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汉学家郭士立:道光帝以及他危机重重的晚年

【编者按】本文节选自郭士立著、赵秀兰译《帝国夕阳:道光时代的清帝国》,吉林出版集团股份公司,2017年4月。作者郭士立(Karl Friedlich Gutzlaff,1803-1851),是19世纪德国著名汉学家、传教士、翻译家,曾七次到中国游历,积极在中国各通商口岸传教,对中国文化、风土人情颇有研究。澎湃新闻经出版社授权发布,现标题和小标题为编者所拟。

德国汉学家郭士立:道光帝以及他危机重重的晚年

危机重重的晚年

道光帝的年龄越来越大了,生活变得越来越隐蔽了。他已经厌倦了政务,就把大部分国事交给自己的亲信大臣处理。道光帝的记忆力大不如前了,身体上的小毛病频发,这似乎在提醒他,他将不久于人世。他在宗教方面的活动相应地增多了。他经常前往寺院,向神佛上香;他还严格按照喇嘛的要求斋戒、做佛事。不过有段时间他却讨厌崇拜偶像,对各种宗教仪式非常反感,之后不久他又对龙肃然起敬。其实,我们很难揣摩清国皇帝的心思。道光帝似乎觉得龙是百姓的保护神,所以他对龙崇拜了很久。道光帝的行为变得越来越安静和低调了。他的话不多,说话时也含含糊糊的。他对政务则彻底失去了兴趣,只与屈指可数的几个宠臣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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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帝

从前,他有许多宠臣,现在有的去世了,有的因为与他政见不合疏远了,而他也不愿在晚年再交什么朋友了。

大臣们也都发现道光帝的日渐憔悴,深知他时日无多了,但道光帝却相信自己会像祖父乾隆帝那样长寿。

朝廷的重臣都像道光帝一样老!上了年岁的大臣执掌国政,年轻的不受重用。于是,朝廷循规蹈矩,暮气沉沉。革新没有人提起,最后连振奋臣民精神的庆典都很少举办了。除了洪水、财政赤字或是偶尔发生的百姓起义,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法触动这些麻木的大臣了,每天各地报来的都是小事,让他们借以打发时间罢了。耆英是朝廷唯一一个勤于国事的老臣,但他的辛苦并没有迎来应得的称赞,现在只要国库缺钱,就有大臣批评他赔款误国。

为了解决财政危机,朝廷发布命令,准许任何官员或商人进献消除财政赤字的办法。遗憾的是,那些献计献策的人注定成为悲剧,这既与他们本身的优缺点无关,也与他们所提的建议是否合理无关,而是财政危机太过严重,以至于短期内是解决不了的。

“道光”这个年号是“大道光明”的意思,寓意是进步。实际上,大部分清国人对待任何进步都像怪兽一样,因为进步不是自发的,而是外界带来的,所以他们虽然意识到进步让清国出现了新气象,但还是会激烈地反对和斥责。10 年前,大部分清国官员还不怎么抵触改革,现在改革早已经被视为洪水猛兽了。凡是坚持改革的官员已经成为朝廷的危险分子,比如林则徐的好朋友魏源,他就因为力倡改革而备受排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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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画像,清代叶衍兰绘

刚进1849 年,陆续有谣言传出,说道光帝驾崩了。道光帝为了辟谣,就常以一种健康、强壮、积极的状态出现在大臣们面前。为了证明自己龙体康健,他决定开春后去祭祀皇陵。他命令钦天监测算动身的吉时。这时,许多重臣都盼着道光帝离京期间把执政的权力交给自己。

钦天监观测天象后确定了黄道吉日,于是道光帝开始了自己的最后一次祭祖之旅。他让自己的一些宠臣留京理政,让另一些宠臣随行并负责旅途中的衣食住行,另有一支威武的骑兵护驾。有大臣认为道光帝肯定受不了路途的艰辛,但结果让他们失望了。整个行程不仅耗时极短而且格外顺利,回京后,道光帝的身体似乎大安了。

