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缘”怎么说

2021年5月18日的《纽约时报》提出了一个“今日新词”,为kinship。这个词的解释有两个,一个是指人类学意义上的亲戚关系:“基于血缘、婚姻、领养而形成的关联或关系。”(... relatedness or connection by blood or marriage or adoption.)另外一个定义,则是社会意义上的,“因志趣相投,或是品性类似走到一起而形成的亲密关系。”(a close connection marked by community of interests or similarity in nature or character.)

人民视觉 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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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所译,亲戚中的血缘关系是“缘”,缘分也是一种“缘”。kinship这个词,就是我们中文常说的“缘分”了吧。这缘分也不限于人类的关系,著名灵长类动物学家珍·古道尔(Jane Goodall)和迈克尔·尼科尔斯(Michael Nichols)曾著《野蛮的缘分》(Brutal Kinship),探索人类与大猩猩之间的关系。书中说野外、人工饲养或是动物庇护所中大猩猩的生活。书中说人类让猩猩更“像人”(human)但更不合“人道”(humane)。而古道尔本人和大猩猩之间,存在着人类相互之间可能都难有的“猿分”。

这种缘分也可在人和地方之间形成。《纽约时报》上提供了一个例句:

“I felt a really strong kinship with the city that I hadn’t felt as deeply in a long time,” Mr. Altuzarra said. “I missed the energy.” 

“我与这座城市很有缘,这种深切的感受我好久都没有过了,”阿尔图扎拉先生说。“我怀念这样的活力。”

若无更大信仰或情怀,人们对于亲疏关系的取舍,多以血缘关系的kinship为参考。这包括往回看的祖宗八代,四周看父母手足,往前看子孙后代。

在物质生活日渐丰裕的当下,不少人在追求精神生活的时候走向寻根。在这种kinship之中找到生命的意义。各地都有家族在大兴修谱,恢复宗祠。往回追溯多少代,有无可能找到什么秘笈以振兴家风?很多地方,包括一个区,一座城,也在用过去本地走出的名人,翻来覆去做文章。碰巧基于家族、地域的历史关系,也处在kinship的某个同心圆内。可是以遥远的祖上和先贤解释自身为人处事,其力度有多大?还是早已嬗变,稀释到与今人毫无干系了?

有时候,家族传统与其说是荣耀,不如说是一种嘲讽,衬托出今人的不堪来。在家族关系上,我们不如关注眼前的人,眼前的事,少去给权势要人锦上添花,更要去怜恤弱小,给他们雪中送炭。有一事做一事,有一难帮一难,这样更为靠谱一些。崇拜祖宗更不如敬重爱护当下的父母。闽南话称:“在生一粒豆,卡赢死后拜猪头。”

亲者割之不断,疏者续之不坚。亲戚之间的kinship,血浓于水,结成的亲缘关系紧密,不必多言。但话说回来,农耕时代之后,很少有家族还是几世同堂,住在同一个地方。生于甲地,上学于乙地,工作于丙地丁地。成长就是不断挣脱家族的地心引力。人之初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三观渐行渐远。今日父子反目成仇,母女互相拉黑的情形,都开始频频发生。是人心不古,还是人们对于远近亲疏,有了新的启蒙?

人们热衷于找祖上或是家族的名人,给自己当注脚,或是为了光孙耀子。家族的丑事和不幸,提的人就少。无非都是粉饰太平。英文中有句说法:我摇摇自己家族树,准会掉下些歪瓜与裂枣。(I shake my family tree and a bunch of nuts fell out.)这种说法有些自我挖苦:Nuts本意指果子,但是也指各种神神叨叨办事没谱的人士。这种人,哪个家族没有?

没有一个家庭是真正正常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对于不完美的家族,大部分人觉得这是别人“原生家庭”的问题,不是自己家庭的问题,更不是祖上的问题。别忘了我们就是后人的祖宗。我们完美吗?布伦·布朗(Brené Brown)推广了一个词语: vulnerability——脆弱性,她要人正视自己的失败和阴暗,活得更实在。没有必要把自己和家庭家族高高挂起。这很累,也不诚实。自我贬低的优良作风推广起来还要一段时间。在此之前,你以自我贬低为幽默,你在自嘲反引来他人嘲笑,甚至有人跟过来,趁乱踹你数脚。

在亲子关系上,基于kinship的“原生家庭”,被过分强调。改革开放多年,现代心理学发展日新月异,可引入中国话语的心理学术语,好像就原生家庭等几个蹩脚概念。关于家庭的政治正确,也意外地让中国亲子关系累人。仿佛我们在教育孩子上错上一步就通盘皆输。能不能有点容错精神?看《乡下人的哀歌》(Hillbilly Elegy)可知,再糟糕的家庭都可以出来有出息的孩子。书中的妈妈是瘾君子,孩子后来在耶鲁。现在的美国学校录取,还偏偏喜欢这样的逆袭故事。有时候孩子在问题家庭成长,大了倒皮实一些。而没被打败的人,总是害怕失败,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相反,有时候家庭关系太顺,夫妻妇唱夫随,孩子在无菌的气泡中长大,不知道如何处理矛盾冲突。未来遇到问题,反束手无策,或是三观颠覆,一蹶不振。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人们怕出错。把家庭的因素看得过重。而孩子的成长,到底有多少直接和家庭有关?你自然可以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要精致到极致。你可以每一个土坷垃都亲手捏碎,最后能亩产万斤吗?若是接受自己和孩子的平常,我们就不会和孩子过不去,和自己过不去。期望值都那么高,恐婚恐育的人则越来越多。前几年看到有关人口崩溃的论述,里面有一说法是在新加坡等没有计划生育的国家,华人生育率也比其他族裔低,为什么?太望子成龙。带孩子代价太大了。

不要说祖宗八代,就是亲生父母和手足兄弟姐妹,对我们的影响又有多少?根据尤·布朗芬布伦纳(U Bronfenbrenner)的生态系统理论,人的成长嵌套于相互影响的一系列环境系统之中——微观系统(Microsystem)、中间系统(Mesosystem)、边际系统(Econsystem) 、宏观系统(Macrosystem)和历史系统(Chronosystem)。在这些如同俄罗斯套娃,一个套一个。又如同石头扔到水里之后,形成的一波波的涟漪。不同系统相互作用,并共同影响个体成长。人的发展受制于学校、单位、社区、媒体、宗教甚至国家等诸多环境因素。这些环境在改变着人,它们可以让亲兄弟变成陌生人,也让陌生人成为异父异母的手足同胞。人类学意义上的kinship, 和社会学意义上的kinship, 哪一个最终决定我们的一辈子??家族是人碰巧投胎进入的,不是自主的选择。人最终和什么人交往,可能对自己影响更大。人生有三五知己,形成亲密关系,长期保持联系,那就是一种新的亲情。他们是精神上的骨肉同胞。亲们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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