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将军长庚信札中的阿尔泰山借地积案

科布多与新疆之间就阿尔泰山地区的治权归属争夺由来已久,同治、光绪朝间,两地官员为此龃龉不断。光绪二十八年,长庚自请亲往阿尔泰山勘界并居中调停各方矛盾,提议将阿尔泰山单独列出,建制设官作为新设政区。光绪三十二年,清廷应科布多参赞大臣连魁、科布多办事大臣锡恒联衔奏请,参考长庚所上《筹拟阿勒台山防守事宜折》中的意见,将科、阿两地分治,平息了长达数十年之久的纠纷。笔者从北京大学历史学系藏长庚档案中选取阿尔泰山信札六通,据原稿录文,并结合相关档案考述分析如下,以供读者与研究者参考。

伊犁将军府

伊犁将军府

一、长庚自请勘界的历史背景

长庚(1844-1914),字继仙,号少白,伊尔根觉罗氏,满洲正黄旗崇年佐领下人。同治初年间入乌鲁木齐都统平瑞幕府,后于光绪二年调入伊犁将军金顺营务处效力,历任巴彦岱领队大臣、伊犁副都统、驻藏大臣、伊犁将军、陕甘总督等。

光绪二十七年,新疆巡抚饶应祺与伊犁将军长庚以谈判磋商的方式,折冲樽俎间化解了俄国在新疆借地驻兵的阴谋。长庚在庚子、辛丑年的外交应对之策,颇得清廷赏识,有意迁调重用。光绪二十八年春,长庚在留候交接的间隙,哈巴河一带哈族教众的精神领袖罗布藏宗都以老病为由请辞,原教众选出巴尔登接任喇嘛,向长庚、饶应祺两人请求将承化寺一带的教众迁往巴音沟居住。新疆巡抚、伊犁将军、塔城参赞大臣沟通之际,科布多参赞大臣瑞洵在二十八年四月初四日借该事上《乌梁海游牧暂安之哈萨克四出纷扰恐酿衅端钦遵前旨索还借地妥筹安插折》,希望能趁机重新收回哈巴河旧地的管辖权。瑞洵在折中提醒清廷新疆借地多年未还,将矛头直指新疆时任官员,明言此局面的形成乃新疆有意为之。新疆当局对瑞洵奏折所言大为不满。新抚饶应祺发送咨文质问瑞洵,同时向清廷澄清,宣称“复称非其所有,应归塔收”,提议“请贵大臣、塔城大臣派员会同履勘所属牧场,夏窝、冬窝是否足敷哈众游牧,逐细察复,以凭会奏”。(《光绪朝朱批奏折》115辑,第653页)新、科两方互不信任,清廷责令磋商自然难有成效。

新疆、科布多之间的矛盾,不利于边疆稳定。阿尔泰地区防务此时隶属塔城负责,按照新疆东线防守战略而言,阿尔泰山地势高耸,有居高临下屏蔽塔城之势,实乃要冲。阿尔泰山借地一案,如贸然按照瑞洵所请办理,则需重新调整北疆兵备防线,势必连带影响边疆战略大局。为避免双方矛盾的进一步扩大,光绪二十八年八月长庚完成交接后,向清廷自请前往阿尔泰山地区勘探考察,争取协调出一套可行的方案。

塔城厅图, 图片来源:《新疆图志-地图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

塔城厅图, 图片来源:《新疆图志-地图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

二、长庚调停各方矛盾及筹谋覆奏方案

长庚八月二十日与继任者马亮交接后即启程勘界,因虑及“途中尚有应奏事件”,故“随带伊犁将军印花八分”以作信用凭证。从长庚与马亮的通信中可知,他九月廿五日抵达精河,三十日行进到库尔喀喇乌苏。十月初五日长庚因“远道奔驰,备极艰苦”,寄新旧满营“拟酌留马甲”随同考察。乌苏厅十月天气突变,风雪堵路难以通行。在等待的过程中,长庚与塔城参赞大臣春满趁机晤面,开始协调各方意见。光绪二十四年九月,春满在履任塔城参赞大臣后不久上《塔尔巴哈台前借科布多地段未便轻议归还折》,请清廷将哈巴河、阿尔泰山一带的管辖权划归新疆所有,后因此与瑞洵生隙。此次会面的讨论细节虽无从知晓,但其目的显然是为了消除春满与瑞洵间的抵牾。十月二十六日,长庚与新疆巡抚饶应祺通信,信笺内容为:

