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亚里士多德进入《尤利西斯》的哲学世界

6月16日是爱尔兰的布鲁姆日(Bloomsday),这是一个以长篇小说《尤利西斯》主人公命名的文学节日,一个从爱尔兰走向世界的虚构人物纪念日。每年的这一天,在爱尔兰都柏林,世界各地的乔伊斯迷们会捧着《尤利西斯》,沿着小说主人布鲁姆在1904年6月16日这一天的都柏林活动路线,举行一系列纪念和庆典活动。

在今年的布鲁姆日上,爱尔兰哲学教授弗朗·奥罗克(Fran O’Rourke)、爱尔兰吉他演奏家约翰·费内勒(John Feeley) 、作家陈丹燕在思南文学之家共同庆祝《尤利西斯》问世95周年。

有人说,《尤利西斯》是所有有趣的作品中最难读懂的,也是所有难懂的作品中最有趣的。作为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尤利西斯》大量运用细节描写和意识流手法构建了一个交错凌乱的时空。

《尤利西斯》究竟写了些什么?爱尔兰驻沪总领事何莉(Therese Healy)表示,“其实乔伊斯最常写的就是都柏林日常生活,这也是他非常熟悉的一个主题。在《尤利西斯》中,乔伊斯说‘每一个人的一生都是许多时日,一天接一天。我们从自我内部穿行,遇见强盗、鬼魂、巨人、老者、小伙、妻子、遗孀、恋爱中的兄弟们……然而,我们遇见的总是我们自己’。乔伊斯和浪漫主义作家不一样,浪漫主义作家写的爱尔兰是想象中以及渴望生活的爱尔兰,而乔伊斯歌颂日常生活中的英雄,从平凡中发现美的可能。这本书所要表达的或许正如书中人物斯蒂芬提及的——紧紧把握住此时此刻,未来一切经由这里涌入过去。”何莉说,“有读者认为这本书是大部头又太难了,没有信心啃下去。但乔伊斯本人希望社会各界的人士都能够阅读这本书。在我看来,阅读《尤利西斯》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声朗读出来,这样你就能体会到它的节奏和复杂性。 ”

通过亚里士多德进入《尤利西斯》的哲学世界

了解一点亚里士多德,才能继续读乔伊斯

在2017布鲁姆日上,爱尔兰哲学教授弗朗·奥罗克指引了这样一条阅读《尤利西斯》的路径,“乔伊斯和哲学——乔伊斯的三个亚里士多德”。

弗朗·奥罗克提出的第一个亚里士多德,指的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

“亚里士多德对乔伊斯影响非常大。乔伊斯幼年的时候聆受天主教教义,不知不觉吸收了许多亚里士多德的思想。当乔伊斯从都柏林大学毕业后,他到巴黎学习医学。但当被要求交出学费时,乔伊斯放弃了继续学习的念头,空闲的时间他选择在图书馆度过。正是在这里,乔伊斯阅读了亚里士多德的大量书籍,并且从中汲取许多亚里士多德的哲学观点。亚里士多德出生于希腊北部的的斯塔基莱特,在乔伊斯作品中,常常出现‘那位绝顶聪明的斯塔基莱特人’这样的指称。乔伊斯还说,亚里士多德是最伟大的一个哲学家。”

“其实乔伊斯也是一个非常有思辨性色彩的人,像亚里士多德一样,他一次又一次回到那些非常基本的哲学问题上。《尤利西斯》的第三章开头完全是关于亚里士多德的。所以阅读乔伊斯之前,我们应该对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思想有所了解。亚里士多德的哲学观建立在两个最重要的基础论上:第一是不矛盾论( non-contradiction),意思是不能同时声称某一种事物在同一方面既是什么又不是什么,第二是感观知识(sense knowledge)。”

乔伊斯对亚里士多德的理论非常感兴趣。可以说,亚里士多德的文本是乔伊斯思维的源泉。弗朗·奥罗克介绍,“乔伊斯研读亚里士多德的笔记,现在在爱尔兰国家图书馆还可以看到,而乔伊斯把这些概念充分运用到他的作品当中。”

“在《尤利西斯》中,主人公之一的斯蒂芬问‘历史到底是什么’,当时他想到历史可能是一系列运动,这是从亚里士多德‘运动是指事物之潜在可能性之实现’而来。斯蒂芬后来思考灵魂以及自身永恒性的问题,他联想到了英国思想家的洛克,但在进一步思考后,斯蒂芬还是更倾向于亚里士多德的‘灵魂是形式的形式’,即人类的灵魂吸收养分以生长,又具有独有的将感知的事物分门别类的能力。”