在清国,如果有人说皇帝可能要驾崩,并用巫术确定他驾崩的时间,或者做一个皇帝的木偶并将其烧掉,一旦被发现,就会被视为诅咒皇帝而身首异处。历代都有人因干这些或类似于这些的蠢事而招致皇帝怀疑,并引来杀身之祸,但道光帝在位期间,从没有因为这种事而杀人。

实际上,无论何时只要道光帝听到说他不久于人世的谣言,他都会突然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他穿着华丽,看起来精神很矍铄。1849 年正月初一,朝廷举行了庆祝新年的宴会。许多大臣都奉命参加。道光帝也驾临宴会,他显得既激动又高兴,一改平日的清冷。大臣们纷纷恭贺皇帝龙体安康。但是,奉承归奉承,道光帝确实时日无多了。

道光帝有时会视察侍卫禁军,观看他们比武,并亲自嘉奖获胜的人。虽然他垂垂老矣,但选秀活动依然按照惯例进行。有段时间他计划离京巡行,却最后因为健康原因没有成行。

朝廷里充满了陆军和水师建设的各种讨论。道光帝自认为通晓军事,他发现陆军和水师存在许多缺陷,对此感到异常愤怒,就多次下旨整改。他要求设置军队监察官,严惩军官吃空饷;要求革新武器,淘汰弓箭和火绳枪;要求选拔有勇有谋的军事人才。这时我们也许会认为,既然皇帝都发怒了,那么下面的官员一定会严格执行整改计划,但当看到军队明日复明日的状况,执行的结果就不言自喻了。其实,道光帝的要求都因为下面官员人浮于事而仅仅停留在纸面上。武器革新的目标是用步枪替代弓箭,但弓箭在八旗军中依然流行。当年,八旗军就是用弓箭打下了锦绣江山,所以弓箭被视为圣物。虽然有些军队已经开始用枪了,但用的都是落后的火绳枪,而这时地方上的一些团练却用上了从欧洲进口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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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火绳枪的八旗士兵,威廉·亚历山大绘

水师的状况最为糟糕。道光帝多次下严旨加强训练水师,提升水师的战斗力。有几位负责任的水师军官执行了道光帝的旨意,但水师整体战斗力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战争期间,海上贸易中断了,许多以此为生的清国船工没了活路,就沦为海盗。由于清国水师败给了英国舰队,所以他们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经常与官军作战,而官军几乎逢战必败。于是,海盗活动日益猖獗,致使载有贵重物品、却没有安装火炮的船只不敢离开港口。

道光帝见沿海形势如此严峻,虽然明知水师难以进入外洋攻打海盗,但还是严令水师出击。水师官员为了保住乌纱帽和项上人头,就率军象征性地打了几仗,然后编造战果向道光帝邀功,实际上他们每次都被海盗打败。海盗们在胜利的鼓舞下,甚至进入内河,袭击港口,破坏水师的战船。

海盗的势力越来越大,控制了福建到越南北部沿海的制海权。一次,他们袭击了越南,但越南士兵根本无法击退他们。他们还在福建沿海烧杀抢掠,其暴行实在罄竹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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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备低劣的越南士兵

按照清国的传统,如果水师无力剿灭海盗,朝廷就会招安,换言之,只要海盗首领投降,交出舰队,并愿意为朝廷效力,朝廷就会任命强盗头子为水师军官。这次也不例外,并且招安很顺利,海盗头子决定投降。就在这时,香港总督文咸爵士,以海盗威胁英国贸易为借口,派舰队攻打海盗舰队。最后,海盗头子放弃了舰队,逃到岸上,接着进入广州城,受到了徐广缙的款待和嘉奖。至此,大规模的海盗活动暂时消停了,但小规模的海盗袭击在沿海一带从没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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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总督文咸爵士