(一)长庚致新疆巡抚饶应祺附页(光绪二十八年十月二十六日)

敬再启者:弟此次赴阿勒泰山并无他事,只因该处地方有关新疆北面屏蔽,且经前曾奉谕旨须筹一妥善办法,不能不为科、塔、新疆预筹可经久固圉之谋。拟至该处察勘形势,究应如何布置。哈巴河口隘及布伦托海西接斋桑斯克都湾路径,究系何处为往来所必经,应如何择要扼守,逃赴各处及科境之哈萨克,将来收回有无馀地可敷住牧。以便返省与阁下会商覆奏。惟冬令天气,冰雪在地,履勘不免较难耳。再布。敬请勋安,诸维蔼照不备。弟庚又及。光绪二十八年十月二十六日由乌苏厅发。

发信之时饶应祺已接旨调往安徽,潘效苏接任巡抚。彼时饶、潘两人正处交接阶段,但清廷谕令既在饶应祺任新抚期间发布,且饶应祺暂留新疆尚有时日,因此该事仍需与饶应祺会商。函中论及“该处地方有关新疆北面屏蔽”,是援引前新疆巡抚刘锦棠的观点,分析阿尔泰山与新疆之间的利害关系。刘锦棠早在光绪十三年六月所上《查明呼图克图徒众无处可徙并筹哈巴河防务折》中,详细阐明阿尔泰山之于新疆的战略意义:“一旦有事,俄人由布伦托海南下古城,则伊犁、乌鲁木齐隔绝在西,新疆全局皆震,是布伦托海据古城之上游,地势已为扼要,况哈巴河一带又在布伦托海西北,其为扼要,尤属显然。”

信中特意提及“逃赴各处及科境之哈萨克”的部分,点明了长庚将就饶应祺与瑞洵数月前的争论,进行有针对性的调查。光绪二十八年七月十四日,陕甘总督松蕃、新疆巡抚饶应祺与伊犁将军马亮联衔上《奏报办理逃哈情形折》,向清廷奏陈阿尔泰山地区哈萨克牧民弃地流入新疆各地,正设法回收安置,作为对科布多的回应。长庚与饶应祺的通信,站在新疆官员的立场上,对该事件进行了简要的分析。附页寥寥数语间,将新疆官员所关注的重点尽数涵盖。

饶应祺

饶应祺

长庚与饶应祺通信同日,发信接触科布多一方:

(二)致科布多参赞大臣瑞洵附页(光绪二十八年十月二十六日)

敬再启者:沙振廷都护前在科布多任内因索还阿勒泰山借地,曾经绘图恭呈御览,尊处想有存案底稿,务望饬员检出,照摹一分,随函附寄,以备参考。又乌梁海蒙部游牧现在究竟系如何情况?潜住科境哈萨克人众现在实数若干,今年蒙哈杂居究竟如何安置?弟现据窎远,均难悬揣。阁下在科数载,访询必确,见闻必周,并祈惠爱,在远不遗,将一切细情详示,俾免囿于一偏,是所切祷。再肃。敬颂勋祺,诸维亮照不备。弟庚又及。光绪二十八年十月二十六日由乌苏厅发。

