万“抽头”。
据《晶报》 (1938年11月20日)报道:最近十余日中,滬西愚园路及極司非而路一带,已设有不少赌窟。其中范围最大者,当推愚园路一千二百号(邻近好莱坞乐园)。据谓该赌场之资本共为二十五万元。係由大部分广东人所组织(当然有其他分子)。其中赌博之种类,最主要者为轮盘,计共有七场之多。其次牌九,亦有数场。再次为翻摊,而若干年前及乱后风行甚盛之(苹果)(注:Bingo,即宾果。其英文含义是“猜中了”,是一种靠碰运气取胜的廉价老派赌博形式,类似乐透彩奖,玩者买一张或多张宾果卡,其上画有许多方格,有的方格里有数字,有的方格空白。由庄家任意喊出若干号码,凡先购得一张卡并把庄家喊出的号码全部凑齐者为优胜,囊括全部赌金,曾风靡一时),亦为其中之一种。至其他各项中国赌博,更无不应有尽有,以使赌客能各行其是。该场並自备汽车十辆,供接送赌客之用,而不计其胜负。(按此种接送赌客之办法,实係效法以前静安寺路一五一号及宝山路两者名赌窟之故智。此两赌窟均为号称上海赌博大王之西人“加西亚”所主办者。)入场办法,闻先本拟定由赌客于入门时缴纳五元,而于离场时发还。嗣为不妥,乃另订一种免费之派司,凡持有此派司者,得通行无阻,如无派司之人,则入门时须先受检查,并须告以本人之职业。该场开幕,原定于十一日晚,嗣因捐税问题而未果。继改在十七日,亦未果。乃又延期一天,始于十八日开幕。(作者 阿眉)
又据《总汇报》1939年8月21日特写:
愚园路这个路名,近来因为越界筑路的警权问题,更加来得响亮了。自从沪战停止以后,上海已成了孤岛,愚园路亦成为畸形发展的所在,尤其在夏天,这地方几变为上海居民的乐土,真的愚园路上的玩意儿实在多了,兆丰公园不用说,著名的所在,此外像游乐场、夜花园、跳舞场、大菜馆、书场等等,都是应有尽有,尤其在这个地方,好像不受戒严的束缚,每天是城开不夜,热闹得比任何地方来得厉害。
在夏天的午夜,更来得热闹,因为各场所都是通宵营业,鼎鼎大名的“好莱坞乐园”,就在近兆丰花园,那里有很多的游艺,像京剧、本滩等项,不过还有其他的诸路营业,从“好莱坞”向西是“依文泰花园”,也是出名的所在,里边有一个舞场,但是不备舞女,一过午夜,就呈特殊的热闹,因为有很多的情侣们和舞场的舞客,带了心爱的眷侣,到这个地方来做通宵之游,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很幽静,足够在沙发谈情说爱,在舞场外面,有小小的花园,如果你觉得在舞池里坐得烦厌了,就可以坐在花园里纳凉,冷饮、大菜,都一应俱全,楼上还有打苹果——这是今年新兴的游戏,风靡了好多的人们。
说起打“苹果”,愚园路上又多得如恒河沙数,最著名的要算“惠而康”,它是以“苹果”为主要的营业,从晚上九时开始要到夜二时才停歇,星期六更延长到四时,爱玩的仕女们是相当的多,“惠而康”除了“苹果”之外,也带卖大菜和冷菜,“炸鸡”更来得著名,隔壁的“惠而登舞厅”,除了舞场外,也有“苹果”游戏,不过玩的人不及“惠而康”来得多,现在又设立了书场,在下午三时到六时,去听书的也很多,大都是附近的居民,此外在愚园路上还有几家西人开设的“苹果”场所,不过去的游客没有上面几处这样的多,琵琶舞厅开设没有多久就关门大吉了!里边虽有各种的小游戏,但是没有引起游客的兴趣。兆丰公园在夏天要到十二时再关门,晚上一对一对的情侣在里面乘凉的很多,何况在星期六还有音乐可听。(作者:明明)
时隔80-90年,从我们新近统计出的2022年愚园路当下沿街商铺机构图表来看,愚园路舒适物逐渐增多,在地文化体现了朝时尚潮流方向演变的趋势。
2022年愚园路道路商业机构图表
仅分析愚园路长宁区境内江苏路到定西路一段,包括金城福安和愚园市集内的商铺,计有餐厅22家(其中高级中餐厅3家,西餐6家,日泰料理3家、中式中档和大众餐厅10家)、咖啡酒吧12家、服装店20家、美甲刺青店5家、花店3家、中西画廊2家、茶馆2家、蛋糕店、饼店、冰淇淋店、珠宝店、原味巧克力店、宠物设计店、陶瓷设计店、舞蹈店、健身店、钢琴艺术中心、灯饰店、摄影店、布艺店、手工坊、礼品店、糖水店、中医养生推拿正骨店各1家,还有10家业态难以归类的集合潮店(如育音堂音乐公园、时尚生活馆、咖啡服饰等);经适物包括便利店3家、面馆2家、药房2家、房产中介2家、美发店2家、文具店、眼镜店、食品店、鞋店、烟酒店、旅店、口腔医院各1家;共适物包括银行4家、区总商会、工人文化宫、少年宫、少儿图书馆、社区美术馆、温水游泳池各1家,原长宁区委区政府大院现在成了长宁金融园。
对比1949年前《道路机构厂商住宅分布图》中江苏路(原忆定盘路)到长宁路(白利南路)一段的铺面机构情况:舒适物有汽车公司1家、咖啡馆2家、茶庄茶室2家、洋行1家、舞厅1家、美容厅1家、照相馆1家、古董书号1家、皮鞋店1家、颜料店1家、干洗店1家;经适物有食品糖果店6家、煤炭号行4家、餐馆2家、米号2家、当铺2家、车行2家,理发店、水果店、腊味店、南货店、酱油店、电器行、电料行、木器行、水电行、烟行、酒行各1家;另有电池厂、烟厂和未辨清的铺面近十家;共适物有银行2家、汽车站2个、长宁区卫生事务所、肺病第二医院、中纺公司第六子弟学校、球场和许多弄堂小学。在紧接愚园路的长宁路上,还有花园邨菜场。
