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接纳他人的猫与分享他人的理想

【编者按】

幸福的房子总有共性,不幸的房子各有苦衷。

房子是人们安放无意识的场所。精神分析家通过解读房屋,探索人的灵魂。房子是一个保护壳,在梦中又常常代表我们的身体。房子也是被分享的,除非过着隐居生活,房子里永远不是一个人。所以,那些曾经住在房子里的人和房子本身经历过的改变,让房子创造出了自己的无意识。

本文摘编自法国著名精神分析家帕特里克·阿夫纳拉的《房子:当无意识在场》一书,由澎湃新闻经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授权发布。

接纳他人的猫

同居的方式有很多种。人们在合租中,有的是每人各占一层冰箱,有的是轮流使用厨房用具,并且把对家务的分配张贴在厨房的墙上,而与主人做伴的动物们也不总是受人待见,这种种做法并非不会令人想起马格利特家的生存之道(按:指乔治·西默农小说《猫》的主人公一家)。冷漠和仇恨不妨碍人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不过,在一座房子里共同生活,不仅仅是同居,分享一个场所,也意味着接纳他人的猫。

“马克斯·艾丁格的妻子就像猫一样,而我是不喜欢猫的。她拥有猫一般的妩媚和优雅[……],但她却一点都不能体谅自己丈夫的理想。[……]实际上,她是嫉妒,精神分析妨碍并分走了她在丈夫那里的影响力。”弗洛伊德对阿诺德·茨威格倾诉道。马克斯·艾丁格绝对是弗洛伊德早期弟子中最鲜为人知的一位,但他其实在精神分析运动的肇启和组织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弗洛伊德就是如此指责他的妻子的,说她以猫的姿态,妨碍他在精神分析家共同家园里的生活。他认为她是自恋的女人,他曾揭穿过这些女人为何如此动人。她们只爱自己,而且似乎她们自己就能满足自己;她们只求被爱,而不愿爱人;她们看起来高深莫测、难以捉摸。她们具有“某些动物的魅力,即对我们毫不在乎,就像猫一样”,弗洛伊德在他的自恋研究中写道。

西默农重新构建了母亲的故事,并以此编写了一部小说。但是在小说中,他加入了一只猫,这只猫的加入凸显了马格利特被激怒的原因:猫是自恋的化身。马格利特是一个自恋的女人,她只关心竞争者的存在。一座房子里不能有两个纳西索斯,他人的自恋在此没有一席之地。而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自恋之上立足。虽然我们没有被这个理想化的形象淹没,但我们都在幼年时一手打造了这个形象,它是我们意识和无意识中理想的来源,而这些理想多多少少地组织着我们的人生,有时还让我们一见钟情。埃米尔·布安的猫和他形影不离,宛若一人,西默农在文章中强调,它一刻不停地跟着主人。这不是一个独立的被爱的生命,而是马格利特的竞争者:它代表了这个男人自恋的那部分。接纳他人的猫,就是接纳他的理想,尽管这些理想和我们自己的不同,这一点马格利特是做不到的。埃米尔和第一任妻子在一起时,他们性生活愉悦,从不畏惧闲言碎语,也不为明天担忧,这样的生活是不可能出现在马格利特的世界里的。

分享他人的理想

家是一个考验我们是否能够分享他人理想的地方。不过,这里的理想不应理解为一个高不可攀的绝对完美的存在。这里的关键,用弗洛伊德的术语来讲,是自我理想。这是传承自父母,承载于教育,由每个人一生中所遇到的那些榜样加以丰富,且在他那里得到整合的东西。它决定了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们应该有什么样的行为举止。它涉及生活中无数的、往往未被察觉的小动作。当有一个人以不同的方式行事时,我们会感到惊讶,甚至予以谴责。

日本人抱怨说,有人劝他们喝汤的时候不要发出声音,因为这种稀里呼噜的声音会打扰到在他们的餐厅里用餐的外国人,而这个声音要是放在一两个世纪之前,是不会让哪个法国客人感到不适的。

当我们看到在一屋之内发生的事情和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两样时,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对于年轻夫妻来说,从单身到同居往往那么困难了。有时,搬进同一所房子还会导致分手。同居意味着改变或者接受。埃米尔会照着妻子的习惯,走进房间时把灯打开,走出房间时把灯关上,而她也接受了他雪茄的烟味儿。但是,他一进浴缸就透不过气来,所以更喜欢淋浴,他也受不了羽毛床垫和大鸭绒被,所以带来了自己的床,而她拒绝开着窗户睡觉。倒垃圾和劈柴无可争议地是男人干的活,不过,他们两人都会用吸尘器除灰、擦洗瓷砖、给地板打蜡。他们就这样过起了同居的日子。他会喝点红酒,而她会喝一小杯甜酒,合上的钢琴追忆着她过世的丈夫,家里的花销在马格利特的坚持下,由两人均摊。西默农描述的是一对夫妻的日常生活,也就是说,每个人对于伴侣的生活方式,都有接受的部分和不接受的部分。

分开的共同生活

有些人拒绝同居,有时是以自由的名义,就像他们上世纪的前人,比如,西蒙娜·德·波伏娃和让—保罗·萨特;有时是因为他们都不想辞职但工作地点相互又离得太远。这些 LAT,“living apart together”的缩写,即分开的共同生活,在这个被有些人标记为个人主义的年代似乎越来越多,毕竟在埃米尔和马格利特之间打响的争夺电视频道选择权的小战役已经有了解决之法,那就是各看各的屏幕。

另一种通常涉及单身人士的居住方式,就是共享空间(coliving),而不再是合租。它不再是指几个人决定共同承租一栋房子或是一套公寓,而是指整栋楼本就是为了这种居住形式而布局的。在建造或是改造的时候,私人房间和公共房间就已经被规划好了。它通常面向的是年轻人不太长期的居住需求。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住宅的开发商凭借一套算法,会计划着按照不同住户的喜好、习惯、个性来对他们进行分类,把相似的人安排在一起,希望以此避免冲突。这是自恋的胜利……但也是纸上谈兵,因为我毫不怀疑随着关系的建立,计划肯定赶不上变化。这就像是在西默农的主人公们所住的房屋里,特别是在他最著名的作品(探长马格雷的犯罪调查系列)中的那些房屋里那样,时间是静止的,这也是侦探小说的必要条件。杀人的动机和作者的探寻随着故事主角间的秘密关系(隐藏的而不是无意识的关系)的暴露而得到推理。为了写作需要,房子的灵魂被冻结了,就像共享空间里的灵魂,似乎被一套算法挟制,以满足这种新型住房的推销需要一样。

然而,房子是随时间变化的。只有固步自封于自恋,住户才会认为它们不会改变,他们试图拒绝岁月的流逝。但为了照明,煤气替代了蜡烛,电能又替代了煤气。电话出现了,然后是信息化的连接方式。人们养成了新的习惯,孩子出生了,长大了,父母衰老了。房子保存着住户们的痕迹。木地板没有再度流行起来之前,如果地板还没被撬掉的话,上面会被铺上地毯,过去陶制的开关,现在也变成塑料的了,新搬来的人因为之前的住户拆掉了大理石壁炉而感到遗憾。同居代表着要和他人分享自己的理想,有时还要因他人的理想放弃自己的。而这些理想,也会在孩子们那里得到传承和发展。

《房子:当无意识在场》,(法)帕特里克·阿夫纳拉著,乔菁、 严和来译,姜余校,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我思2021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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