清国与英国在南京签订条约后,葡萄牙也跟清国签订了条约,从而获得不少特权。这时,葡萄牙驻澳门总督是亚马留。他曾经在巴西的一场战斗中失去了一条胳膊,葡萄牙人称他为“独臂将军”。他采取了一些激进的政策,比如他不承认清国在澳门设置的海关。这引起清国的不满,朝廷宣布他为不受欢迎的人,禁止他进入除澳门之外的地方。他为了在澳门修马路,就强行挖掉了许多清国百姓的祖坟。祖坟被清国百姓认为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因此,亚马留的行为深深地伤害了清国百姓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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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马留油画像

一天,一个叫沈米的年轻人为了报祖坟被挖的仇,就和其他六个年轻人准备刺杀亚马留。他们出发前,去了菩萨庙,请求菩萨保佑他们成功。亚马留和他的副官骑着马外出视察; 途中,沈米和他的同伴出现了。他们拦住了亚马留和他的副官,并说他们有冤情,恳请亚马留主持公道,接着拿出一张状纸。亚马留上前接状纸的时候,沈米等人一拥而上,掏出尖刀刺死了他。最后,他们砍下了亚马留的头颅和那只残臂,并把其当作战利品送到了广州。他们成功后,就特意去菩萨庙,感谢菩萨的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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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米等人刺杀亚马留

葡萄牙政府非常愤怒,就联合英国等国向清国抗议。两广总督徐广缙这时已经把沈米等人关进监狱了,但他向道光帝汇报中则称亚马留恶贯满盈、死有余辜,而沈米等人的祖坟被挖,情急才杀人,并主张放沈米等人一条生路。道光帝只想息事宁人,所以主张立即处死沈米。徐广缙无奈之下,只得处死了沈米,并把他和亚马留的头交给了葡萄牙人。

不过,有传言说,徐广缙偷偷放了沈米,然后用一个死囚代沈米死,送给葡萄人的那个脑袋是死囚的脑袋。葡萄牙人虽然表示怀疑,但他们没有找到证据。

官员们现在向道光帝奏事只报喜不报忧,因此当一个胆大包天的起义者自称为帝时,道光帝往往会为之一惊。他向百姓们承诺免除赋税,给予百姓们自由。他的主张吸引了许多无业游民。他指望得到洋人的支持,但未能如愿,最后被官军打得大败,只得逃命。他的几百个忠心耿耿的拥护者当场被杀,一场暴动就这样结束了。山东也发生了类似的暴动。虽然山东是推崇三纲五常的孔子的故乡,但这里百姓非常顽固。官军多次前来镇压,同时使用招抚的策略,才终于平定了这次暴动。

晚年的道光帝非常关注国土面积。但几乎没有一个皇帝知道自己统治着多大疆域,也不了解各地的风俗民情。皇帝要想获得这些方面的详情,首先得对地理学有浓厚兴趣,但研究地理学非常耗时耗力,所以他们往往望而却步。道光帝是个例外,他甚至鼓励出版外国的地理书籍。有两个洋人获悉了道光帝的想法,就汇编了不少地理学方面的书籍。

同时朝廷的一些高官也做了许多类似的工作。道光帝把这些书送到各省衙门,因为他觉得封疆大吏们应该了解一下外国的情况。清国对外开放的城市里,欧洲的传教士非常活跃。他们传播上帝的福音,帮助清国的官民更好地了解外国。他们希望清国的官民能够理解基督教的教义。不少优秀的清国人阅读了《圣经》,皈依了基督教。虽然真理只是好比汪洋大海里的一滴水,但人类在上帝的启迪下,一定会走向美好的未来。如果没有上帝的帮助,人类的所有努力最终都是徒劳!

