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钧德特展:曾经的油画“隐者”,那些赤诚与生命之光

9月10日,“海派油画大师陈钧德艺术与文献特展”在上海刘海粟美术馆举行。陈钧德(1937-2019)是中国当代重要的油画家、美术教育家,在相当长的时期,他却自甘边缘与淡泊,潜心于油画之路的探索,可算是一位隐士型画家。

展览以4个展厅,梳理了他自1950年以来的艺术作品,以及他与林风眠、刘海粟、关良、颜文樑等艺术大家的交往,在“绵延师承”“教学相长”中形成自己“生命交响的色彩”,他画下了上海这座城市给他的滋养,在纯质、热烈的色彩中,也看到了他人生沉淀后的斑斓。

陈钧德生命尾声用画笔画的最后一幅油画《勿忘我》,成为了展览的最终章。在这件作品的背后,陈钧德留下“重病之身,竟能以作画慰藉支撑,何来精神。扪心自问,应是对艺术的一片赤诚之心!是的,我以真诚去把握生命,以艺术燃烧生命。直至生命之火萎息……”

展览现场

展览现场

2017年8月,“陈钧德绘画艺术展”在中国美术馆举行,当时80岁的陈钧德在画展开幕上简短地说:“画画其实是燃烧生命,这辈子就想做好教育与画画,没有想其他。理想还在,我和大家一起继续努力!”

2019年9月24日,陈钧德在上海去世,享年83岁。“他的画总让人眼前一亮,是在接续上世纪30年代断了的油画传统,并与中国文人画相结合,而且色彩那么少见地自由,放开,没有后来强加的现实主义风格。”知名美术理论家邵大箴此前在陈钧德画展上曾如是说。

两年后,“陈钧德艺术与文献特展”在刘海粟美术馆举行,展览展出140余件油画和20多件纸本油画。原中国美院院长、中国油画学会会长许江提前观展,他表示,这不仅是陈钧德的艺术回顾展,也是改革开放40年油画变革的历史,看到的不仅仅是一种个人风格的变化,更是一种艺术语言的深刻变迁。

展览入口处,关良、颜文樑、陈钧德夫妇的合影,记录了“刘海粟、关良、颜文樑、陈钧德作品展”

展览入口处,关良、颜文樑、陈钧德夫妇的合影,记录了“刘海粟、关良、颜文樑、陈钧德作品展”

陈钧德何以与刘海粟、关良、颜文樑同办展览

展览由一张关良、颜文樑、陈钧德等人的合影开篇,这张图拍摄于1980年“刘海粟、关良、颜文樑、陈钧德作品展”上,陈钧德与他们的年纪相差四五十岁,何以共同办展?带着这个问题,展览由陈钧德的师承开启:

1937年陈钧德出生于上海,除外祖父以雕塑石像为生与艺术有一丝交集外,与普通人家无异,但祖母与母亲却将一家人的生活打理地体贴温馨,对生活的观察也让日常处处成为景致。

展览中,陈钧德收藏的石雕

展览中,陈钧德收藏的石雕


陈钧德绘画初期的作品。

陈钧德绘画初期的作品。

1960年陈钧德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师从颜文樑、闵希文等。作为学生,陈钧德与他们长期保持密切的往来。据陈钧德回忆,颜文樑讲课像聊天,聊着聊着便将光影等知识说透了。毕业后,他们有时一起出去写生、他帮助颜文樑购买画材。展览展出了两件颜文樑的作品,系颜文樑所赠,从彩色和造型上可见继承与发展,但他也并不学习颜文樑“异乎寻常”的细腻。

颜文樑作品《外滩风光》

颜文樑作品《外滩风光》

陈钧德也是闵希文最看中的学生,两人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信中闵希文称其为“学弟”,信中两人聊作品、聊艺术观念、分享艺术的点滴。在闵希文的作品中,我们同样能看到炙热的色彩。

闵希文与陈钧德的通信

闵希文与陈钧德的通信

陈钧德的艺术滋养还来自于林风眠、刘海粟、关良等。1960年代,林风眠隐居于上海南昌路,陈钧德主动登门拜访了林风眠,此后便时常带着作品求教,直至林风眠离开上海,林风眠曾当面示范传授画作的“灵动与透气”,并赠其一件色彩浓烈的盆花,可惜的是虽然陈钧德对这件作品异常珍惜,但却因为数次搬家,无奈遗失,现在仅可见照片,但照片中的色彩,亦可在陈钧德的用色中找到延续的可能。

展览中,陈钧德作品《家乡的河》,可见其受林风眠的影响

展览中,陈钧德作品《家乡的河》,可见其受林风眠的影响

展览中一张1977年、陈钧德夫妇在复兴公园欣赏刘海粟作画的照片也颇有故事,透露了两人的情谊。刘海粟住在复兴公园对面,有过不少复兴公园的写生,展览将陈钧德1977年画的《复兴公园雪霁》与刘海粟美术馆馆藏的刘海粟所作《复兴公园》并排陈列,令人兴味盎然的是,馆藏作品原本无标题、无落款日期,但据陈钧德家属提供的照片“考证”出,这两件作品或为当年刘海粟与陈钧德同时、同地、同题创作的《复兴公园》,这也是两代人创作的同题作品首次“同台展出”。同时展出的还有他们在上海大厦同角度画的外滩风光,也可见他们艺术上的借鉴。