通过对比我们可以发现:米号、当铺、煤炭行、电器行、电料行、木器行、水电行,及许多沿街或弄堂内的小工厂因为时代的变化消失了(岐山邨内的宽紧带厂很晚才停产)。许多生活功能为便利店所整合。1949年后增加的部分为:1952年,在路西靠近中山公园的地方出现了股份制的长宁电影院。1955年长宁区工人俱乐部建成后也开辟了影剧场。咖啡馆、茶室、美容厅、照相馆、鞋店书店等商业功能迄今仍然存在,而甜品店、蛋糕店、冰淇淋店、糖水店、美甲刺青店、推拿养生店、珠宝店、原味巧克力店、宠物设计店、陶瓷设计店、灯饰店、布艺店、礼品店以及业态难以归类的集合潮店则表明愚园路在保持居住区生活特征的同时,与时俱进,日趋时尚潮流化。作为西区最大的公共空间坐标,从兆丰公园到中山公园,一个多世纪以来一直存在。
【专栏2 Leo的巧克力实验】
Leo来自台北和伦敦,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生在台北, 12岁去了英国,现在三分之一时间在台北,三分之一时间在伦敦,三分之一时间在上海,但Leo发现:最近在上海的时间慢慢超过了另外两个地方,因为2005年迁居上海后,他在愚园路安西路口开了一家叫做“肆楼慢”的巧克力店,希望慢生活能够把一天拉长到25小时。
Leo脸型瘦削英俊,眼睛特别有神,喜欢扎一条头巾。他曾经是个建筑设计师,现在是两个孩子的爸爸。Leo不知道,他的巧克力店所在位置前身是一家叫“好久不读”的书店,一个叫周琰的贵州海归姑娘所开,曾经在《愚园路》纪录片中出过镜,尽管令人叹息,书店最后还是开不下去了。
Leo不泡夜店不海玩,但也不愿意呆在舒适区。他喜欢探究食物与众不同的风味和味觉体验,孩子睡觉时,他会在线上看研究食材的国际课程和米其林三星厨师课程。好奇心驱使他不断在食物界学习新技能,咖啡、点心、调酒、发酵、分子料理。2019年轮到了巧克力。为什么是巧克力?Leo说:并不是因为喜欢吃巧克力,而是因为喜欢摸索个性化巧克力,以区别市场上的大路货。在上海,他做市场调研,进口了很贵的机器,一有时间,就在他的“灵魂制作间”里呆着,琢磨巧克力的原料来源、发酵过程、制作工艺,用手工做出桂花增味热巧克力、咖啡增味巧克力块。他希望在特别环境里找到不同的原料,讲不同的故事,带来不同的味道,终于在上海开出了第一家现做巧克力店。
对于Leo来说:一件事要亲手做过才算得到认证。征服感驱使他不断克服障碍超越自我。做巧克力并不仅仅是在关注巧克力,而是为了开启一扇门,和不同的人交流,去到不同区域,联通整个世界。
访谈的时候,慵懒的薄阳下,巧克力店外摆桌椅旁,一个小提琴家带了一条狗和一头小香猪,贵宾犬活跃地四处逡巡,甚至跑进店堂,洗得干干净净的小香猪却害羞地呆在婴儿的推车里蹉跎,据说,每隔两三天,女主人就会带它们到这里来孵太阳。
看见一个小朋友跑过来,Leo说:“每个孩子都喜欢巧克力,问他们,会得到最真实最直接的反馈”。在这个店里,可以吃到草莓、柠檬、朗姆酒、葡萄酒黄酒、米酒、茶香型、花香型、果香型、瓶装发酵、厌氧发酵味道的巧克力。还可以看到一颗原产地的可可豆如何变成一块巧克力的过程照片。
Leo似乎不在做生意,而是在做伟大的巧克力知识展。
“我是一个情感比较丰富的人,听歌看电影,感同身受的时候会落泪,和巧克力的丰富性很像。我会很在意细节。做巧克力,工艺上需要理性,尝味道却需要感性,如何把做设计师的理性和做食物的感性搭配好,调理出与众不同的巧克力,是我的幸福感源泉。”Leo说。
访谈结束的时候,我们得到了两块Leo亲手制作的黑巧克力。包装纸上,印着诸如“一次次被碾压,最后连渣都不剩,才能迎接柔滑新生”;“散发迷人光泽的巧克力届精英,被掰开的声音都那么清脆悦耳”;“大风吹来时,要警惕被心有不甘的大块头碎壳拉去垫背”等很卡通的妙语。我们一下子回到了孩提时代。
专栏中所述 “肆楼慢”巧克力店在场景理论中无疑是一个城市舒适物。从整条愚园路来看:“肆楼慢”原豆巧克力店的西化,富春小笼的本土,飞画廊的年轻潮流,创邑space的国际化共同呈现了丰富多样的愚园路地方文化。Black Star Pastry(澳洲著名的黑星蛋糕)、粉红小猪、街头时装潮牌randomevent、chao’s chaos服饰、露地怪物冰屋、祤集,以及葡醉西餐厅和“我慢”、“店溡三”等大量的咖啡店成为时尚“新开端”。便利店、烟酒店、药店、面馆、大众餐饮店、花艺店,乃至在这条路上历史悠久的老伯伯内衣店、石阿姨服饰、愚园市集里的顾爷叔开锁、小赵裁缝店和小吴鞋匠铺则代表了传统生活的孑遗,而CALEX灯具店、Loveramics陶瓷设计店、生活元素服饰、美甲店、花艺店、布艺店则介乎 “历史起源”和“新开端”之间,一方面代表了生活的“历史起源”,一方面又带来了时尚“新开端”。从今天的愚园路场景,我们可以看到“历史起源”在这里是如何与“新开端”已经比较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这正是愚园路不同于新天地、不同于思南公馆、不同于景点化的田子坊,甚至不同于武康路,总而言之,不同与众的魅力所在。在开始“新开端”的同时,它仍然保持着“历史的起源”,在成为年轻潮人们的打卡之地时,仍然让原住民们有一席生活之地。