道光帝的谢幕

道光帝似乎已经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因此开始安排后事。他贬黜了一些王公,理由是他们胡作非为;把自己最信任的大臣安排到关键职位上,并赏赐他们许多礼物。这些礼物都不贵重,但显示了道光帝对他们的恩宠。比如有老臣生病了,道光帝会将人参赏给他。有时,道光帝兴致来了,会写“福”和“寿”字,然后把这些字送给他们。他们会把这些字视若珍宝,并供奉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当然,为了让他们更加忠诚,道光帝有时还会示之以威。他会抓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然后斥责他们,甚至降他们的官,罚他们的薪。但过不了多久,道光帝又会说看在他们勤于国事劳苦功高的份上,就让他们官复原职。于是,他的亲信大臣们对他不光忠诚,也很畏惧。

道光帝生前的最后几个月,本来日子过得很平静,但皇太后的薨逝沉重地打击了他。皇太后留下一道懿旨,称赞了道光帝对自己的孝顺,并嘱咐他不要因为自己而过度悲伤:

予以薄德,祗承先皇帝册命,备位宫闱。迄今皇帝寅绍丕基,孝思倍笃,承欢奉养,一秉敬诚,视膳问安,三十年有如一日。予因得康强愉乐,颐养天和。且见皇帝自御极以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宵旰忧劳,有加无已,予心益深欣慰。虽以桑榆暮景,时惕衷怀,尚幸体气素称强健,或可长享期颐,共乐绥恬之福。讵意昨还宫后,偶染微疴。皇帝侍药问安,祈予速即痊复。予亦思调理就愈,以安皇帝之心,不期延至十一日申时,神思渐散,遂至弥留。予寿臻七十有四,母仪尊养二十九年。因西陲厎绩而特晋徽称,遇万寿祝厘而叠举庆典。五福既备,复何憾焉!惟念皇帝遭兹大故,倍觉茕茕。且年近古稀,不宜过于悲痛,务当勉节哀思,一以国事为重。中外文武,恪恭厥职,共襄郅治,予灵爽实与嘉之。其丧服酌遵旧典,皇帝持服二十七日而除。大祀固不可疏,群祀亦不可辍。再予向以俭约朴素为宫壸先,一切事关典礼,固不容矫从抑损。至于饰终仪物,有稍可从简约者,务惜物力,即所以副予之素愿也,故兹诰谕。其各遵行。

虽然皇太后是道光帝的养母,但她给了道光帝全部的信心。嘉庆帝是突然驾崩在他的父皇——乾隆帝生前深爱的热河行宫的,要不是皇太后深明大义,道光帝也许很难那么顺利地继位。因此,她深受道光帝的敬重。道光帝经常去向她请安。虽然她临终前嘱咐道光帝节哀,但孝顺至极的道光帝还是伤心欲绝,本来就羸弱的身体更加不堪了。

为了表达自己悲痛的心情,道光帝亲自写了一篇祭文:

朕侍奉皇太后,以天下养二十九年。仰见寿履康强,龄跻大耋,私心庆慰。方冀延祺益算,克享期颐。昨于初七日自御园奉驾还宫,连日恭诣请安。知慈躬偶尔违和,窃谓颐养数日,即就安痊。讵意高年病势日臻,遽于十一日申刻,仙驭升遐。衔恤哀号,痛何能极。伏念朕自圣母孝淑睿皇后慈驭上宾以来,深荷大行皇太后隆恩覆庇,私冀承欢奉养。爱日方长。今竟无由再仰懿颜,悲怀难释。钦奉遗诰,丧服二十七日而除。朕心实所难安,仍当穿孝百日,并素服满二十七月,稍伸哀悃。至谕以朕年近七旬,勿过悲哀,国事为重,敢不敬遵遗命。

为了寄托哀思,道光帝还命令布达拉宫的达赖喇嘛和扎什伦布寺的班禅额尔德尼为皇太后念经超度,最后给她上了一个长长的尊谥:孝和恭慈康豫安成应天熙圣睿皇后,并把她的灵位安放进宗庙,供皇室子弟瞻仰和祭拜。

德国汉学家郭士立:道光帝以及他危机重重的晚年

清代的布达拉宫

我很难确定皇太后是否全面影响过朝政,但我有理由相信她一定很满意自己养子的孝顺。她这辈子可能只干预过一次朝政,那就是鼓励道光帝对英国开战。也许身为天朝大国皇太后的自豪感促使她去唤醒她那爱好和平、不愿轻启战端的养子。当国家战败并蒙羞时,她没有大发雷霆,反倒显得很平静。她可能一直恪守“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有些王公大臣想利用她达到个人目的,都被她拒绝。