陈钧德1977年画的《复兴公园雪霁》(右)和刘海粟美术馆馆藏刘海粟的《复兴公园》

陈钧德1977年画的《复兴公园雪霁》(右)和刘海粟美术馆馆藏刘海粟的《复兴公园》

陈钧德结识刘海粟是因为他小妹的画友罗兆莲,罗兆莲自幼拜教于刘海粟的夫人夏伊乔门下学习绘画。在罗兆莲的引荐下,陈钧德结识了刘海粟,两人也经常碰面,成就了姻缘。

1977年,陈钧德夫妇与刘海粟在复兴公园写生。

1977年,陈钧德夫妇与刘海粟在复兴公园写生。

刘海粟还曾赠陈钧德《芭蕉樱桃图》,并题“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道出了时间的可贵,鼓励他在画布上的挥洒与探索,并寄语陈钧德:“认定方向,走自己的路。”

1977年,陈钧德获机会前往北京,刘海粟得知后提示他一定要去故宫参观藏画,并给徐邦达写引荐信;1979年,刘海粟赴京参加全国文代会,刘海粟请他代见张伯驹。与他们的接触,也让陈钧德上溯了中国艺术传统,对其作品写意的用笔、概括的造型或也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八大山人、石涛、黄宾虹、王国维等撰写的中国传统艺术论著他也反复钻研,深入领悟。

1970年,33岁的陈钧德画的《怀古山水》

1970年,33岁的陈钧德画的《怀古山水》

陈钧德也在刘海粟安排的活动中结识了关良。两人私交甚笃,一谈起印象派、野兽派他们就思绪飞扬、手舞足蹈。关良也曾寄语陈钧德“大胆创新”“无声胜有声”并赠予陈钧德夫妇《钟馗嫁妹》。特殊年代中,这些被“边缘化”的老艺术家悄悄向年轻的陈钧德传授艺术,他们宛若灯塔,让灰色年代的陈钧德不觉得艺术探索的孤独,他的创作风格与刘海粟、林风眠、关良等一脉相承,在西方现代主义绘画在中国遭遇“封杀”的时期,引导他延续探索和发展艺术。陈钧德对前辈艺术家的学识、人品格外敬重。他曾回忆:“与老先生交往,最大的收获不是学到技巧,而是学到他们对绘画的态度和人品。”

关良赠予陈钧德的作品

关良赠予陈钧德的作品

他们的交往也直接促成了1980年的“刘海粟、关良、颜文樑、陈钧德作品展”,那一年陈钧德仅43岁。

而在此之前,陈钧德与11位画家共同推出后来被中国艺术史反复提及的“上海十二人画展”,当时陈钧德拿出参展的作品并不是他在过去20年探索中走得最为极端的现代主义作品,而是一些带有印象主义风格的风景,即便如此,依然反响巨大。

展出的相关文献。

展出的相关文献。


陈钧德,《有过普希金铜像的街》, 50×70cm,布面油画,1977

陈钧德,《有过普希金铜像的街》, 50×70cm,布面油画,1977

此次展览也呈现了有40多年前参加“上海十二人画展”引起轰动的《有过普希金铜像的街》,以及有1980年参加“刘海粟、颜文樑、关良、颜文樑四人展”的两幅原作。

陈钧德“刘海粟、颜文樑、关良、颜文樑四人展”的两幅原作。

陈钧德“刘海粟、颜文樑、关良、颜文樑四人展”的两幅原作。

陈钧德绘画变化之路

展览中一张2000年7月的《文汇报》画刊,选登了“中国油画100年作品选”8件作品,其中陈钧德1986年的作品《帝王之陵》在列,与它并列的还有董希文的《开国大典》、靳尚谊的《塔吉克新娘》、詹建俊的《飞雪》、罗中立的《父亲》等一众写实主义风格的作品,唯有陈钧德色彩明亮奇崛,带着西方表现派、野兽派的夸张外放与中国文人画的气韵神采,在“中国油画100年”中与众不同。

展览现场,陈钧德1986年的作品《帝王之陵》

展览现场,陈钧德1986年的作品《帝王之陵》

的确,对西方现代派艺术的狂热,让陈钧德的探索只能在“半地下”状态下进行,无论在校园,还是毕业后先后被分配在部队文工团、上海第七纺织机械厂、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等。直至改革开放后,当人们看到了莫奈、雷诺阿、毕沙罗、塞尚、马蒂斯,也真正了解陈钧德作品之妙,从陈钧德上海戏剧学院任教的教案中也看到他对印象派的理解。

