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金晶(独立书评人)
艺术史研究者、策展人巫鸿
巫鸿是世界知名的艺术史研究者、批评家和策展人,他的主要学术方向包括中国古代艺术和现当代艺术这两个层面,前者有《武梁祠》《废墟的故事》等代表作,后者也有《作品与现场》《走自己的路》等引发广泛讨论与争鸣的论著。如果说巫鸿的两个主要学术方向,主要是按照时间序列来区分的话,那么这本《全球景观中的中国古代艺术》的研究志趣,则兼顾时间性和空间性这样两个层面的界定。在笔者看来,这本小书的书名及其内容指向,主要包含以下三个层面的意思:
《全球景观中的中国古代艺术》,巫鸿 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7-01
首先,本书所探讨的中国古代艺术,并非是就中国论中国的普通地域艺术史的探讨,而是始终把中国古代艺术,置身于全球艺术史的大背景之下,从历史性和比较性这两个层面加以考量与分析。所谓历史性的分析方法,是以历史个案为基础,沿时间和地域这两个维度探寻艺术的发展,其目的在于发掘不同文化与艺术传统的实际接触(第5页);所谓比较性的分析方法,并不是简单地对不同地域的艺术传统进行比较,而是着重于建立一个美术史的“全球视野”(第6页),对于中国古代艺术的任何评价与分析,都要从这一“全球视野”的角度进行。例如书中第一讲里,作者分析了埃及、印度和巴比伦古代建筑所具备的三大共同特点——可视性、永久性、纪念性(第24页),然后转而跟中国古代建筑不强调可视性和永久性的特点来做对比,得出了中国的权力追求“深藏不露”的特点(第25页)。在这段分析当中,上述历史性与比较性的方法均得到运用。
其次,本书既然冠以“中国古代艺术”这样的书名,就意味着其分析,并不是类似传统的中国美术通史那样,将“中国美术”分为书画、雕塑、器物、工艺等专项分别加以论述(第3页),而是将上述专项融合为“古代艺术”这样一个强调视觉性的整体,从整体性的角度,分析艺术作品背后的文化和艺术传统。这种分析方法,跟同属“光华人文杰出学者讲座丛书”的邢义田先生的《立体的历史》一书相比,有异曲同工之妙。邢先生在书中提出:中国古代史研究在注重文字材料之外,应该强化对于图像等视觉材料的搜集、运用与分析,在这里面,图像、雕塑等艺术作品,是作为历史研究的一种素材而存在。而在巫鸿先生的书里,他强调的则更多是要研究上述共同具备视觉效应的艺术作品的历史。如果我们把邢先生的思路概括为“历史的可视”的话,那么巫鸿先生关注的,则更多倾向于“可视的历史”。而无论是“历史的可视”还是“可视的历史”,两位先生所共同强调的,都是要把中国古代史的研究,放置在整个全球变迁的宏观历史视野中去考量。这种时间与空间综合化的全球视角,是非常值得国内的艺术史和历史研究者借鉴的。
事实上,“可视的历史”与“历史的可视”这两种分析路径,在巫鸿先生的这本小书里是并存的。比如在第三讲分析中国古代名画《韩熙载夜宴图》时,巫鸿便强调这种“相互衔接的空间单元构成长篇画卷”的方式,在中国绘画史乃至世界绘画史当中,都具有突出地位(第166页),这种带有时空纵深感的“可视的历史”分析,让人耳目一新。而到了第四讲中,巫鸿先生转而大谈山水画的文化与思想意义(第212页),甚至以郭熙的《早春图》为例,分析其中蕴含的宋人的等级结构观念(第233页)。在这里,山水画似乎又成为了思想史和社会史研究的重要素材,以画作为研究课题,分析时人的思想观念与社会变迁,这种“历史的可视”,又与邢义田先生在《立体的历史》一书中的分析,形成了完美的呼应。
韩熙载夜宴图,以空间衔接的绘画长卷
最后,本书既然强调全球视野,所不可避免带来的,就是用大量西方艺术的理论与概念,来重新考量和分析中国古代艺术作品。比如上文中提到的可视性、永久性、纪念性,就是组成“纪念碑性”的三大要素(第24页),而诸如“纪念碑性”、“废墟”、“聚焦化”(第180页)等西方艺术概念,在这本书里,都反复被运用到对于中国古代艺术作品的分析当中。这样的分析手法,自然会被部分读者指责为生搬硬套、缺乏学术主体性意识;对此,巫鸿先生的回应是:在一个学术全球化的时代里,“幻想能有一套完全的中国词汇来谈中国古代的东西,已经是不现实的”(第274页)。然而运用西方艺术概念来分析中国古代艺术,并不意味着就是丧失学术独立性的“人云亦云”。相反,巫鸿先生在对夏商周器物进行分析时,就敏锐地发现了中国古代器物存在之于“生产”和之于“礼制”的双线发展导向(第43-44页),进而对西方著名考古学家柴尔德提出的生产导向的单线社会的理论(第41-42页),提出了质疑与补充。这段分析,让人印象深刻。
总之,巫鸿先生的这本小书,无论是对于艺术史的研究者与爱好者,还是人文社科各个领域的学者与读者,乃至“不从学科角度出发而爱好艺术和文物”(第1页)的读者来说,相信都会有所裨益。(文/许金晶;本文系腾讯文化独家稿件,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