瑞洵自上任以来,与新疆各员因借地一事有所摩擦,但他与长庚之间的关系尚属融洽。因此,长庚在科布多与新疆两方之间,立场较为中立,从中充当调停人,具有一定的说服力。

信件中重提“沙振廷都护”绘图上呈一事,向瑞洵索要存案底稿,表明他有意重启旧案,希望从根本上化解双方矛盾之意。“沙振廷都护”即是前任科布多参赞大臣沙克都林扎布。光绪十二年,科布多参赞大臣沙克都林扎布上折请求收回阿尔泰山牧地,引发激烈争论。前伊犁将军锡纶于光绪十三年回奏请暂缓办理还地事宜,并提出骤然归地对新疆防务不利,与沙克都林扎布展开辩驳。同年六月,新抚刘锦棠上折参与论战,赞同并支持锡纶意见。此后两方未能达成共识,轮番向清廷上折。两方各执一词,且上呈资料各异,枢臣不能决断,阿尔泰山争论由此搁置。光绪十七年三月二十六日,清廷质询科布多、新疆两方为何存在事实陈述上的差异:“兹据沙克都林扎布等奏称,蒙古、哈萨克人数众多,承化寺哈巴河一带,若分隶塔尔巴哈台收管,众情不服,蒙哈人等无从安插,有碍边务,并绘图呈览。与额尔庆额前奏情形互相歧异。”

在发信前,长庚已将光绪早年间双方上折整理抄录,并由此厘清争论的焦点。信笺中向瑞洵反设“乌梁海蒙部游牧现在究竟系如何情况”、“潜住科境哈萨克人众现在实数若干”、“今年蒙哈杂居究竟如何安置”三问,对瑞洵在《乌梁海游牧暂安之哈萨克四出纷扰恐酿衅端钦遵前旨索还借地妥筹安插折》中提出的核心问题进行回应。瑞洵折中提出现哈巴河一带牧民“原系乌梁海七旗”,清廷在同治六年应时任署塔城参赞大臣李云麟奏请,将其连带借地安插,导致阿尔泰山地区此后一直暂归塔城管辖。“潜住科境哈萨克人”则是指科布多收抚的哈民。瑞洵陈言这些哈民原有“外向之心”,安插流民是“羁縻之术”,因此收回阿尔泰山借地,于边疆稳定极为重要。“蒙哈杂居”,则是瑞洵折中提出“塔城苦待哈民,摊派过重,纷纷逃出各情”,导致阿尔泰山及科布多有哈萨克族流民涌入,与原在该地的蒙民混居一事。

与瑞洵通信后,长庚由乌苏厅出发,向阿尔泰山前行。光绪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九日行至额尔济斯河,再次联络瑞洵:

(三)覆科布多参赞大臣瑞洵附页(光绪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九日)

敬再启者:循颂密陈片稿,尤与鄙见吻合。所虑者非常之元(原),黎民惧焉。不知者畏难苟安,将谓我改弦更情,致多疑阻耳。其中情形不一,非缄牍所能尽达。思之再四,总不如晤面会商,可以畅所欲言,省却无数笔墨,而于筹办此事,亦可易臻妥善。阁下稿中有明年夏查勘之语,但系夏日起节,如能移于春间彼此会晤,即乞示期定地,以便驱车晤教,藉可畅叙离悰。未识高见以为然否?衹附载颂勋绥。庚再顿。

再,大疏内中肯之处佩服固不待言,至兼顾统筹一段,为区区之素愿,秉公持平,亦鄙人之本怀,决不能偏徇新疆,置北路而不顾。乞勿厪念,谨先声明。弟庚又及。光绪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九日由额尔济斯河交课程派来原差带去。

长庚虽在上则通信中表明将顾全科布多的利益,但显然没能完全取得瑞洵的信任。光绪二十八年十月二十九日瑞洵向清廷上《塔城割据阿尔泰山地段万不可行请饬长庚秉公查勘折》和《再陈索地情由片》。折、片中瑞洵对长庚居中勘界一事提出质疑,担忧他偏袒新疆,请求清廷进行监督,并饬令长庚“秉公查勘,持平定议”。瑞洵在折中申请来年夏季亲赴阿尔泰山查勘,由此向长庚施压。