今天愚园路的商业布局,作为舒适物尚缺少电影院(文化宫和少年宫内有剧场,但未得到有效利用)和书店(原来的“好久不读”因经营不善而停业,但现在愚园路弄堂里仍藏着一些需要探寻的小书店),经适物缺少菜场(原愚园市集内有一家,因经营不善而歇业)。作为共适物,许多人觉得愚园路附近还缺少一个大型停车场,但地铁2号线、经过的20路公交车和共享单车,以及一些办公楼附设的地下停车场,能够满足基本的需要。当然如有条件,也可以在愚园路后街区域建造立体停车场,但不应该在寸土寸金的愚园路沿街。
【专栏3 时尚圣地的消费场景】
一个小巧玲珑的巧克力钟表冰淇淋,放在方盘圆纸垫上,放在Akimbo café(愚园百货公司)二楼露台的咖啡桌上,有铜质感的指针和刻度,有惟妙惟肖的齿轮,简直怀疑它还在走动,拟真效果令人不忍下嘴,类似效果的冰淇淋还有雪茄、芒果、菠萝等造型,它家底楼,还有另一件惹眼宝物:一座西洋式的白银收银机。我的《愚园路·百年纪念版》曾经借刚刚试营业的底楼举行了首发式。顺便说一句,一年以后,LV用鲜艳的绿色将这里包装成了快闪店。
此刻,是人间四月天,我和南方来的朋友和女儿坐在这里,我知道,这里曾经是创办《现代》月刊的施蛰存先生的“北山楼”所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施先生默默“蛰伏”在他用古典文学、现代文学、外国文学和金石碑版构成的“北山四窗”中,越过往下看略有些嘈杂的马路,对面是当年银行家周作民的公馆,一幢挂牌的优秀历史建筑,现在是价格不菲的“福1017”餐厅,底楼餐厅朝南落地窗外,是一个大草坪。刚才,我带朋友去了斜对面有一块方正草坪的创邑SPACE,这块小小的草坪不知怎么就成了愚园路上的一个“时尚圣地”。每逢天气好的周末,这里的草坪就成了一个小型联合国,打扮入时、各种肤色的俊男靓女仿佛举行着一个时尚集会,人狗在阳光下争宠,令人生出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只能低低地自言自语一句“good life”。第一波上海疫情接近尾声的时候,我路过此地,草坪的东边居然搭出了一个小型跳水池,里面漂浮着各种动物形状的充气救生圈,一群赤膊老外接二连三地在节目主持人和众人的呐喊声、狂叫声中跃入水池,草地上或卧或躺,或坐或立,或勾肩搭背,或袒胸露臂,密布着戴着墨镜的中外情侣、嬉闹的孩子和各种宠物,气氛几近疯狂,抓拍下一张快照,可以假装在纽约,或是巴黎。但这就是上海,这就是愚园路上的一个场景。
当年愚园路上沿街的别墅人家比比皆是大草坪,但保留至今且能开放的“公坪”却所剩无几,所以这里就“吃香”了,当地的老居民都知道,此地的前身是长征制药厂,现在则被开发成了一个叫创邑的空间。两边各有一幢优秀历史保护建筑。东边的一幢开着一家叫“弗兰克”的牛排馆,更有吸引力的是草坪里面的两家餐厅,一家叫The Cannery(罐头工厂)的餐厅,装潢是钢骨架加玻璃的后工业风,价格比较昂贵。另一家并肩毗邻的餐厅叫“Commune Reserve” (公社),美式装潢,价格大众些,餐名充满了加利福尼亚、南加州、圣地亚哥等美国地名,还原成吐司、炸鸡、汉堡、猪排等,你就明白具体内容了。座位都是个性化的,有高木桶加吧椅,有长条桌加长沙发,有格子桌布方桌加四面凳椅,大楼的后面还有围着冬青的外摆座位。来过多次,午餐和夜场时间,都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富豪朋友因为我熟悉愚园路,便拉着我做“导游”。我正好借机“敲个竹杠”,VRP一下,带他们到Cannery用餐,但因为没有事先预定,尽管离午餐高峰时间还早,领位员还是拒绝即时入座,但机敏的她很快用眼角瞄到了朋友女儿手上一款价值两万左右的Gucci包包,便话锋一转:“要么,你们过一小时后再来看看,我尽可能给你们留位”。
于是,我便带着朋友先到本来也该一游的1018号 Akimbo café(愚园百货公司)小坐,因为这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一家邮局,所以开发商在整修改建时特意在店门口设计了一个白色的邮筒。我们在这里根据各人口味,点了澳白、美式咖啡和时钟菠萝造型的冰淇淋蛋糕,一个小时后再回到Cannery,畅通无阻地被领到了最里厢的座位。餐厅里已是人声鼎沸,处处是异国情调,除了招牌罐头,我们还点了鹅干慕斯、凯撒羽衣甘蓝沙拉、Taco等。上厕所的时候,经过一个炉火熊熊的烧炭房,顺便透过大玻璃窗拍了那些堪称时装展的食客。
其实我知道,最里面的座位其实是客人们最不喜欢的,客人们更喜欢的是门口的外摆座位或者靠门口的那几排座位,因为可以看到草坪和马路上的风景,感受各色人等的热烈气氛。下午人稍微少些的时候,客人甚至可以让侍应生把方桌搬到草坪边上,沐浴着习习香风,穿着昂贵T恤的潮男和嫩黄色露臂裙的美女与马路上街沿休息椅上坐着的当地居民和年长市民相映成趣,对马路是弄堂深深的岐山邨,一旁是百年沧桑的老宅,构成了一个非常异质化的愚园路场景。相比外滩和外滩源的那些超豪奢美学场景,在居住区里的这个“时尚圣地”仍然属于它所在的“生活美学街区”,只是更偏向于时尚和美学一些,但仍然有着浓耶的在地生活气息。