道光帝悲痛万分,不能自已。一个人如果每天只想着一件事,而对别的事情充耳不闻,那么他就会出现“意外”,比如性情变得偏执、精神压力陡然增大或身体日渐衰弱。道光帝的情况属于后两种。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令他留恋了,他已经尝遍了人间的苦辣酸甜,而早已衰老羸弱的身体再也扛不住精神的痛苦了。按照惯例,他要为皇太后守灵:他身穿缟素,头发凌乱,睡在梓宫旁。

钦天监的官员递上一道奏折,说春节那天会出现日食。在清国,日食被视为大凶之兆。道光帝为了避凶,就下旨改变过春节的日子。1850年1月14日,他的身体彻底垮了。弥留之际,他向王公大臣们宣了一道圣旨:

皇四子奕詝著立为皇太子。尔王大臣等何待朕言!其同心赞辅,总以国计民生为重,无恤其他。特谕!

官方公布的圣旨就是上面的内容,但当时皇宫内的情景到底如何我也不得而知。据说,瑞亲王绵忻在许多大臣强有力的支持下想争夺皇位。宫中发生了一场火灾,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纵火,反正这场火灾加速了道光帝的死亡。按照道光帝的心意,他希望自己的爱子继位,但他早就感受到朝廷内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觊觎皇位。

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在皇位继承问题上的态度摇摆不定;耆英处于半退休状态,不置一词;但是这时担任理藩院尚书的赛尚阿团结了许多有影响力的王公大臣支持奕詝。我听到一个谣言,说瑞亲王阴谋杀死奕詝,而且奕詝的弟弟奕誴——已经过继给他的叔叔恪亲王绵恺为嗣——也参与了。如果谣言都是真的,那么奕詝登基后表现说明他原谅了这些“罪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生于1782 年8月10日的道光帝驾崩了,享寿69 岁。驾崩前,他留下一份遗诏。他要求奕詝和王公大臣们以国事为重,不要长久地陷于悲痛之中;不允许建祠立碑宣扬他的功德;减少陪葬品。提到与英国的战争时,他表达谨慎。该遗诏的内容如下:

朕蒙皇考仁宗睿皇帝覆载隆恩,付畀神器,临御天下,盈三十年。仰维列圣家法,一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为本。自维薄德,敢不朝乾夕惕,惟日孜孜。故自御极至今,凡披览章奏,引对臣工,旰食宵衣,三十年如一日,不敢自暇自逸,并躬行节俭为天下先。嗣位之初,即颁手谕,首戒声色货利,一切游观玩好;稍涉侈靡之事,禁绝勿为,此薄海臣民所共见。

溯自西陲小蠢,出师挞伐,旋致敉平,何敢自矜武略。迨后东南濒海之区,因贸易而启纷争。朕惟古之君子,爱人为大,何忍无辜赤子惨罹锋镝。是用捐小忿,成大信,绥疆柔远,于今十载,卒使毒焰自消,民夷各安生理。此朕孳孳爱民之隐衷,至今日而庶堪共谅者也。

至水旱成灾,朕窃自愧致累吾民,昕夕忧劳,不惜特发帑金,拯民疾苦。凡疆臣请蠲请赈,无不立沛恩施,从未屯膏靳泽。己饥己溺之怀,亦中外所共见。

侍奉皇太后已及卅年,娱志承欢,敬谨罔懈。慎终尽礼,差免愆尤。朕体气素强,自上年春夏之交,偶尔违和。加意调摄,总未复元。去腊还宫后,痛遭大行皇太后大事,擗踊摧伤,渐形亏弱。迩来气益上逆,病势日臻。追维在位历三十年,寿登六十有九,亦复何憾。顾念统绪至重,亟宜慎简元良,缵承大业。本日卯刻,特召宗人府宗令、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亲降朱笔谕旨,立皇四子奕詝为皇太子。并谕王大臣等同心赞辅,无恤其他。乃降旨甫经半日,神气渐散,岂非天乎。皇太子秉性仁孝,植德贞醇,必能钦承付托,其即皇帝位以嗣大统。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惟刻矢忧勤惕励,于以知人安民,永保我丕丕基。