清廷将原稿折片抄给长庚阅览,长庚阅后随即再次联系瑞洵。信中“黎民惧焉”“不知者畏难苟安”等语,是长庚回应瑞洵在折中提出贸然划地,将有民心不稳之虞的说辞。瑞洵的奏折所言与长庚所虑相合,但此事事关重大,需要周全统筹,方能万无一失。因此函中提出笔谈不如面商。光绪二十九年四月十一日,长庚“行抵古城,因接准咨文,瑞洵因病奏请开缺,故未前往”,两人的晤面约定未能实现。

瑞洵

瑞洵

光绪二十八年十二月初三日,长庚在考察途中,与其幕僚贺家栋通讯,谈起了他的所见所闻与初步成型的腹稿方案:

(四)致贺家栋(光绪二十八年十二月初三日)

贺伯隆仁兄世大人阁下:

梅开岭畔,揖别高风,线益绣纹,兴怀雅度。望遥鹭堠,怅切驰思,近维公私笃祜,履祉均佳,至以为颂。弟自什纳驿起程后,直由金厂大道至和博克赛里东,沿噶札尔巴什诺尔西北逾额尔济斯河。月之二十日平抵阿勒泰东面柯林河,由此入承化寺。往返又经五日,沿途积雪深厚,多及马腹,愈远愈甚。古云积雪没胫,犹浅乎形容之也。所幸天气晴和,毫无障碍,一切形势备览无遗。西面哈巴河一带初亦拟亲往履勘,嗣以雪厚途远,深虑往返稽时,陈奏无期,当分派扎总管前往。弟即于念七日返辔,考查布伦托海地方,望南出山,计月望前当可直抵玛纳斯矣。就阿勒泰大致而言,本山高耸北面,西南为赛里山,隔河遥遥相对,川原广衍,有似伊犁光景。惟赛里山东尾为噶札尔巴什诺尔,额尔济斯河发源本山。东境除柯林河中段数十户民庄外,尽属游牧,差为小异耳。就形势论,以哈巴河济木乃为两岸西面紧要门户,布伦托海为南面冲要镇地,柯林河一带为归宿。中间屯练生息,不乏膏腴地方,得人经营,新疆、漠北均高枕无忧,亦隐制强邻,不仅科、塔两城之助。详审周览,决意将此地请另成一局,出山后先行电奏,并附请志伯愚都护来膺经始之任,已另备缄通知。细玩瑞景苏折稿,如阿尔泰山本系名区,号称严镇,应否另设大员镇守管理,临时斟酌情形,妥筹具奏,及请旨饬下鄙人秉公查勘,必须妥速筹一两全无失办法各等语,均与鄙意相合,此时当能顺手。兹特将科城咨送折稿三件寄呈台览。请费神筹拟一切,并请同瑞庵兄来玛纳斯一行,至盼至盼。弟所留马匹行箧,统希费神照料东下,无任恳祷。耑此,敬请全安,概希惠照不备。附寄科城折稿三件。

世愚弟长庚顿首。

光绪二十八年十二月初三日由确洛哈莫尔派陈鑫送去。

贺家栋,字伯隆,曾任长庚幕内文案委员,于起草奏稿、参谋钱粮刑谷事尤有心得,颇得长庚重用,是其幕中智囊之一。贺家栋在长庚勘界期间,协助处理部分边疆政务。

信中长庚提及的勘界路程及具体地点,与他早前根据《由玛纳斯至阿勒坦山路程单》拟定的路线,略有不同。原拟路线由伊犁出发,向东至玛纳斯城(今为绥来县),由城北沿着玛纳斯河北上,途经六户地(六户地渠,在玛纳斯城北一百二十公里)等处,直抵唐朝渠(光绪三十三年设驿站,与“唐朝驿”为同地,位于阿雅尔淖尔南,绥来县境内)。在进入塔城后,顺着乌鲁木湖(今为乌图布拉克,位于吉木乃东南,布伦托海西南)、柯柯深仓(即库克申仓。由唐朝渠北上,经柳树泉分道东北,则可达库克申仓)向北至八音沟(巴音沟。八音沟为库尔喀喇乌苏厅巴彦沟之转音)、哈拉尔次河(即喀喇额尔齐斯河,为额尔济斯河源头之一),最终到达哈巴河。