【专栏4 平等的越轨】
同济大学的陈蔚镇教授和她的学生罗洁梅也曾经对愚园路场景进行过“新鲜化”描述:
户外空间中,在耀眼的艺术装置下,草坪啤酒节播放着摇曳的电子音乐,人们或坐或躺,奔跑的狗狗和追逐的小孩,引得经过的人们不禁驻足。骑单车去买菜的大伯和出门散步的白发奶奶也不禁停留。在这个曾是封闭停车场的开放草坪上,一种每个人都可以参与的轻度禁忌正在发生。同样是酒吧,愚园路上大多是“暖心快乐的小酒馆”,“很适合聊天,可以聊很多让人心脏褶皱里震动的话题”;它可能“比想象中要小一点挤一点”,但是有着“温柔的店家”。它们像大学附近的酒吧,可支付性更强,不需要动辄几千元的“台费”,有着简单的家具和装修,越轨但依旧亲切。这种“平等的越轨”来自于富有个性的店铺和活动类型,但是同时它又流露出了相对开放,欢迎各类人群的姿态。
从总体上看,愚园路更符合一种渐进的、有机更新的过程,没有采用单一纯粹的设计语言傲慢地填充整个街区,而是让居民觉得“改了点什么,又好像没改什么”。曾经封闭的弘基space园区内的停车场被辟为开放的草坪,使得街道的建筑和街道逐渐走向开放与联通的状态;或者巧妙地利用小型开放空间作为灵活的空间过渡,使得不同空间类型的边界变得灵活而模糊,为不同功能和风格的空间创造了一种阈限性。这些改变都鼓励了不同社会人群共享的、“睦邻友好”的场所氛围的营造,物质空间界限的灵活和边界的模糊也激发了社会空间的松动和“共融”,进一步催生了“平等”的场景。
在弘基space外的草坪上,路过的爷爷奶奶好奇地询问着新锐插画师作品的创作意图和制作方法。独立设计师摆放在公共过道外的实验性作品不经意间点缀了阿姨们去买菜的路,成为“楼下台阶边的文化艺术”,是街区生活中不期而遇的日常。除了以弘基space、米域、新联坊为代表的创意产业集聚于主街沿线,也有小型斑块或点状的产业空间向腹地渗透,包括安垦air、愚园里,也包括一些旧书店、复古服装店、设计师工作室等。这反映了创意阶层对于日常生活趣味的偏爱,也表明文化生产与文化消费之间可能越来越模糊的关系,文化生活本身即可能成为一种新的文化生产。愚园路的创意产业已经成为了街区生活的一部分,而不再是围合的、界限明晰的园区。
通过研究后他们发现,愚园路的场景特质是“平等的越轨”。(陈蔚镇 罗洁梅 ,p120)
如同场景理论的作者所说:“场景,尤其是那些有更多选择的、自我表达的、越轨的、迷人维度的场景,也为经济创新提供了关键的刺激作用”(丹尼尔 克拉克,p.19)。显然,场景理论中对后工业城市产业发展的整体性思考为深入理解上海的场景特质和创意产业发展提供了一种新思路。这种文化研究范式的优势是简洁明了,表达清晰,具有一竿子到底的实用性。但恐怕能够分析文化的“科学性”,却不能分析出文化的“人文性”。如雷尔夫所指出的那样:“关于行为问题或其他特殊问题的分析都显得过于机械化与抽象化,都将世界简化为了某种单一的结构或模型,忽略了日常生活经验里的微妙性与意义。” (雷尔夫,前言)
莎朗·佐金在《裸城》一书中提出了“原真性”概念,她所指称的“原真性”“是一种生活和工作的连续过程,是一种日常体验的逐步积累,一种人们对眼前房子、身边社区每天依然如故的期待”;“是一种让人能在该城市落地生根的道德权属”。“当这种连续性中断,城市就失去了灵魂。”(佐金, p.6)。谈论及此,我们要提到“忒修斯之船”,这是一种有关身份更替的哲学悖论。公元一世纪的时候,哲学家普鲁塔克提出一个问题:如果忒修斯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有些哲学家认为是同一物体,有些哲学家则认为不是。在城市更新中,相比大拆大建,我们无疑更接近认同逐渐更替的连续性方式,所以我们也更容易接受忒修斯之船仍为同一物体的见解。因为忒修斯之船的方式是激烈的城市更新中得以保持连续不断“原真性”的相对较好的方式,当然我们不希望船上所有的木头全部被换掉。莎朗·佐金进一步解释“原真性”的内涵说:“一方面,‘原真性’是初始的,历史首创的、或者恪守了某种传统。另一方面,原真性,又是指独特的、史上最新的、有创新精神,或是有创意的” (佐金, P.276)。 其实是指出了“原真性”由两部分组成:历史上的老旧和创意上的新潮。“原真性”是联接历史起源和新的开端的概念,重塑“原真性”开始于创造出一种能够将起源的审美观和新开端的社会观相连接的形象。
