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一把胡子,忽然就想原谅胡斐了

六神磊磊:因为这一把胡子,忽然就想原谅胡斐了

每一次看到程灵素的故事,都想流泪,就像每一次看到胡斐的怂样儿,就想冒火。

我是程灵素的娘家人,一直很烦胡斐。这货不喜欢我们小程,嫌小程黄,瘦,发育不良,不好看。

很想去抓住丫的肩膀摇晃:你凭什么,你有什么了不起。

你胡斐自己也是黄瘦的,和威猛的老爹完全不一样,你一出场的时候就是个“黄瘦小孩”。

但这家伙属于缺什么想什么的,就是喜欢袁紫衣,高大白。

谁想到,小程的形象越写越光彩:勇敢、义气、聪明、深情;而高大白的小袁的形象越来越不靠谱:心机、矫情,人设混乱,上一秒还在拼命撩汉,下一秒又翻脸说自己是尼姑,嘛呢叭咪吽,宝相庄严。

我们深深为小程不值,也就更烦胡斐了,觉得他浅薄,不懂珍惜,瞎了眼。

他后来为程灵素哭泣、流眼泪,让我们反而更烦了,宁愿他绝情一点,也好过这哭哭啼啼地做作,假惺惺。对这个家伙,我们好像已经很难释怀。

然而,很多年之后。

在寒冷的辽东玉笔峰上,胡斐重现江湖。当他猛然从山下钻出来,看到他模样的一刹那,忽然有点想原谅他。

因为他留着一部大胡子。

用书上的话说,是“满腮虬髯,根根似铁”。

胡斐本来是不留胡子的。金庸小说的男主几乎都不留胡子,以保持小白脸(或者小太监)的形象。

你看郭靖即便到了三十多岁,才只是“上唇微留髭须”,象征性地有一点点胡子。

胡斐也不例外。他第一次留大胡子纯粹是为了化妆,去混进敌人的阵营。那天早晨,给他易容的就是程灵素。

程灵素道:“先给你装上胡子……”拿起浆硬了的一条条头发,用胶水给他粘在颏下和腮边。

这一番功夫好不费时,直粘了将近一个时辰,眼见红日当窗,方才粘完。

对自己的这个狂暴扮相,胡斐觉得很新鲜,很有趣,“揽镜一照,不由得哑然失笑,只见自己脸上一部络腮胡子,虬髯戟张……大增威武,心中很是高兴”。

于是他随口说了一句话:

“二妹,我这模样儿挺美啊,日后我真的便留上这么一部大胡子。”

程灵素想回答说:“只怕你心上人未必答应。”但话到口边,终于忍住了。她不想显得自己酸溜溜,也不想让这个美好的早晨变得尴尬。

不久之后,她死了,为他吸毒而死。胡斐也真的从此留起了一部络腮胡子。

金庸想说,他对程灵素,毕竟不是没有情义的。

感动这件事情,真的蛮奇怪的。胡斐之前其实也为程灵素做了很多,但我们都感动不起来。

他曾经为了救程灵素,冒死出手对付敌人,使自己手背上沾了“三大剧毒”,差点送命。这算是情义很深了吧,读者也明明知道这些,但就是感动无力。

他对小程的关心、流泪也都是真的,但我们也照样感动不起来。

可是,十年后的一部胡子,偏偏就让我们有点莫名的感动。

照理说,胡斐留大胡子,未必就一定是因为小程,至少小说正文里没有讲。他有可能就是为了装成熟,扮老司机,也有可能是模仿英雄老爸的造型,要做新一代的胡一刀。

但我们却都愿意相信,这一脸的虬髯是因为程灵素。

我们都愿意相信,他是在永远怀念着那个上午,红日当窗,在安静的房间里,她一根根地给他细心沾着胡须。

当然,这只是怀念,无关后悔。如果能再选一次,会是小程吗?从胡子里看不出来。

胡斐遇到程灵素,晚了一点。

就在俩人认识前不久,他先遇到了袁紫衣,然后一头扎进去不能自拔了。

但你也可以说,胡斐遇到程灵素,早了一点。

他第一个动心的人是马春花,比自己大很多,是个成熟女性,那是少年懵懂心情的投射。

他后来喜欢袁紫衣,她漂亮,能力强,和她在一起有面子,青年男孩躲不开这种诱惑。

如果等他再晚一点,再成熟一点的时候遇到小程,也是有可能会喜欢她的。情场中的酸甜苦辣一路尝下来,他也许会有新的感悟,也许更懂欣赏了,说不定觉得小程更好。

但是程灵素出现得太早了,那时胡斐还嫩,欣赏不来,满脑子高大白。

有人说,阿朱死了之后,乔峰实际上就死了,变成了一个躯壳,后来再没有真正开心过。

我大胆地说一句:在程灵素死了之后,胡斐其实也死了,尽管他起初还意识不到。

渐渐地,他会发现生命缺了最珍贵的一块,再也不能完整。他会沉浸在长久的失落和忧伤里,就好像一个城市陷入了绵长的雨季。

如果他和程灵素都有自己的门派,他多半会像王重阳和张三丰一样说:我的门人,永远不许和她的门人动手。

可是他没有传人,药王谷也没有传人。他连这种命令都发不了,找不到办法排遣情绪,寄托自己的怀念。

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郑重地兑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承诺——永远地留了一把大胡子。

因为,那是她给他设计的样子。(文/六神磊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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