由该信来看,长庚此前因天气原因选由库尔喀喇乌苏北上塔城,由什纳驿(沙尔扎克军台)经金厂大道、博克赛里(原文所指之意应是顺着博克赛里山的支流博克河前行。博克河自出山后,三流并出,东南支流经过库克申仓),沿噶札尔巴什诺尔(又称赫萨尔巴什淖尔,亦作噶勒札尔巴什淖尔,即布伦托海)至额尔齐斯河。两相对比可知,在什纳驿向北前行一段后,长庚已经回到了他先前所规划的路线,继续执行他的既定计划。

函中提及“分派扎总管前往”哈巴河西,被委派人是扎拉丰阿。阿尔泰山地区勘界齐民一事,事关与俄国的交涉。该地向以边匪为患,光绪二十一年,俄国就哈巴河一带土匪行劫俄商,直接与中方展开交涉。这些边匪的形成,原因复杂。有因安置不当由民转匪者,亦有中俄民籍不清,借机行劫的不法之徒夹杂其中,所谓中俄边界处“有俄缠俄哈错杂其间,随牧移徙,向背靡常”。新疆当局疲于应对,长庚密电时任塔城参赞大臣富勒铭额,对其失职极为不满,训斥呵责。扎拉丰阿办事稳妥,且善于应对外交交涉,此时选派他代为勘界哈巴河西,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所谓“并附请志伯愚都护来膺经始之任,已另备缄通知”一语,所备信笺通知者正是继任伊犁将军马亮。志锐,字伯愚,与长庚私交甚笃,光绪二十年因慈禧太后整肃朝中清议派被贬谪。志锐后于光绪二十五年入疆,任索伦营领队大臣,长庚有意助其复起。在与马亮通信中,长庚将其计划和盘托出:“拟奏请阿尔泰山另成一局”,并“专设办理蒙哈事务大臣驻守管理”,暗中指使马亮“举伯愚都护来膺此任”。此前,长庚亦暗作布局,借马亮之口保举志锐。虽然长庚已有周密部署,但虑及提名人选有僭越之嫌,后在奏折定稿中删除了此项提议。

阿尔泰山作为新设一级政区的构思,在本信中已现雏形。而真正呈奏朝廷,还要更晚些。

(五)致礼亲王世铎(光绪二十九年十月初四日)