“第三章,斯蒂文来到海滩上,接着思考灵魂的问题。乔伊斯摘取亚里士多德的哲学观点,‘灵魂是天然肌体中的第一隐德莱希’(The soul is the first entelechy of a naturally organic body)、‘灵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全部的存在’(The soul is in a manner all that is)。乔伊斯认为猫或者狗它们眼中的世界只有一小部分,但是人类的心灵可以通过运动将‘潜能’转化为‘实现’,看到的事物可以更多。”

“下一章里,斯蒂文在国家图书馆时,他开始思考,现实究竟是始终稳定还是处于变化当中?如果始终变化的话,如何能够理解并认识事物?斯蒂芬随之想到,分子统统变化,我是不是也会发生变化?如果我也在变,隔一段时间我还是同一个人吗?五个月之前我问朋友借的钱,既然这段时间我都在变的话,是不是我就不用还这笔钱了?”

“接着,乔伊斯想到亚里士多德的两个基本论,以及‘关于特定事物的感觉总是真的’,即每种感官都可能捕捉到与它相关的独特方面,耳得之而为声,目寓之而成色。在这一点上,眼睛和耳朵都不会被外界欺骗。由此,乔伊斯得到了一个非常著名的说法:可听、可视事物无法避免的形态。”

通过亚里士多德进入《尤利西斯》的哲学世界

《尤利西斯》中另外两个神奇的亚里士多德

弗朗·奥罗克提出的第二个亚里士多德是一本非常有意思但属于伪科学的书——《亚里士多德的杰作》(Aristotle’s Masterpiece)。该书1684年首次在伦敦出版,之后在英国和美国发行了数百种不同版本,是英国出版过最畅销的有关性和受孕的书籍之一。

弗朗·奥罗克介绍,“在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中,主人公布鲁姆在都柏林一家书摊前,看着《亚里士多德的杰作》,向读者描述了这样一幅画面——‘婴儿蜷缩在血色的子宫里,像是被宰之牛的肝脏’。在《亚里士多德的杰作》这本书中,经常插入粗糙的彩色石印画,画中多是困在鲜红子宫里的婴儿。后来布鲁姆的妻子摩莉也提到这本书了。很奇妙,这本18世纪开始流行的,充斥恶心图片的书籍,被乔伊斯无意中一次又一次的提到。”

而《亚里士多德的杰作》被归为亚里士多德之作,或许是为了披上学术权威的外衣,但更可能是为了暗指亚里士多德在流行文化中性学专家的名声,这又是由于早期一份伪造的文字——《亚里士多德的问题》(Aristotle’s Problems)。

弗朗·奥罗克所提出的第三个亚里士多德则是一个遭到女性报复的非常可怜的人。“这个故事据说从远东流传过来,有一个聪明人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他试图去勾引她。女子同意的条件是聪明人要趴在地上当一匹马,并且要承受鞭子的抽打。这个故事传到了欧洲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和亚里士多德联系在一起,亚里士多德被指证为故事里的那个聪明人。《尤利西斯》中这样写到,‘就连那位绝顶聪明的斯塔基莱特人都被一个荡妇套上嚼子和笼头,骑来骑去’。而在艺术史,也有非常多的画作、雕塑作品对这个故事进行描绘。”

弗朗·奥罗克通过亚里士多德进入《尤利西斯》,当然还有更多的路径。

1941年,在乔伊斯去世的时候,他的妻子在坟墓上放了一个竖琴状的花圈。竖琴是爱尔兰的象征,音乐更是乔伊斯的所好。在《尤利西斯》以及乔伊斯的其他作品中,有三千五百处关于音乐的表述,两百余处提及爱尔兰的传统歌谣。在2017布鲁姆日上,爱尔兰吉他演奏家约翰·费内勒和弗朗·奥罗克通过吉他和歌唱的形式,表演乔伊斯作品中的爱尔兰传统歌曲,以此进入《尤利西斯》,进入乔伊斯。

而陈丹燕则选择通过地理历史阅读的方式浸入。2016年陈丹燕出版书籍《驰想日》,她踏着主人公布鲁姆在1904年6月16日的漫游足迹,在爱尔兰完成了一场文化与历史、文学与地理的深度阅读。在2017布鲁姆日上,陈丹燕讲述她以作家身份走进都柏林、走进乔伊斯的感想与收获,“我有一段漫游是在6月14日的下午,晚间在乔伊斯写《死者》的房子里有一场情景剧,演员在房子中复原整个故事。每个房间都是舞台,所有观众都要在阴影里面。当天一楼复原的是《死者》的舞会,演员们弹琴、唱歌、跳舞。我在角落的黑影里面,非常想上去和他们一起跳舞。”

“走进乔伊斯的路径有很多种,希望读者们都能找到,看看这位伟大作家内心的隐秘花园。”弗朗·奥罗克说道 。(文/徐明徽 李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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