上海的网红打卡地从外滩建筑转移到了“武(康路)安(福路)古镇”,其差别在于外滩建筑是公共建筑区,“武安古镇”则是一个住宅建筑区,表明了人们在向“原真性”的逐渐靠拢。愚园路因为被列入市中心的14个历史风貌保护区和64条永不拓宽的马路之一,所以并不像新天地那样,是仅仅保留了一层石库门的皮的“拟真”,也不像田子坊那样变成了一个针对游客的商业化景区,如莎朗·佐金所指出的:“某个群体可能不需要真正的‘原真性’;而是只需要宣称看到了‘原真性’;以便能控制并利用‘原真性’带来的好处”。(佐金, p.5)新餐馆、时尚潮店和有小资情调的地方只是一种“真实的想象效果”。让·鲍德里亚在《拟象与仿真》中更深刻地指出:“使用了真实的符号成为了真实自己的替代;真实的副本令真实不再运转,一个超稳定的程式化的完备描述的机器不仅仅提供了真实的符号,而且短路了真实的运作。于是再也没有真实的产生”。愚园路仍然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原住民和真实的居住社区,尽管以“生活美学街区”相标榜,也力图绅士化、潮流化和年轻化。但保持了基本历史风貌底蕴、在地文化和生活烟火气,同时又因为引入了网红潮店而具备新的开端,无疑是较好呈现“原真性”的一个样本。正如Leo在接受采访时所说:“放在全球视野里,愚园路也是一种有独特性的改造。从总体上看,愚园路更符合一种渐进的、有机更新的过程,它没有将单一纯粹的设计语言傲慢地填充整个街区。可以看出来,大家都是很小心的在做改造这件事。愚园路是历史风貌街区,同时又很时尚,就像老的石库门和新的潮流店的结合,这是它最吸引人的地方。如果我出去逛街,丰富性肯定是最吸引我的,里面有个twist(扭转)的概念。我和我太太以前做设计的时候,都会在生活中寻找这种丰富性。愚园路潮流的原动力来自于媒体对爆点的传播,它需要有一些年轻的生命力在这里。但如果全部都是咖啡馆也有问题,要寻找不同的潮店,比如我们巧克力店对面的的画廊,经常展出当代商业艺术家的作品,观众排长队观展,往东走有个灯具店很有特色,往西走有个陶瓷店也很有特色。有些想做话题,有些只是展示窗口。我们是做咖啡出身,但直到我提出巧克力概念,合伙人才愿意让我们去尝试。我希望愚园路下一步的改造与社区活动连接得更紧密,而不要成为像田子坊那样的景点。”
加拿大的学者爱德华·雷尔夫显然自有一套不同于场景理论的理论,他声言:“并不打算关注那些抽象的理论和模型,而是直接去关注生活世界本身,并在我们生活的情境与场景下去认识和经历我们每天的行动,尤其是去思考生活世界里的一种现象——地方,并试图阐明我们的地方经验中所具有的差异与强度。对地方与地方感紧紧展开科学式的分析是不够的,因为这两个概念都包含着人类的希冀、失望与生活中的困惑。”(雷尔夫,前言)。他的研究核心概念是“地方与无地方”。愚园路的城市更新也牵涉到“地方和无地方”。所谓“地方性”,是指一个地域在自然环境,人文历史,文化背景,风俗传统等各个方面形成自己区域所独有的区别于其它地域的特质。而“无地方”则可视为快速城市化、现代化、全球化背景下所形成的一个概念。千篇一律的高层建筑,笔直的交通干道、大型购物中心、间隔频繁的加油站、标准化酒店和连锁便利店,一方面为我们提供了便捷高效的现代化生活,一方面,又因为没有任何传统可传承而在不断地用“无地方”消灭“地方”。“地方”和“无地方”的冲突构成了现代人的两难困境。但地方和无地方并非截然对立,而是以千千万万种矛盾的方式相互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今天城市生活强烈的张力。新的城市文化正是一种由地方和无地方,流动空间和地方空间之间的多模式界面展现出来的有意义的、互动交流的文化。但在当下席卷一切的城市化进程和大拆大建的城市更新中,毫无疑问,更有价值的是对地方性的强调和再现。
愚园路的“地方性”在1949年前可总结为“越界筑路、新里弄堂、街区商业、雅俗共存的市民社会以及日伪时期的沪西歹土”等空间景观和社会特征。在1949年之后则因为中段许多住宅为“南京路上好八连”等部队接受而产生了一定的“军区特色”,改革开放后随着城市更新趋向于“生活美学街区”的定位。
“地方性”与“原真性”或称“本真性”概念有相通之处。雷尔夫分析到:“依附于某个地方,并深切地与之相连,乃是人类的一项基本需求”。“在一个地方扎根,意味着拥有一个安全的立足地,我们可以从此出发去观看世界;也意味着可以在事物的秩序里去把握我们自身的立场;还意味着,我们能够在物质与灵性两个层面上形成对某地的有效依附”。(雷尔夫,p.60-61)与代表了家的地方的深度连接,是人类无可逃避的命运。如果没有这样的连接,人类就会丧失存在的价值。 “在最深的层次上,人处于不自觉的状态,并在潜意识中同地方产生关联。这样的地方正是‘家’的所在。家是人类的根性之所在,是安全与庇护的中心,是充满关怀的场所,也是方位的基点” (爱德华·雷尔夫,p.214)。正如《愚园路》一书开篇最后所言:“千条路,万条路,世界上所有的路,其实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回家的路”。
雷尔夫紧随“地方性”,还在他的著作中提出了“意向性”概念,其意是说:“地方是行为与意向的中心”。“地方的本质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类不自觉的意向性,不自觉的意向性将地方界定为人类存在的重要核心”。(雷尔夫,p.70)正是我们的意识赋予了世界以意义,一栋房子、一条街道、一座城市,都可能成为心中的地方。我们每个人都真真切切地与这样一些地方紧密相连:出生与成长的地方,目前的居住地,有过独特搬迁经历的地方,正是这些我们深深关切的地方和地方的连续感构建起了我们的个人身份与文化认同。这也是人类安全感的来源,是我们由此出发,去寻找世界的坐标。地方的本质在人,人即地方。对于人而言,产生意义的空间才成其为地方。