敬肃者:窃长庚自丁亥春叩别出都,迄今十有七载,未获一视温霁。私衷向往,积久弥殷。上年交卸伊篆,又以尘劳鞅掌,便鸿莫遇。至今缺候兴居,抚此寸怀,弥深滋咎。敬维王爷訏谟丕懋,景福繁膺,引企宗藩,邃深颂祝。庚于客秋八月交卸伊犁将军篆务,旋因塔城前借科布多阿勒泰山地段一案,钦奉电旨,前往履勘,并饬将如何办理之处详晰具奏。至本年四月,始经商妥,先将借地会同甘、新督抚禀请还科,以清廿年积案。嗣查该山前后物产饶裕,水草丰美,久为中外各部落所艳羡。旧时边界辽阔,禁令森严,无虞外侮。嗣因承平日久,先后移撤卡伦,致将夏季展设边卡之地委为哈萨克常年游牧之区,而俄人见我无人管理,遂亦乘虚而入。于同治二年、光绪七年两次分界,将我山前后蒙哈牧地,各千余里划去。彼即于山后及斋桑诺尔左右设官立埠,设卡驻兵,造船开矿,经营不遗馀力,而议论注意,尤在我山前及额尔济斯河上游各处。兹交收之后,再不设官经理,后将补救无及,即以该处柯勒依哈部论,因不愿附俄,徙入该山之阳,迄今已四十余年。既难于驱逐出境,又未能早作安置,杂居各蒙部境中,彼此不能相安,以致纷纷四出,寻觅水草,甚至窜入新疆南北各厅州县,已属不成事体。若不速筹区处,将来不知成何局面。但该山地居荒徼,不独西与塔城、南与新疆,各为地势所限,均难兼顾,即科布多隔于山岭迤东,亦有鞭长莫及之势。故将统论西北全局,参观以往陈迹,将应筹防务之处具折详陈,并将安置哈萨克、抚恤乌梁海及应如何练兵事宜分晰附禀,以备朝廷採择。惟山前后道路纷歧,中外异称,非悉心考核,难得的确。因而周语博访,详查案卷,函询印证,不惮繁难,并绘具图说,积五六月之久始克蕆事。庚之能以汲汲于此者,缘阿勒台地方关系边防紧要,屡奉谕旨饬令妥筹。此次又复亲往履勘,且在边年久,稍有一得之知,不能不曲尽其愚,以期有裨边备于万一。庚于十月初十日稍后整理行装,择拟十六日就道,由北路草地行走,冀迅入都,计腊底春初当可趋谒崇阶,叩聆教诲。五望骧首,昌罄依驰,专肃,恭请钧安。伏乞垂鉴。

长庚谨肃。

光绪二十九年十月初四由古城发。

光绪二十九年四月,长庚在与科布多、迪化、伊犁、塔城四方商妥后,确定了阿尔泰山地区自成一局的基本思路。同时,瑞洵上《阿勒台设官分治仍应稍假财力片》,表示支持长庚奏议,由此可知双方已达成共识。光绪二十九年十月初四日,长庚致信礼亲王世铎,详解他设议的思路逻辑,以谋求支持。

长庚在信中逐层解析阿尔泰旧案的纠葛症结,意在向世铎表明阿尔泰山地区的治权归属,不仅是边疆内政问题,更涉及到御外固圉一层。在综合考量阿尔泰山地区的历史背景、地理环境、人口民籍、边防驻军、往来交通等因素后,长庚建议将阿尔泰山单独划出,建制设官以适应边疆特情。阿尔泰山新成一局,不仅有利于消弭地方畛域之见,也有助于从宏观战略层面上稳固西北边防,兼有御外固圉的重要作用。

阿尔泰山图,图片来源:《新疆图志-地图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

阿尔泰山图,图片来源:《新疆图志-地图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

与世铎联络的同日,长庚又将信件原文节录抄送户部满侍郎景沣,听取其意见。由此可见,科、阿分治局面的最终形成,长庚从中推动的作用明显。

(六)致塔城参赞大臣额勒浑(宣统三年闰六月初一日到)

容龛仁兄大人麾下:

昨蒙专差到兰,接读惠书,谨悉种切。阿勒台山一事,科、塔相争二十馀年,壬寅岁弟奉旨亲往履勘,始行解决。乃设镇之后,锡大臣与安参赞又因权限争持,复奉寄谕饬弟妥议。弟覆陈一疏,实具调停苦衷,于科于塔毫无左袒。忠祉亭兄因恰勒奇荄一带均在旧土尔扈特境内,仍欲节制蒙旗,持锡公之言甚坚,殊不思该蒙部向归伊塔管辖,忽令改为阿属,不惟蒙情不顺,而塔城亦愈形单薄,何以自立?诚有如来教所谓只顾一面者。但阅忠大臣奏稿,以主客异势,呼应不灵,措词亦自言之成理,娓娓动听。且塔城所虑失地失租者,彼已筹及,似难骤夺其说。若仅凭咨函与之商论,恐属无益。弟虽建议之人,亦不能强使曲从。反覆思维,惟有由尊处将种种窒碍情形专折奏明,请旨遵行(饬交伊犁将军、甘新督抚公同覆议),或照鄙人原奏办理,或另筹商办法(弟必极力维持)。总期塔城无迫狭之嫌,该山免孤悬之惧,联络一气,互为声援,以仰副朝廷固圉绥边(并吾兄谦光下问)之意。至改设驿站、挑选蒙兵二层,如于蒙部并无甚碍,不致扰累抑勒,似不妨允之,顾全大局。愚见如此,统祈高明裁酌为幸。耑肃奉覆,敬请勋安。诸希朗照不宣。乡愚弟长庚顿首。