至于观人之法,鉴空衡平,妍媸轻重自见。惟无私乃克有济,兼愿中外文武臣僚,精白乃心,各勤厥职,用辅嗣皇帝郅隆之治,则朕怀益慰矣。丧服仍依旧制二十七日而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随后,他的儿子奕詝登基,改年号为“咸丰”。他发布了登基诏书:

朕受皇考大行皇帝鞠育训诲深恩,昊天罔极,圣寿年届七旬,精神强固,方谓期颐可卜。爱日弥长。上年入夏以来,偶尔违和,虽气体稍逊于前,犹复躬亲视事,内外奏牍,披览如常。嗣因皇祖妣大事,哀慕毁瘠,以致气血大亏。本日卯刻,力疾召见宗人府宗令、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亲降朱谕,立朕为皇太子。圣训周详,谆谆以国计民生为念,朕痛哭受命,哀迫战兢。方冀朝夕有所禀承,慈躬稍节劳勚,永保康和。讵意亲奉顾命后,病势增剧,遂致大渐,龙驭上宾。抢地呼天,攀号莫及。

敬思皇考御宇三十年,宵旰忧勤,万几鲜暇。举凡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文德武功,不可殚述。至于覃敷闿泽,轸念痌瘝,各直省偶遇偏灾,发帑蠲租,恩膏立沛。以及筹思积贮,廑念河防,无非为保卫苍生之计。

深仁沦浃,凡有血气者,其悲哀自必出于至诚。朕泣血椎心,尚忍言乎。惟念付畀至重,凡所以勉绍前猷。仰承先志者,实藐躬之责,茕茕在疚,惶惧日深。朕忍痛抑哀,兢兢即位。尚赖内外文武大小臣工,共矢公忠。

弼予郅治,至丧服之制。钦奉皇考遗诏,令依旧制,二十七日而除。朕心实所不忍,仍当恪遵古制,敬行三年之丧,庶几稍尽孺慕之诚。至于郊庙祭祀大典,自不应因大丧而稍略其礼。其应如何遣官恭代,及亲诣行礼之处。著各该衙门查照向例,集议以闻。其天下臣民应持服制,仍照定例行,将此通谕中外知之。

虽然这道登基诏书写得无比哀婉深切,但奕詝登基还是令不少大臣失望,因为他们知道奕詝还是皇子时就桀骜不驯。果不其然,他当了皇帝后,就变得沉默寡言,爱慕虚荣,崇尚迷信。他经常去寺院礼佛,如果得不到神启,他不会在国家大事上采取任何行动。

德国汉学家郭士立:道光帝以及他危机重重的晚年

咸丰帝

咸丰帝不打算像先帝那样重用穆彰阿和耆英,因为他们主张与洋人交好。现在,朝廷内最重要的大臣是赛尚阿。咸丰帝能力有限,缺乏对国家未来的规划和设计,而大部分朝臣都是满族人,他们性格固执,行为粗暴。所以,到目前为止,咸丰帝尚没有建立自己的权力核心。各派朝臣倒是一致肯定现在的皇帝难当治国理政的大任。

我有个见解:一个国家局部开放会给整个国家带来巨大的影响。因此,我认为道光帝在位的三十年是清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时期。蒸汽机驱动的轮船把清国和欧洲的距离拉近了,把欧洲人思想的影响力无限地扩大了。欧洲的进步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了,它向全世界展现着自己的实力。人类从前那种缓慢发展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伟大的科技、更迅速的进步和更卓越的成就,连江河日下的清国也不例外。(文/[德]郭士立,译/赵秀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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