陈钧德在上海戏剧学院任教的教案

陈钧德在上海戏剧学院任教的教案

但陈钧德更致力于传承与发展、融合与创新,他的新写意油画风格抒情,明艳奇崛,舒展流畅,在当下国内画坛似乎罕有匹敌。陈钧德从实到虚的变化也在展览中有相对直观的体现。展览选取了1980年、1981年、2006年、2008年四件山水油画,表现了他艺术变化的轨迹。“抽象是艺术家对来自自然生命的本质所感悟的主观反映,具象则是艺术家对来自自然生命本质所感悟的客观反映……写意的艺术作品我认为完全可以借鉴这两方面主客观的经验,以求再创造的境界。”陈钧德在过去的文字中提及。

展览显示陈钧德创作各个年龄段的变化。

展览显示陈钧德创作各个年龄段的变化。


陈钧德,《日映岚光轻锁翠》120×120cm 布面油画 2008

陈钧德,《日映岚光轻锁翠》120×120cm 布面油画 2008


陈钧德油画作品《双人体》

陈钧德油画作品《双人体》

从1980年代对客观实物的直接表现,到2000年以后,陈钧德的创作进入更加自由不羁的精神状态,笔触雄稳而又舒展自如,艺术境界也更炉火纯青。

陈钧德欧洲作品

陈钧德欧洲作品

虽然,1990年以后也有在欧洲当地暂住的时光,但上海始终是他反复描绘的,也给了他无限的养料,直至他已知自己时日无多,依旧由儿子驾车在上海各处画写生。

陈钧德所画的上海。

陈钧德所画的上海。

在陈钧德看来,上海街道上的梧桐,其实与巴黎、马赛、里昂等法国城市的不同,与南京、杭州的也不同。陈钧德每每在上海西区小路游荡,梧桐总是令他百看不腻。风姿绰约的上海梧桐,神奇地将周遭的高楼、洋房、弄堂、汽车、居民,融化为一种优雅和宁静的调性。因而在他的画笔下,梧桐成为了现代上海的精灵,由于梧桐树的联系,四周的一切楚楚动人。

陈钧德,《永恒的诗意》,140×140cm,布面油画,1997

陈钧德,《永恒的诗意》,140×140cm,布面油画,1997

刘海粟美术馆馆长鲍薇华说,陈钧德先生成长于上海,成就于上海,上海是他真正的家园,其作品中大量主题来自上海的城市记忆,陈钧德先生又师承刘海粟先生,故此,由研究和展示海派艺术的刘海粟美术馆来主办“陈钧德大展”,无疑是最为恰当的。在策展团队经过历时两年的研究和策划后,展览展现了陈钧德作品和文献,这是迄今为止最为全面的一次呈现。

陈钧德画的明孝陵

陈钧德画的明孝陵

此次展览还展出了在全国美展获奖、被评论为“品格极高”的《日映岚光轻锁翠》;充满蓝色梦幻调子的《蒙马特高地圣心教堂》;还有在上海首次露面的陈钧德巅峰之作《梦境》以及引起热议的《双人体》等等。

陈钧德,《蒙马特高地圣心教堂》,100×100cm,布面油画,1999

陈钧德,《蒙马特高地圣心教堂》,100×100cm,布面油画,1999

陈钧德生命尾声用画笔画的最后一幅油画《勿忘我》,成为了展览的最终章。这件作品的背后陈钧德留下“2018年春节前夕”的字样,并写下“重病之身,竟能以作画慰藉支撑,何来精神。扪心自问,应是对艺术的一片赤诚之心!是的,我以真诚去把握生命,以艺术燃烧生命。直至生命之火萎息……”

展览现场,陈钧德生前最后的作品《勿忘我》

展览现场,陈钧德生前最后的作品《勿忘我》


《勿忘我》画布背面

《勿忘我》画布背面

不久后,陈钧德去世,展览还展出了一件他未完成的作品。

陈钧德未完成遗作

陈钧德未完成遗作

陈钧德曾在“致晚年的我”中写下“尽量避免或减少不应有的遗憾——我无法选择生命的开始。但可以选择走好这晚年最后的过程。珍惜不多的时间;享受孤独、享受人生、享受创造的过程。”

展览现场的大幅作品《梦境》

展览现场的大幅作品《梦境》

在展览开幕导览介绍后,在刘海粟美术馆馆长鲍薇华的主持下,原中国美术学院院长、中国油画学会会长许江、艺术理论家、画家贾方舟、尚辉、李超、潘耀昌,姜建忠、刘海粟女儿刘蟾,艺术评论界人士毛时安以及陈钧德的学生周长江、俞晓夫、张健君、黄阿忠、曲丰国,陈钧德夫人罗兆莲女士,及此次展览的策展人靳文艺、丁曦林、郦韩英等出席学术交流。

对于展览以“海派油画大师”定位陈钧德,有参与研讨者表示,这是由中国油画学会认定的,这样的称呼或许并不合其艺术初衷,但呈现了艺术界对他的巨大肯定,“他更是一位传道授业的教师、潜心探索油画之路的隐士。”

展览策展人,刘海粟美术馆副馆长靳文艺在现场导览

展览策展人,刘海粟美术馆副馆长靳文艺在现场导览

此次展览持续至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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