愚园路的城市微更新大体上是成功的。长宁区工人俱乐部1949年前一度是一个叫好莱坞的游乐场,承其脉络,在解放后变成了长宁区工人俱乐部,里面的中式建筑,曾经是工人俱乐部的影剧场。在大拆大建中,这块地方也被看中变成了房地产开发空间。沿马路建起的高层建筑仍然冠以长宁区工人文化宫之名,原来的院子以及后面的建筑则改建成了一个住宅区,实际上已经被彻底更新了。长宁区工人俱乐部往东靠近长宁区少年宫的那一排走廊,原来是一个玻璃宣传画廊,文革后期和改革开放之初经常刊登一些区里的先进人物事迹和一些小型美术作品,宣传画廊前有20路和21路电车站西向的安西路站,现在这里仍然有20路电车的停靠站,但是那一排宣传画廊位置现在已经变成了沿街商铺,曾经的“好久不读”书店,现在的“肆楼慢”原味巧克力店即身处其间,现在这里变成了愚园路上的一个公共活动区域,一个新的具有原真性意味的空间。飞哟画廊所处位置原来是长宁区公安局一排毫无特色的围墙,后来破墙开店了,可以说画廊将一个“无地方”变成了一个有“原真性”价值的“有地方”。同样的还有在原长征制药厂车间位置形成的创邑空间,每到周末,附近的居民和前来打卡的游客汇聚于此,不大的草坪变成了一个“花花世界”,人们穿着休闲,神态自若,孩子和狗狗互相嬉闹,极其放松,可谓近悦远来,这种景象迥异于作为城市客厅的外滩,因为在外滩你见不到这样的社区化场景,居民化打扮,这里虽然不一定是上海的”master bed”,但起码是上海的“bedroom”之一,因此形成了一个非常有特色的国际化“新地方”。“对于城市居民的日常经验而言,城市空间更是他们的家,是他们每天工作的地方。那些街道组成的空间里充满了各色风景、各种声音和不同的气味,‘城市作为一种地理的实际事物,主要就是街道,因为街道是每日生活围绕的中心领地’”。(Dardel,1952,p.37)(爱德华·雷尔夫,p.28)愚园路街道的魅力在于它不仅没有消除历史起源的原真性,而且在不断地叠加新开始的原真性。它们的特点是都和当地社区和居民保持着一种密切联系,并没有和所处的“地方”割断。
【专栏5 嘟嘟和飞哟画廊】
2022年4月18日,还在上海封控的疫情期间,愚园路上的Fiu Gallery画廊正式官宣虚拟人ALMA成为画廊合伙人,并预告:虚拟合伙人ALMA首次策划的展览“Future comes from now”将很快与大家见面。
Fiu Gallery飞哟画廊成立于2018年,在圈内因大胆、亮眼、创新、交互性极高的艺术风格而闻名,成为上海最具有影响力的年轻画廊之一。如其所介:Fiu Gallery以探索艺术赋能未来,商业创造艺术价值变现为宗旨,将故事化、场景化、游戏化与突破想象力的策划理念相融合。不断颠覆传统模式,用其敏锐的市场洞察力和艺术专业度探索多元的艺术生活方式,并实现商业与艺术高度的结合。
fiu gallery飞哟画廊创始人是一个90后女孩,法名俞沁润,小伙伴们喜欢叫她嘟嘟。嘟嘟长着一张文静、美好、干净的脸,待人接物都很知性有礼貌,其实却是个很潮很有想象力的女孩,内心或许还有些狂野,没有问过她的星座。毕业于英国伦敦艺术大学,回国游历两年后,和朋友一起在愚园路上开了取名fiu的画廊。
2020年的秋天,我对嘟嘟作了一次采访,以下是问答。
问:为什么会选择把画廊开在愚园路上?你觉得愚园路是怎样一条街?
答:选址在愚园路,是因为这是居住区,这里充满了生活的市井气息,附近的爷爷奶奶,放学的小朋友,还有年轻人都会成为画廊的客人,我们对老人和孩子免费,也欢迎带宠物来看展。之所以不考虑法租界那边,是因为觉得太商业;不考虑艺术园区,是因为怕扎堆去画廊的人都是艺术圈的,不接地气。我们画廊的目标人群是不了解艺术的年轻人,还有爷爷奶奶和小朋友,吸引大众是需要努力的。愚园路上住着很多知识水平很高的老人,有的老人看完展还会写博客,配上背景音乐,在网络上分享感受。很开心看到大家生活在艺术生活中,我们希望从各种角度来消除大众和艺术的距离感。有小朋友穿着外星人的装束过来,还有小朋友带着画本过来临摹,曾经有位头上绑着绷带的年轻人在大人陪同下来看卤猫展。后来我们看他微博才知道,他刚做完开颅手术,受到很大的人生打击,生病期间卤猫的作品给了他很多支持和力量。我很享受愚园路目前的状态,自然融入的生活状态。街上有很多有趣的店。如果国外艺术家来上海,我经常邀约他们来愚园路住一个月,在这条街上进行创作,一起走完整条街。
问:你在伦敦也生活过,能和上海作些比较吗?
答:我是温州人,从小就来到上海,后来才出去读书。20岁回到上海生活,刚从伦敦回国时落差很大。伦敦是艺术家生活最理想的城市,艺术过于饱和,出门吃个饭马路上就可以看到行为艺术,当时上海西岸才刚刚开始建设。六年过去了,感觉现在的上海和伦敦越来越没差别,上海住得很舒服,我经常叫国外的朋友快些回来。对于懒人来说呆在国外很惬意,但要做些事情还是回来好,会有成就感。国内的艺术市场才非常初步的刚刚开始,未来需求会很大。上海这个城市本身就很人性化很温暖。
问:经常看到年轻的女孩网上预约后排着长队等候进画廊,很符合体验经济的特点,fiu gallery究竟是一家什么样的画廊?