敬再启者:尝考阿勒台山形势,与塔城合则双美,离则两伤,关系于乌、科犹小,于新疆甚大。合全疆之力尚足保之,而科布多不能。故论者多欲割辖塔城,设一领队驻扎,以期西北边防联为一气。弟昔年履勘时,因地原科属,骤难划分,未敢轻发此议,致生阻力。今该山已离科独立,情形与前不同,若不系属于新疆,以荒寂一山孤悬敌境,旁无邻佐,后无声援,一旦有警,奚能自固?阿若不保,塔亦随之,此弟代窃杞忧,又不仅蒙旗之归节制与不节制而已。密以附闻,尚祈秘之为幸。弟庚又及。宣统三年闰六月初一日到。

光绪三十二年,清廷委任科布多办事大臣锡恒专管阿尔泰山地区,其辖区包括“科布多所属迄西附近阿勒台山之乌梁海左翼散秩大臣一旗、副都统一旗、总管二旗,右翼散秩大臣一旗、总管二旗,新土尔扈特郡王一旗、贝子一旗,霍硕特札萨克台吉一旗,共计三部落十旗”,“昌吉斯台等西八卡伦”以及哈萨克克烈部十二部与厄鲁特十苏木。阿尔泰山分界,并没有完全消除科布多与塔城之间的争斗。宣统二年十二月,清廷接电奏,锡恒以贪腐为由,弹劾塔城两任参赞大臣安成与扎拉丰阿。后因锡恒病逝,宣统三年正月清廷责成忠瑞接查此案,忠瑞趁机坐实安、札两人的罪名。这是本信的写作背景。

所谓忠瑞“持锡公之言甚坚”,指的是忠瑞据锡恒光绪三十一年所上《筹办阿尔泰山防守事宜约估开办常年各款折》中,有关哈巴河一带的兵防布置方略,坚持将恰勒奇荄划归阿尔泰专辖一事。长庚对忠瑞的奏案显然持否定态度。虽然彼时他已是陕甘总督,但碍于无从下手,故致信额勒浑指示他寻找机会上折,以便在清廷饬令覆奏时,联合伊犁将军志锐、新疆巡抚袁大化再作调整,避免与忠瑞、溥的直接冲突。本信缮发后不久,甘肃、新疆接连爆发革命,密谋遂不了了之。环顾晚清督抚之秘密行动,大多早有铺垫,这通秘札完整体现了时任陕甘总督长庚进行暗中控制的过程。

三、总结

综上所述,本文所揭六通书札与阿尔泰山分区事件的发展历程相呼应,展示了左右这一历史事件的人为因素。长庚有关阿尔泰山问题的信札,为深入研究晚清边疆治理提供了新史料,对细化西北边疆研究具有一定的意义。

首先,这些信札既反映了光绪二十八年长庚调解各方矛盾的过程,也在某种程度上揭示出边疆政治中复杂的人脉关系与内幕,有资于治近代边疆史学者参考。其次,从信札的内容来看,长庚与科布多、新疆两地官员的互动,折射出晚清边疆要员在处理纠纷时的思维进程与推进方式。最后,宣统三年的长庚信札,体现了清末西北政要在治理边疆的宏观方略上,对阿尔泰山地区的定位与认知。

[论文《伊犁将军长庚有关阿尔泰山的六通未刊信札考释》首发于《文献》202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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