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时的丁悚在做什么?

前不久,奉到丁夏兄惠赠的《四十年艺坛回忆录(1902-1945)》一书,不禁喜出望外。之前曾听丁兄提起过这部回忆录,是他祖父——著名现代美术家丁悚先生——于上世纪四〇年代中期应《东方日报》蒋九公之邀而开的专栏,洋洋洒洒有数百篇之多,几十年来未曾整理。此次,终于由丁夏兄亲自编定,上海书店出版社推出了单行本,还配有不少珍贵照片,实乃上海近现代文史资料整理的一项重要成果。

余生也晚,对我们七〇后这代人,丁悚这个名字很长时间里未曾听闻过,直到进大学,听几位老师偶尔聊起方才知道,原来我们自小喜欢的漫画家丁聪先生(丁夏兄的伯父)的父亲是一位大画家,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上海美专的首任教务长,心里不觉涌起一声感叹“哦,原来如此啊,难怪了!”

说来也巧,我初次接触丁悚先生的文字,是在差不多二十年前,那会儿在上海图书馆查找1920年代初期的报刊,曾于《申报·自由谈》副刊上读到过他署名“悚”的《说戏片》一文,该文分了三天连载,似乎还意犹未尽,作者半个月后又补写了一篇《戏片消息》。所谓“戏片”,即戏曲唱片,丁悚先生说自己爱听戏,“予之嗜戏曲,等于稚子之爱糖果”,由于他跟当时上海唱片业的渊源颇深,不仅自己斥资购买,也得到业界机构的不少馈赠,因而戏片收藏极富。由这个偶然的契机,我了解到了丁悚在美术之外的一大兴趣所在。也因此,我也略微知悉,在《四十年艺坛回忆录》之外,丁悚尚有大量的报刊文字还躺在图书馆的故纸堆中,这是一片亟待开垦的丰厚沃土。

读这部回忆录,你会惊讶于丁悚当年在沪上文化界的交游之广,举凡美术设计、广告唱片、戏剧戏曲、电影摄影、新闻出版,甚或学校教育,几乎没有他不熟悉的圈子,在用中国近现代视觉文化史学者顾铮教授的话来讲,丁悚就是那个年代的“跨界”艺术家和“斜杠”青年。

和不少同代的文艺名家一样,丁悚的成就得益于上海作为现代大都市所提供的物质和文化资源,其中,现代媒介——报纸、杂志和其它出版印刷品——是极为重要的平台。这些天,通过一些数据库的查询,发现丁悚为报刊供稿的时间不晚于1911年,那年他刚刚20岁,也刚刚在周湘创办的教授西洋美术的学校里学习,就在《民立画报》上发表了画作。

1912年,民国肇始,《申报》的“自由谈”副刊也才开设了几个月,丁悚便开始为其投稿,这可能跟他与副刊主编王钝根的交情有关。

“千钧一发之民国,方在岌岌,当轴者挽救且不暇,尚何党派纷争之有,噫!兄弟阋墙恐非民国前途之福。

昨见某国人所开之东亚公司,其发票仍用宣统四年字样,彼心目中固未尝有吾民国在也,呜呼,富人遇贫人如狗彘,而贫者亦几不以人类自居,是绝大罪恶。关心社会者宜出而救正之,平等之福其庶几乎!”(标点为笔者所加)

这段署名“丁悚”的文字,刊登在“自由谈”的一个题作“心直口快”的栏目当中,表达了一位年轻人对国家政治、社会问题的热切关注,这也许是他在《申报》上的初次露面。

那之后不久,“半月谈”副刊便有丁悚的画作出现,比如“害群之马”、“某都督之脸”,我尤其留意到一组“投稿诸君之心理观”的漫画作品,一共十二幅,分三天刊登,这组图把当年尝试向报刊——尤其是《申报·自由谈》——投稿的稚嫩作者的微妙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读来让人忍俊不禁。一边笑,一边想到,这,不正是20岁的丁悚的“夫子自道”嘛!

到了当年的9月,“自由谈”的“心直口快”栏目里,又有了丁悚的两小段文字,但分量不轻:

“丁悚十喜喜读哀情小说喜读欧美有味之图画喜画水彩风景喜听戏喜奇喜居洁净之处喜与美人论交喜美术与音乐喜静喜和平

丁悚十不不饮酒不吸烟不狎妓不赌博不入党不信宗教不蓄指甲不作无谓之周旋不管闲事不阅淆乱是非之报纸”

年轻的丁悚,至此公布了他的处世原则,了解他的人会说,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恪守了年轻时自己制定的准则。

这一刻,写下上面这些文字的年轻人,才20岁,他来自此时尚归属浙江省的金山枫泾;这一刻,他还完全不知道,有一大片风景,正悄悄地到来,并向他展开。

读书推荐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