答:Fiufiu其实是?家复合型的艺术策划公司,也是?个多元交互的年轻艺术空间。我们与艺术文化机构、政府、商业地产和零售品牌、当代新锐设计师们跨界联合,用最简单有力的方式将艺术赋能在日常生活的各个环节,拉近公众与艺术的距离,培养大众对泛艺术文化的认知与高频次的消费能力,建立高黏度的优质社群。一般画廊的运营方式,必须有藏家的资源。开画廊的很多是艺术二代或者本身就是艺术家,但fiu画廊踩的是网红效应这个点,希望得到大众的支持。我们是一家年轻且贴近生活方式的画廊,想要成为大众生活和美术馆之间的桥梁,想要引起大众对艺术的兴趣和好奇。我们不需要大众对艺术有深刻认知,只希望能培养大家对泛艺术文化的了解。我们相信,无论未来身处什么样的行业,都离不开创造力,因为各行各业最顶尖的人才都是最具有创造力的人,没有艺术就没有创造力,艺术让一切都充满了可能。
目前我们在办的是太平鸟联名展,以前还有做过素人艺术家展、“12345 Day Care”,卤猫展时,看展观众排了好几层,时间最长的排了8小时,我们就发牌子,让他们先到附近去逛逛,也算促进愚园路的经济吧。我们2019年做了20场活动和展览,线下做饱和了,我们就更多往线上发展。艺术将来一定会分级,最上面是几千万的交易,往下一定是艺术商业的环节,fiu画廊走单价低数量大的概念,特别适合90后群体,我们希望把艺术日常化,开店一两年主要做内容,文化产业不可能一开始就盈利,目前画廊已经开始盈利。
飞哟画廊的所在地,记忆中是长宁区公安分局的看守所,谁也不曾想,它会华丽转身为一家年轻人创办的复合型艺术空间。这就是愚园路城市更新的传奇之处。我们在追寻旧的“起源”的同时也在认识新的“开端”。当奇装异服特立独行的“Z世代”和带着孩子的爷爷奶奶一起出现在飞哟画廊中,一起在装满黑白圆球的场域中滑梯打卡时,我们感受到了一种亲密碰撞而又其乐融融的多样化文化。生活需要“他者”,美学也需要“他者”。著名的城市规划思想家芒福德曾经说过:城市的三个基本使命是储存文化、流传文化和创新文化。愚园路的社区文化实践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
当然,这条路上也有一些被“无地方”,比如东头愚园路的几乎全部更新,原来的路貌和里弄荡然无存,幸亏乌鲁木齐中路以西因为划为历史风貌区而得以保存。为了建地铁出口站,当年将愚园路江苏路口的几条知名新式里弄拆去大半,并在路口建起高层住宅“畅园”,以及兆丰世贸大厦和舜元企业发展大厦两幢高层办公大楼,十字路口的大幅拓宽使风貌区在此处断裂成“无地方”。在愚园路定西路长宁路三角地带,拆除了原长宁电影院建起了金城福安广场的标准化建筑,遮挡了原来西区辨识度最高的“西园大厦”,在经历了集合店、百思卖、米域等无数次商业变脸后,现在布满鼎植口腔广告的立面使其变成了一个更加典型的“无地方”。或许是一种惩罚,此处的商业一直不振,经营者换了一茬又一茬,却始终不明就里,除了物理的原因,其实还有社会性的原因,就是它既无法承接过去,和当年的交通枢纽(现在却没有成为地铁出口)和一度的长宁电影院(有辨识度)等历史记忆和街区文化建立联系,又缺乏未来想象,因为变脸过频定位杂乱而不能成为一个新的潮流开端,无法获取任何一种“原真性”。欲使其“重燃”,必须有一个结合历史起源和潮流开端的“记忆性想象”。
当下的愚园路,也继续存在着问题和矛盾。比如,曾经是愚园路一个知名文化地标的 “好久不读”书店,慢慢建立起的与周围居民的联系,却因为经营无法维系而失败了;愚园市集的诞生,曾经设想构建为居民服务的配套商业和社区文化,但很快因为无法盈利而逐渐背离初衷,走上了半绅士化道路;飞哟画廊作为愚园路上的一个地标,在潮流化,时尚化,年轻化的同时,较为注意与当地社区居民互动,但也面临着租金上涨、房东解约的威胁而时刻处于提心吊胆的状况;因解决民生困难和地段价值而产生的著名老字号富春小笼所在零星地块悬而未决的动迁改造问题,都是对愚园路下一步城市更新方向的一次又一次大考。
【专栏6 咖啡馆会挤掉小笼包吗】
富春小笼暂停营业的前一天,朋友中午约了在店里来个“暂别餐”,因为本店座无虚席,只能将菜延至隔壁富麦。可见富春小笼在市民中的影响力。平时周末中午要来此地都需要排队。富春小笼董事长徐长鸣说:城市的繁荣是建立在人群基础上的,城市要给人有家的感觉,要有烟火味,城市的记忆不能随意抹去,只有这样,我们这座城市才有真正的活力和祥和。互联网不能取代一切,富春小笼之所以名闻遐迩,不仅满足了周围的人需求,周末上海其他地方的人也特意赶来品尝这里的点心,愚园路富春小笼的暂时关闭,引来了网上很多人的关注,为什么?我们可以在大型商场里开分号,甚至可以输出品牌到加拿大蒙特利尔,但愚园路上的这个多少年固定不动的旗舰店可以说是我们的根,最接地气,是许多上海市民的城市记忆。上海这个城市经历了百年沧桑,经过了革命洗礼,在百年商业中,有摩登,有小资,但持续不断的是人间烟火。太平洋里可以航行航空母舰,黄浦江里可以航行万吨轮,苏州河里的小舢板也可以是一道风景,城市的功能应该是全方位的,能够各取所需、各尽所能。城市不能只有千篇一律钢筋水泥大厦,也需要高低错落的不同建筑,才能构成美丽的天际线。同样,愚园路上不仅要有咖啡店,也需要传统中式点心。希望咖啡馆不要挤走小笼包。
在改善营商环境的过程中,也应该充分考虑如何保护传统的餐饮品牌,不能一味追求地段的商业价值,其实民族餐饮品牌也有商业价值,更有社会效益。创新离不开传承,离开了传承又何谈创新?在市场发展和商业布局中,民族餐饮品牌不应被边缘化,更不应被淘汰。保护发展民族餐饮品牌,既是企业的担当,更是政府的责任,还是解决就业的渠道。我们招了很多农民工,我们的主厨还得了大奖呢!我们的城市也需要他们。
愚园路的城市更新一直处于一种渐进过程中,起初得益于开发主体是一家资金不是非常雄厚的企业,用渐次性的资金进行持续不断的微更新,而不是急剧性的巨额资金投入,避免了愚园路面临整体居民迁徙和成片区域面目全非的开发改造,之后得益于企业能够较有耐心地在持续10多年的更新过程中逐渐建立起对地方性文化的认同,和与当地居民的联系,得益于当地政府部门和高度自觉的居民群体对社区文化的维护和促进。在愚园路的城市微更新中,一直存在着两种推动力量,一种以原住民、当地街道社区、志愿者和社会力量为主体,希望在这条原本属于居住区的马路基础上,保持它原汁原味的“真实性”生活,保持它以原住民为主体的社区文化,并通过进一步的邻里建设加重它的地方性和抓地性;另一种力量以当地开发企业,外来创业者和新移民为主体,积极推动这条马路的绅士化、潮流化和年轻化,寄希望于通过对这一地区的时尚美学改造,吸引外来游客、消费者、创业者和年轻人,使愚园路成为另一个网红打卡消费高地。这两种力量并非一定是对立的、撕裂的。