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田正治(1913—2020)的前卫艺术摄影对日本和世界摄影产生了重要影响,而他本人始终自谦为一名业余摄影师。他从中学三年级开始热衷于摄影,二战前在日本崭露头角。战后以家乡鸟取的天空、地平线、沙丘为背景,将拍摄对象当作静物一般布置后摆拍。该手法被称为“植田调”。在最近出版的《我的摄影创作法》一书中,收录了这位“业余摄影师”在20世纪70至80年代的日本摄影杂志上发表的一系列文章,讲述他开始摄影创作的契机、自谦为“摄影爱好者”的原因、对当时流行的摄影风格的批评、自己偏好的拍摄手法和摄影器材等。在此节选书中《斜视风景论》一文,展现植田正治对于风景摄影的看法。
植田正治和猫 1949年
持续拍摄山阴四十年
像我这种住在偏远乡下鸟取的人,能想到的拍摄对象当然多是风景。
过去的四十年里,我一直在拍摄山阴阴暗清冷的海景,或者身处得天独厚的美丽自然中却莫名沮丧的人物。好像除此之外没别的可拍似的。然而最近却有一个疑问困扰着我:这样真的好吗?
最近两年我不断地到处旅行,欧洲、美国,还有国内的北海道,可以说是非常大范围地寻找素材了。
即便如此,我的拍摄对象也还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些阴湿的风景、沮丧的人物。说不定我的性格就适合拍这样的东西。对此我也放弃抵抗了。
然而最近,我经常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被问到关于“风景”“你的风景”的问题。每次,我都会像现在这样重新思考“风景”一词的意思。那么这次就让我从这里说起吧。
《有X先生的风景》系列之6 1974年
《有X先生的风景》系列之3 1974年
“风景”这个词
我们先思考一下“风景”这个词。“风景”的“风”,可以是吹拂而过的“风”,而“景”这个字,则总会让人联想起广袤的空间。再展开说,还有“风光”“光景”等词语——闭上眼睛时,我的视网膜充满了太阳的光线、亮闪闪的反射光、深邃的天空、广阔的海洋、山脉、生机勃勃的森林,还有曾几何时拍过的街道。当然,我常常拍摄的阴暗海景也包含在其中。
然而,即使现在我把这些景色拍下来,我觉得它们都是大自然馈赠的礼物的一部分;无论我用取景框截取了多少,它们也不过是从大自然借来的。但也许对于所谓的风景摄影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拿着书的植田正治 1949 年
拍摄“我的风景”
就在昨天,我带着相机冒着酷暑在附近的村子走了走。后来我听说,昨天是这个夏天最热的一天。因为没有风,我的翻领衬衫背后全都是湿漉漉的汗水。山间小路的两侧涌动着热气,简直要把人蒸熟。我突然想到,这暑热是不是也能拍进照片呢?这么一想,心情也随之变化:太阳啊,再晒一点吧;汗水啊,瀑布一样地倾泻吧——周围的风景仿佛全都变成了暑热的化身。
那一天并没拍到什么像样的照片,不过,如果想起“我的”一词的话,那么当天拍到的照片,倒正是“我的风景”。
再说,在那样的天气下我也不可能四处寻找形态与构图都完美无瑕的杰作。这样的照片不也算是风景摄影吗?
《沙丘人物》 1950 年左右
《沙丘人物》 1950 年左右
“陈旧”的观念
让我们换个话题吧。
曾经我加入了一个和摄影没什么关系的团体,但团体内一些对摄影有兴趣的人举办了一个摄影展。
大家都是业余的摄影爱好者,对自己的作品充满自信。有不少令人难断高下的作品,也不乏猎奇之作。后来大家说,难得有这个机会,干脆评判个优劣等级吧。这个活儿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对此我提出意见,这又不是摄影大赛,大家开开心心展出的作品,以我的短浅目光评选实在是不合适。最终大家决定,结合会员投票,以及包括我在内的少数几个评审员的意见,评选出一个结果来。
而一般会员的投票结果当中,出现了一张完全出乎我预料的作品。
那张照片不管怎么看,都说不上拍得好,也没有什么为人称道的视角。勉强说得好听一点,也只能说是一张质朴平淡的风景照。
而我却因此想到,我们这些摄影师极其狭隘的观点中,有很多东西其实并不一定适用于一般大众,也很难为大众所理解。但摄影师的眼光就都是正确的吗?外行的想法就都是低档次的吗?对此我有些怀疑。
《有X先生的风景》系列之2 1974年
在我看来,正因为我们生活在今天这样一个时代,我们才需要以一种开放的心态重新审视和思考那些被认为陈旧过时的平凡风景照。
我并非认为应当后退。不但不能后退,还应当努力向新时代迈进。为此,我们需要不断关注年轻一代充满热情的作品,倾听他们的评论。一味地逃避到过去中去,毫无疑问是非常愚蠢的。
但是,若是重新思考一下曾经因为觉得陈旧而看漏的东西,并偶尔从中得到新鲜的感受,不也是一件美事吗?
以上就是我从业余摄影师的艺术风景作品当中感悟到的东西。
《土门拳和朝仓》 1949 年
拍下吹过的“风”吧
大家了解尤金·阿杰的作品吗?
那些过去一文不名的风景照,今天受到人们的重新审视,并为人们带来新的感动。他的照片让人想到巴黎寻常百姓的生活和清爽的微风。
“风景”的“风”,是吹拂而过的风。我觉得,若真的有照片能让人从画面中感受到眼睛看不见的空气流动,那么这样的照片,值得作为风景摄影的一个目标。
(本文节选自《我的摄影论》一书,后浪 | 花城出版社,2021年1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