相反,正是通过双方的博弈和互动,一方面当地的居民在向“新开端”逐渐靠拢;另一方面,潮流化的力量也开始意识到与当地社区联系的重要性,两种力量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形成了“平等的越轨”的独特文化特质。因为在时空连续性中,既重视“起源”,又善迎“开端”,愚园路的“原真性”和“地方性”得到了很大程度的保留,使年长的原住民不愿搬离,年轻的新移民不断涌入,社区的活力不断加强,地方文化不断丰富,成为宜游、宜居、宜赏、宜乐、宜职、宜学的“栖息”之地。新老居民和租客的幸福感、获得感、安全感和归属感都得到了增强,社区凝聚力逐渐形成。愚园路成为一条历史风貌保留较好的马路,离不开在地居民的参与发声;愚园路成为年轻人喜欢的潮流街,又离不开许多网红店;愚园路的魅力在于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也在于生活美学街区的时尚潮流;在于守望着“城市人的乡愁”的原住民和常住民,也在于“创造城市乌托邦”的来自五湖四海的新移民和新人类。原住民和新移民、居民和游客,社区化和时尚化、历史风貌和新开端、地方性和无地方性的并情共荣和不断碰撞,成为当下愚园路充满多元异质文化的魅力所在。恰如在相关调查中有人所说:愚园路“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结语:
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列斐伏尔强调空间对于时间的优先性,并认为都市领域遇到了一种对于总体性和综合性的要求,就此引发了一种知识战略。而这,正是本雅明用他独到的叙事方式观察到的。列斐伏尔认为这种知识战略可以持续不断地将理论与经验进行比照,以便通向一种总体性的实践:都市社会的实践。这种实践就像人类占有时间和空间一样,可以争取到一种高级形式的自由。列斐伏尔的答案是:让一种新的权利进入实践,这种新的权利就是进入都市的权利,进入都市生活、人文环境与新型民主环境的权利。
相对于传统的经济决定论和地理决定论,场景理论用场景来分析地方文化风格和美学特征,并借鉴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通过大量数据佐证,找到了地方文化特点与发展变化、与社会生活关联的分析工具。场景理论不仅把生产看作生产实物,而且将其当做生产方式的社会组织来考察,同时也不仅把消费当做消费活动本身,而且着重研究消费的社会组织形态。其学术价值在于从消费和美学角度来解释后工业城市发展的经济社会现象,区别于以生产为导向的工业理论。概括莎朗·佐金的原意:“原真性”与时间有三种不同的关联方式。首先,原真性诉求意味着我们坚守某种城市理想,这种理想以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化意象为再现形式,并作为评判都市体验的绝对标准。其次,我们对原真性的心理意象又确实发生着变化,因为每一代人对于城市都有自己的时代经验,时代会塑造身在其中的人的实际看法。第三,思考原真性问题,揭示了时间在最广泛意义上的重要性,因为城市居民越来越揪心于在承诺去创造的东西与威胁去灭绝的东西之间寻找一条出路,无论这种威胁是来自城市更新或者中产阶层化问题,还是由于战争或者生态灾难。哈维·科克斯认为:对同质空间的超越不会凭空出现,而是要通过刻意努力并推进“世俗化”才能实现。“一种世俗的文明不需要单色调与同质化。从多样性中产生出来的特征也不是听天由命的。就像世俗城市里的一切事物,多样性都是需要通过规划才能产生出来的。”(Cox H, p.422-424)所谓世俗化,和我们现在很喜欢说的”烟火气”颇类似,是一种与自觉的本真性相契合的态度。但“世俗性”,或者我们所说的“烟火气”究竟是靠完全的规划,还是靠生活本身的需求自然发生,可能是个需要理解的问题。对此,雷尔夫颇为辩证地说:“人的扎根不可能被设计出来,我们也无法保证所有的事物都能安适其位,但我们却可以创造出一些条件,让人在一个地方的根性和对地方的关怀被培育起来。”(雷尔夫,p.222)他接着说:“只要地方对于我们来说仍然是重要的,只要我们还在关心由于失根、流动的增强和无地方所带来的心理上和道德上的问题,那么我们就必须要找到一种方法去自觉地、本真地营造出地方。除此之外,我们无路可走,我们要么掉头去庆祝无地方的胜利,加入到它荣耀的队伍里,或者,我们默然地接受地方的平庸化,以及日常生活的地方被冰冷地清理掉。如何在不丢失无地方所带来的便捷和现代化生活的同时,保护和提升地方的意义和独特性,就是我们所要探索的前路。未来的地理现象到底是充斥着无地方性还是充满了有意义的地方,其责任仅在于我们自己”。(爱德华·雷尔夫,p. 222-223)
在空间、场景、原真性和地方性理论视野下,通过进行图表、数据分析和访谈,我们深入分析了对愚园路的文化特征和社会空间。在持续的城市更新中,愚园路的未来能不能成为具有“原真性”的场景,成为我们心中理想的“地方”,取决于热爱和共属于这个地方的我们自身。恰如列斐伏尔和戴维·哈维(p.1-27)所概括的那样:“城市权利是一种按照我们的愿望改造城市同时也改造我们自己的权利”。
(本文作者系上海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所长、城市文化创新研究院院长、研究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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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x H, 1968, ”The restoration of a sense of place” Ekistics 25 422-424
(美)莎朗·佐金著 《裸城》,丘兆达 刘蔚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 2015年8月第1版
陈蔚镇 罗洁梅 《透视上海大都市文化场景——以愚园路、巨鹿路、番禺路为例》,《上海文化发展报告(2021)》,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21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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